第5章 毛泽东品开国帝王(3)
1926年,毛泽东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讲授的课程中,就有分析中国历史的内容。据当时学员保存的笔记记载,在“中国政治史与中国地主阶级”的题目下,毛泽东谈到秦王朝的历史:“中国政治,可说是地主阶级的政治。皇帝不过是地主的表征,所以每朝皇帝的倒闭,就是地主阶级的分裂。……如秦末,二世大兴土木,人民的人力财力,耗费殆尽。汉刘邦,楚项羽,陈胜、吴广,应之而起。汉高祖先入函谷关,与秦父老约法三章,秦人大悦。此概指少数地主而言。”
在关于历史上土地问题的总结中,笔记中又这样记录毛泽东的讲述:“(秦朝末年)陈胜吴广不堪其苦,遂辍耕而叹,揭起义旗,他们纯粹代表农民利益者。同时有汉高祖、项羽等皆起兵讨始皇,结果汉高祖胜,项羽等失败。”其实秦末农民暴动发生时,已是秦二世时代。“起兵讨始皇”的说法,表明毛泽东认为秦末大起义的性质,总体表现出对秦暴政的反抗,当然包含着对秦始皇政策的否定。
毛泽东在1944年4月29日致李鼎铭的信中,有高度肯定秦末农民起义的文字:“实则吾国自秦以来二千余年推动社会向前进步者主要的是农民战争……”
毛泽东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在总结中国古代历史时,也有对于农民战争的评价:“地主阶级对于农民的残酷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迫使农民多次地举行起义,以反抗地主阶级的统治。从秦朝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起……总计大小数百次的起义,都是农民的反抗运动,都是农民的革命战争。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规模之大,是世界历史上所罕见的。”
毛泽东在颂扬农民战争历史的同时,指出其发生原因是“地主阶级对于农民的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于是通过对“秦朝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的赞扬,也表露出了对“残酷”的秦政的否定。
毛泽东在著名词作《沁园春·雪》中,提到中国古代的五位帝王,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句,透露出内心对秦始皇这位“千古一帝”的看重。此后数句是:“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泽东自注:“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文采、风骚、大雕,只能如是,须知这是写诗啊!难道可以谩骂这一些人们吗?别的解释是错的。”毛泽东强化了“反封建主义”的主题,说“略输文采”诸句是非“谩骂”笔法的“批判”。所谓“别的解释是错的”,回答了《沁园春·雪》在重庆初次为媒体披露后,一些站在敌对政治立场的文人“诬为封建帝王思想”的“曲解丑诋”。
毛泽东在多次谈话中,给予西汉初年政论家贾谊很高的评价。贾谊论著以分析秦王朝得失的《过秦论》最为著名。《过秦论》是最早的较系统地总结秦王朝兴亡的历史,较全面地分析秦政之功过得失的著名政论,其中也发表了对秦政进行文化评判的深刻见解。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大段引录了贾谊《过秦论》的内容,并且真诚地感叹道:“善哉乎贾生推言之也!”
《过秦论》说秦以弱胜强,终于实现统一,其迅速败亡也是有历史原因的,“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贾谊以“仁义不施”指责秦始皇等人以暴虐之术治国,终于导致政治危机。秦政之失,在于“吏治深刻”与“赋敛无度”。贾谊还批评说:“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志,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以暴虐为天下始。”而秦二世又“重以无道”,终于导致秦王朝的覆灭。
贾谊还具体描述了秦政的这一特色:“秦俗多忌讳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故使天下之士侧耳而听,重足而立,阖口而不言。”言论的严格禁锢,是专制制度的突出特征。这种禁锢反而会激起强烈的反抗。正如《过秦论》所指出的:“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
《旧唐书·朱敬则传》写道,正谏大夫朱敬则在武则天当政时代曾经上书,借秦亡的历史教训阐发政见。毛泽东在读朱敬则的上书时,批注道:“贾谊云: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毛泽东对《过秦论》的特殊重视,反映他对贾谊对秦政批判和秦始皇批判的观点是基本赞同的。
在20世纪70年代,垂暮之年的毛泽东曾明确指出: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反对暴秦,就包括反对秦始皇,完全是正义的。
“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
近年来,某些人在批评毛泽东时几乎无不引用一句“马克思加秦始皇”的话。他们的引语说法也不一。有人说,毛泽东要做“马克思加秦始皇”;有人则说,毛泽东说过“我就是马克思加秦始皇”;也有人说,“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就是‘马克思加秦始皇’”;还有人说,毛泽东的“马克思加秦始皇”,实质是“斯大林加秦始皇”,也就是“左”的列宁主义与中国的封建专制主义的结合;等等。这些人把“马克思加秦始皇”的话当作批判毛泽东的“名言”。有人甚至说,此语是“解读毛泽东所作所为的钥匙”。“马克思加秦始皇”之语,遂成当今某些人批评毛泽东“专制”“暴政”的必用材料。然而,很多引用者在引用时都没有指出“马克思加秦始皇”一语的出处。
到底毛泽东讲过“马克思加秦始皇”的话吗?倘若讲过,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说的?毛泽东说此话的本义何在?
据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研究员,中共中央党校教授许全兴先生披露:毛泽东于1958年8月19日在北戴河召开的协作区主任会议上说了与“马克思加秦始皇”相似的话。
1958年8月17日至30日,毛泽东在北戴河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准备讨论17个问题,中心议题则是工业生产,尤其是要确保1958年完成1100万吨钢的任务,因为毛泽东当时感到这一计划有完不成的危险。会议期间,毛泽东召开过多次协作区主任会议。
8月19日上午,毛泽东在住所召开了第一次协作区主任会议。他在会上讲话的第一个问题是:“第一书记要亲自抓工业。”他说:“‘统一计划,分级管理,枝叶扶植。’天津专区办一个400万吨的钢厂,这就是他们的重点。分级是在统一计划下,小部分归中央管,十分之二(投资、利润都归中央);大部分归地方,十分之八。1962年搞到八九千万吨钢,那时怎么管,再看情况。重点放在哪里,要看哪里有这种条件。只搞分散,不搞独裁不行。要图快,武钢可以搞快些。但各县社都‘发挥钢铁积极性’,那不得了。必须有控制,不能专讲民主。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
毛泽东还说:“全党办工业,各级办工业,一定要在统一计划下,必须要有重点,有枝叶。不妨碍重点的大家搞,凡是妨碍重点的必须集中。各级只能办他们能办的事情,每一个合作社不一定都办钢铁。合作社主要搞粮食加工、土化肥、农具修理和制造、挖小煤窑。要有所不为而后才能有所为。各协作区要有一套,但各省要适当分工,不要样样都搞。”
为保证当年1100万吨钢任务的完成,毛泽东讲话的重点是强调统一、集中,反对无政府状态,反对分散主义。
毛泽东说:“所有计划统统要公开,不要瞒产,地县乡不控制不行。调东西调不出来,要强逼命令。以后评比要比完成任务,比技术创造,比工作方法,比组织纪律,比更有秩序,比合理的独裁。要大鸣大放才能独裁。现在铁也调不出,钢也调不出,几十万个政府,那还得了。”
接着,他又说:“全国是一个大公社,不能没有重点,不能没有统一计划。”“钢明年3000万吨要完成,今年1100万吨要保证。”“省委书记回去后,要立刻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条子要灵,一个地区一个主,一个省只能有一个头。‘冤有头,债有主。’”他还说到这样的情况:“邯郸有一个合作社,赶了一辆大车到鞍钢去要铁,不给就不走。各地那么多人乱跑,要禁止。要逐级搞平衡,逐级上报,社向县,县向专(区),专(区)向省,这叫社会主义秩序。”
在讲了人民公社问题后,毛泽东又转回到领导方法和钢铁生产上。他说:“‘大权独揽,小权分散。中央决定(中央和地方同决定),各方去办。办也有决,不离原则。工作检查,党委有责。’这些还要强调……帝国主义压迫我们,我们一定要在三年、五年、七年之内,把我国建成为一个工业大国。为了这个目的,必须把大工业搞起来,抓住主要的东西,对次要东西,力量不足就整掉一些……合作社不搞钢铁可搞别的。钢铁谁搞谁不搞,要服从决定。要下紧急命令,把铁交出来,不许分散。大中钢厂的计划必须完成,争取超过。一定时期,只能搞几件事情。唱《逍遥津》就不能同时唱别的戏。要讲透‘有所不为而后才有所为’的道理。”毛泽东这里所引的领导原则的八句歌诀是《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中的第28条,其中第三句稍有改动,把“党委决定”改为“中央决定”。因为这里主要是讲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而非讲一般的党委领导原则。
这是迄今为止有记录可查的毛泽东讲“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唯一的一次。人们常引的“马克思加秦始皇”,是“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的一种简化的说法。
薄一波的《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一书的“‘大跃进’的发动”一章中,曾有“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的引语。薄一波在介绍毛泽东在北戴河会议期间有关钢铁问题的讲话要点“强调纪律”一条时写道:“针对当时生铁供应紧张,调度不灵,个别地方赶着大车去鞍钢要铁,不给不走,毛主席一再强调:‘冤有头,债有主。’完不成生产计划或调拨计划,要按纪律办事,要铁的纪律,不要‘豆腐纪律’,‘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薄一波把“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视为“强调纪律”。
在北戴河会议上,毛泽东确实多次讲到加强纪律问题。毛泽东很是担心1100万吨有完不成的危险,因而他在8月21日上午的协作区主任的第二次会议上一开始就说:“要拼命干,要一星期抓一次,还有十九个星期要抓十九次。……三令五申,凡有拿不出来者,要执行纪律。对搞分散主义的,一警告,二记过,三撤职留任,四撤职,五留党察看,六开除党籍,不然反而不利。我看1100万吨钢有完不成的危险。”在当日下午的第三次会议上,他又谈到大权独揽与小权分散的问题、纪律的问题。他说:“我们说六项纪律,是搞神经战,主要是吓人,不坐班房,大家不犯法就是嘛!”
毛泽东说:“人民公社是政社合一,那里将会逐渐没有政权。……公安、法院也正在整风。法律这个东西没有也行,但我们有我们的一套。(是我们这一套好,)还是马青天那一套好?调查研究,就地解决,以调解为主。大跃进以来,都搞生产,大鸣大放大字报,就没时间犯法了。对付盗窃犯,不靠群众不行。(刘少奇插话:到底是人治,还是法治?看法实际靠人治。法律只能做办事参考。南宁会议、成都会议、‘八大’二次会议、北戴河会议的决定,大家就去办。……)不能靠法律治多数人,多数人要靠养成习惯。军队靠军法治人,治不了。实际上是1400人的大会治了人。民法、刑法那样多条条,谁记得了。宪法是我参加制定的,我也记不得。韩非子是讲法治,后来儒家是讲人治的。我们每个决议案都是法,开会也是法。治安条例也靠成了习惯才能遵守。成为社会舆论,都自觉了,就可以到了共产主义了。”
在8月30日上午会议上,毛泽东在讲话快结束时又一次讲纪律问题。为了完成任务,他叮嘱与会者:“要抓,还要抓紧,不要抓而不紧。以后考就是考这个东西。”接着他重申了前面讲的六条纪律,并说:“这几条是神经战,不可少,是惩罚一类的性质。九个指头是说服,靠政治,凭‘良心’办事,一个指头是纪律。马克思主义不是靠惩罚,靠惩罚办事就犯错误。……这是说服与纪律的关系。”
从上面毛泽东的有关“强调纪律”的讲话内容看,若把“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理解为“说服与纪律的关系”也不无道理。但从毛泽东在19日上午的讲话看,这种理解并没有能包含其主要本义。
那么,毛泽东的“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的本义是什么呢?从19日讲话的背景和目的、此话前后的语境及毛泽东讲话的习惯等方面看,从“统一计划”与“分级管理”、“分散”与“独裁”、“民主”与“控制”等词语看,“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讲的是经济管理体制问题和领导方法问题,是针对当时“专讲民主”、不讲集中的无政府状况(“几十万个政府”)而发的。其基本精神是讲经济体制上的集权(集中)与分权(分散)相结合,领导方法上的民主与集中相结合。马克思与秦始皇分别是代表民主(分散)与集中(集权)的形象的比喻性说法而已。就领导方法、管理体制而言,这些话的基本精神在今天看来也依然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