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田祭:平将门怨灵的千年抚慰
1925年9月下旬,位于东京千代田区大手町神田神社旁的大藏省(财政部)临时办公大楼,笼罩在一片惊慌恐怖之中。继19日大藏大臣(财政部长)早速整尔忽然发病死亡后,紧接着,好几个课长级官员也突然病死。
就在人们茫然无绪时,政务次官武内作平,和其他几个大藏省次级官僚,又在官厅深处碰上了不知名的怪异骚动,吓到落荒而逃。这时,恐慌的人们开始相信,一切都缘起于临时办公大楼所在的那个山丘,他们冒犯了不能触碰的东西。
愤怒不息的千年怨灵
大藏省临时办公大楼选中的那块地,是位于今天千代田区大手町的神田神社。这里距日本皇宫5分钟步行路程,离著名的秋叶原电器街不远,乘坐山手线电车在神田站下车,可看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山丘就是。
今天,这里是东京房地产价格最高的地方,深陷高楼围困。不过,在92年前的关东大地震中,地火奔涌、大地抬升,被浩劫击中的城市目瞪口呆,这里也沦为一派荒芜。
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是日本历史上空前的巨大灾难。这年9月1日11点58分,日本关东平原地区,突然发出了一阵阵“嘎嘎”的声响,随即大地剧烈抖动、裂开,瞬间吞噬了地面上的一切,房屋、汽车、铁路……
有些人侥幸逃出了即将倒塌的房屋,却又掉到大地的裂缝中,没被地下水淹死的,想从裂缝中爬上来,可是那“血盆大口”——裂缝又忽然合闭上,许多人被活活挤死。汽车掉进地裂后,地裂合并时,汽车连同车上的人被无比强大的压力挤成了铁饼、肉饼,地裂中不时传来撕肝裂胆的嚎叫声。
一座大森林以90多公里的时速,从田沪山上滑下山谷,碾过一条铁路,带着一大堆人体碎片冲入了相漠湾,方圆几公里的海水被染成了红色。在根川火车站,一列载有200名乘客的火车,行进途中撞上了一堵地震造成的泥水墙。180多米宽、15多米深的巨大塌方,把这列火车连同车上的乘客、货物统统带进了相漠湾。
地震、火灾、海啸,水火交加,把关东地区变成了人间地狱……东京地区的高楼,也在地震中悉数毁掉。震后,大藏省在东京找了一块地,打断建造一座临时办公大楼。
然而,随着推土机一铲一铲地挖掘小山丘,一个巨大的恐怖阴影,也渐渐逼近了财政部。
好斗者
这个山丘,名叫“平将门之丘”。
平将门,日本著名武士。桓武天皇之孙,大约出生于903年。据日本古籍《将门记》记载,他的生母不是人类,所以体质异于常人,刀枪不入,也因此连性格都迥异人类,据说这是一个极其狂妄的人。正是他的犟硬性格,最终导致了日本历史上一场实至名归的“地震”。
平将门成长的年代,日本历史上的平安时期将近尾声,整个国家处于动荡和混乱之中,上有专权,下有匪乱。这是一个乱世,却是生性好斗的平将门能够崭露头角的时代。
平将门性格狂妄,自然人缘不佳,仕途也随之不畅,但他极为骁勇善战,且有军事才干,先后打败了自己领地附近常陆国的源护、自己的大伯父平国香、二伯父平良兼、叔叔平良正,然后独霸了关东。
在平将门和源护的一场决定性战役中,源护军人多,却被平将门打败了。据《将门记》记载,平将门军顺风放箭,“射矢如流,所中如案”,顿时,源军兵败如山倒,大军十去其七。
后来,平家的内战也打了两次。缘起将门的伯父国香站在源护这边,他是源护的女婿。这激怒了将门,他杀死了平国香,又击败了前来增援的二伯父平良兼,平良兼几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狐鸣篝火
凭着勇武善战,平将门很快独霸了关东,狂妄的本性注定他永不满足,他很快开始和朝廷公然对抗。常陆另一大领主藤原玄明,和地方官藤原维几闹矛盾,维几要收拾玄明,玄明就带了家丁去投奔将门。他沿途还抢了两个官仓,把里面的粮食、武器当礼物,送给将门。
不久,藤原维几剿灭了藤原玄明,然后带三千士兵进攻平将门,结果还是被将门杀得片甲不流,将门毫不顾忌地一鼓作气杀到常陆,把政府的印信也夺走了。此举形同反叛,但平将门不在乎,干脆又夺取了下野、上野两地。
然后,当平将门在上野县庆功之时,突然从天而降一名诡异的妇人。
这名妇人披头散发,自称大菩萨座下使者。并表示,将门是八幡大菩萨授命,要当天皇。这妇人还声称,不久后,大雷神菅原道真也会下来帮助他。
平将门等人慌忙拜伏,巫女突然消失,一时,在座所有将领都向将门下跪,共推他为新天皇。自此,平将门仿照京都朝廷设文武百官,把辅佐他的兄弟叔侄还有藤原玄明等,都封为各部大臣。还在老家石井设新都,分令兄弟去镇守关东各处关隘。
这无非是狐鸣篝火的伎俩。
命门
日本自古以来,谋叛者有之,但从来没有人狂妄到敢自称天皇。这吓坏了朝廷,公卿们派老将藤原忠文去平定将门。藤原忠文收留了平贞盛,以及他的副将藤原秀乡,平贞盛在军中当了先锋。
将门的人大都是雇佣的佃农,并非职业军人,到了春耕得回去干活,将门的队伍显然不好用。当听到贞盛打过来的消息,他亲自领兵迎战,却在贞盛那里没有占到便宜。由于兵源不足,平将门撤回了石井,对他恨之入骨的贞盛穷追不舍,双方僵持了十几天。
将门绝对想不到,自己的人生会在这一战完结:平贞盛带领着3000劲旅,将门只有400骑兵,却个个以一敌十,占据上风,平贞盛的部队被他们几个冲杀,弄得溃不成军。正当平将门身先士卒正杀的起劲,贞盛侧眼一瞄,偷偷抽弓搭箭,偷袭将门,乘风势一箭就命中了将门的眉间。
这位传说中的勇士浑身如铁,只有这一处是要害。这处要害,只有他的宠妾桔梗前知道。但是将门并不知道,桔梗前其实是藤原秀乡的妹妹。中箭落马的将门,被秀乡补上一刀取了首级,然后送到京都展示。
武士之怒
因背叛而死的将门,复仇从传说中开始。
当晚,士兵们发现,为兄长做耳目的桔梗前忽然七孔流血而死。接着,另一个恐怖的消息传来:将门的身体消失了。贞盛跟秀乡跑去看将门的首级时,首级突然睁开眼睛大笑道:“我不会就这样下地狱去,我会永远诅咒你们的子孙!”
恐怖进一步升级,当这首级被带到朱雀天皇面前时,木盒里面的将门首级,一脸愤怒,大睁双眼,嘴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满朝文武吓到大小便几乎失禁,朱雀天皇也吓到卧病数月,差点活活吓死。
将门的首级被拿去京都东市示众,没几天,就传出半夜闹鬼的消息。许多穿着铠甲的亡灵出没在将门首级周围,将门首级发出狂笑。令人费解的是,将门老家石井一带也在闹鬼,居然有人在白天见到了没了脑袋的将门,他四处寻觅,似乎在寻找自己的首级。
这种两相寻觅的过程持续了半个月,有一天,仍在示众的将门首级发出一声咆哮,腾空而起,向坂东的方向飞去,在场的人们都吓傻了。将门的首级一路往东,仿佛要与身体会合,不知为何,飞到了武藏国的鸟越附近时,他永远地落了下来。
历史记载,在嘉历四年(1329年)九月某日,神田明神神社附近天降巨雷。在雷光中,显现了一个身披古老大铠的武者身影。吓坏了周围的百姓,事后他们发现了将门冢,但是坟内并无棺柩或是其他的葬物,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平将门之墓。为了安镇将门的怨灵,人们就在现今的东京千代田区大手町,修建了将门手冢。
数百年后,据说德川家康入主江户,灵异事件依然多次显现。卜卦后,家康知道是将门在作祟。因此在江户神田重修了神田明神神社,以祭祀将门。
也有人说,将门的躯体没有消失,而是被他的部下给分切了,秘密带往各地安葬。日本各地都有将门的“胴冢”传说,许多祭祀的神社也随之而生。
神田祭
威震关东的神田神社,始建于公元730年,在关东附近地区的影响力很大,几乎成了东京人的精神支柱之一。可以说,大部分东京人的日常祭祀活动,都在这里完成,每到传统节日这里也热闹得很。
在日本,它的祭祀规模仅次于三社祭。逢阳历奇数年的周末,举行的是主要的大祭会,逢阳历偶数年,举行的庆祝活动则规模较小。
这里供奉了三位神灵,大己贵、少彦名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来自在新年降临到日本的七福神;而另一位就是平将门。
当然,对于平将门的祭祀,人们心理上更多地出自畏惧。他,就是愤怒了一千年的怨灵,任何不敬于他的行动都可能招致愤怒。
于是,我们现在能看到,每年5月7日,东京市区会迎来一群盛装的人群。队伍从神田地区开始,围绕着这座神社,大大小小数百座神舆和花车,壮观的千人抬轿队伍,缓缓而行,这就是著名的神田祭。
第一次神田祭发生在17世纪初期,是德川幕府为了庆祝德川家康在关原之战役中取得决定性胜利。这一战役是日本的转折点,为日本带来了一段长达250年的和平。
德川家康于1590年起开始大规模营造江户城(东京)。公元1616年,将神社迁移到现址,并当作城中“鬼门”(不吉利的方位)的“守护神”。
待幕府灭亡,明治政府成立,在明治七年(1874年),天皇曾亲赴神田祭,以示皇室的认可与尊崇。
但平将门的怨灵似乎依然狂暴,每每作祟。1925年大藏省办公大楼的意外,只是它在近代诡异传说之一端。
1925年,在大藏大臣早速整尔暴死后不久,整个若槻礼一郎内阁也倒台了,换成了田中义一内阁。当时东京市民间谣传,若槻之所以下台,也是因为将门的怨灵作祟。而且,这些有关怨灵作祟的谣言越传越广,连京都大阪方面的关西地区也都有所听闻。
因此,1927年田中内阁上台后,立即让大藏大臣三士忠造委托神田明神神社神主平田盛胤,在将门首冢处进行慰灵祭。当时,全体大藏省课级以上,包括大藏大臣、首相田中在内的内阁官僚,全数参加祭礼。
但祭礼过后,谣言依然没有平息,因当年发生的中国皇姑屯炸死张作霖事件,田中受到昭和天皇的斥责而被迫下台,次年随即病死。所以,在当时的传言中,田中也是将门怨灵作祟的受害者之一。
这还没有完,1940年,一道闪电咆哮着劈中大藏省大楼,愤怒的大火熊熊燃烧,小山上的所有建筑都灰飞烟灭。吓破了胆的大藏省,在神社前竖起了一块新石碑,还特别赞助举办了一场祭祀。
二战胜利后,美军占领东京。军用停车场选址瞄准了此地。不听劝阻的美国人,在铲平神社的过程中,一辆推土机意外翻倒,司机被活活压死。美军参事官暴毙在两公里外的住所,接任者在第二日出车祸而死,工程设计者也意外坠楼。
事实上,此前,日本政府不止一次试着把神社移到大手町去。但每次都无法顺利成行,这中间除了工程技术的问题外,还有人说这是因为平将门千年的诅咒,使这块地无法被碰触移做他用。也因此,将门作祟的传言,一直困扰着东京。
从此,那寸土寸金的地带,再没有人敢动将门的坟茔,昭和后期,日本文部省文化财产保护局特别拨款补助,重修将门首冢直到现在。
对于平将门万丈波澜的血腥杀戮,以及对其之后数百年的祭祀。若是不懂得菊与刀的武士精神,就不会理解日本对于尊严和争斗的极致推崇,将门的征战仍未完,流在日本人的血液里。
故事回到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之后,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日本开始了几十年的军国主义的对外扩张,整个国家也踏上了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