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冯总统秘密离京
王士珍既然代理总理职务,当然要改组内阁。所有从前的内阁成员,大部分被换了。他改任陆征祥为外交总长,钱能训为内务总长,王克敏为财政总长,江庸为司法总长,田文烈为农商总长,曹汝霖为交通总长,傅增湘为教育总长,海军总长仍然是刘冠雄,王士珍兼任陆军总长。冯国璋撤去段祺瑞,改用王士珍,分明是不想用武,想借王士珍作为中间人笼络南方,好和平统一。
他哪里想到南军仍旧不肯撤兵,还趁王汝贤退出长沙,把长沙给占去了。不久,荆州、随县、黄州纷纷宣布独立,和冯政府脱离关系。前段时间段总理主战,南方各军阀不服段氏,可以理解。这次冯总统主和,南方各军阀应该体谅冯总统的苦心,罢兵停战,怎么又冒出这么多地方独立呢?说起来,南方各军阀,并不只是针对段祺瑞,同时也反抗冯国璋,这让冯国璋措手不及,很受打击。
前陆军次长徐树铮,暗中为段祺瑞到处想办法。他先去蚌埠和安徽督军倪嗣冲协商机密,倪嗣冲对段祺瑞唯命是从,当然肯帮忙。徐树铮邀到一个帮手还不够,又出走山海关,竟然联络奉天的张作霖。张作霖是辽阳人,以前是个强盗,后来投靠到清朝都督张锡銮的部下,多年屡立战功,慢慢升到了师长。袁世凯当初想把他收为心腹,特任他为奉天督军。他本来在边境独树一帜,和冯、段没有关系。
徐树铮认为东南将军,没有人比得上倪嗣冲;东北的将军,没有人比得上张作霖。能将他们收拢,为段祺瑞效力,还怕什么冯国璋?于是他不惜千里跋涉,赶到奉天,凭着三寸不烂的舌头,想说服张大帅。张作霖本来就豪爽,不管谁对谁错,只要谁的话听着舒服、兴趣相投就帮谁。张当场答应徐树铮,愿意帮助段祺瑞,并把徐树铮留在府里参议军务。
安徽督军倪嗣冲邀请山东督军张怀芝一起去天津,和直隶督军曹锟会商局势,想恢复段祺瑞的政策,仍然用武力解决西南问题。张怀芝是北洋武备学堂的,原本就是北洋系的一分子,和段祺瑞一向交好,平时很嫉恨国民党,当然想荡平西南,做段祺瑞的后盾。
曹锟曾经和长江三位督军联名主张停战,这才过去一个月,怎么反复无常,一会儿主和,一会儿主战呢?原来,清室三朝元老徐世昌一直在天津,军阀们一直对他很尊敬,凡是遇到什么重大决策都会去咨询他。曹锟驻扎在天津,当然也免不了拜访他。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徐世昌也听说冯和段闹掰了,觉得很可惜。
有一次,他们聊天,徐世昌突然说:“芝泉(段祺瑞字)为人太骄傲了,华甫(冯国璋字)也不应该教唆范国璋和王汝贤倒戈,两个人都有错,不知道他们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能结束啊。”曹锟也不说话,只是听着,随后徐世昌又摸着胡子笑着说:“君等摇摆不定,也不知道调和冯、段,现在国民党越来越得势,北洋团体四分五裂,以后政权归谁,还是个问号。”曹锟听后心里一震,连忙问:“那徐公的意思是?”徐世昌说:“君是北洋的栋梁,如果你坐视不理,北洋军团四分五裂,你也不能推卸责任!”徐世昌这也是在帮段祺瑞。曹锟随口答应说:“幸亏徐公指教,锟好像大梦刚醒!”
于是曹锟转变了初衷,背弃当初的盟约,又想联合段祺瑞。碰巧倪嗣冲、张怀远过来邀请,他当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倪嗣冲和张怀远又写信给张作霖,请求同盟。张作霖正在和徐树铮等待时机,收到信后立即就答应了。吉林督军孟恩远、黑龙江督军鲍贵卿,都把张作霖当作老大,头儿加入天津会议,他们当然也跟着一起加入,再加上山西督军阎锡山,陕西督军陈树藩,河南督军赵倜,福建督军李厚基,浙江督军杨善德,上海护军使卢永祥,和苏、皖、鲁、豫四省剿匪督办张敬尧等,都是段祺瑞这边的。随后他们派代表到天津开会,就连千里之外的热河、察哈尔、绥远也派来代表参加会议。
群英荟萃,共聚一堂,曹锟是东道主,和倪嗣冲、张怀远表明态度,即:“联合平定西南,反对和平解决。”各位代表都是带着主帅的命令来的,曹锟把倡议一提出来,代表们都表示赞同,接着就是热烈的掌声。会议当场决定开战,誓死不调停,还分配了同盟各省出兵多少,由曹锟、张怀芝、倪嗣冲先确定,再由各代表确认,又请求中央下令讨伐西南后,然后才散会。
冯总统本来想要和平解决,努力拉拢南方各省,偏偏天不遂愿,连续遭到打击。荆州那边瞎闹还不算什么,最烦人的是倪嗣冲、张怀远等人联合,牵动这么多军阀请求讨伐。他心里知道这是受了段祺瑞的指使,想驳回请求,又害怕他们翻脸,弄得跟黎总统在任时一样,到时候各省纷纷宣布独立,和中央脱离关系,就收拾不了局面了。左思右想,他没有办法,只好邀请国务总理王士珍来商量。王士珍年纪大了,不想再折腾了,遇到什么难事,就知道辞职不干。所以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救急的办法,最后王士珍只说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胜任不了重任,请求辞去国务总理和陆军总长的兼职,让给贤能。
冯总统叹了叹气,等王士珍走后,又叫来几个心腹商量。大家都说段祺瑞的势力庞大,压制太急容易出事,不如再请老段出山,给他个虚职,免得他从中作梗,牵制中央。冯总统却觉得不行,他了解段祺瑞,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除了总理,什么职位他都不会接受,这样反而弄巧成拙。
于是大家又商量了半天,毕竟人多,终于想出了个新的职位,叫作参战督办。先前,对德国、奥匈帝国宣战,都是段祺瑞一个人的主张,这次让他参与到协约国中,督办军务,也是个不错的头衔,他应该不会推卸。冯国璋当下决定先派人到天津和段祺瑞说明情况,段祺瑞推让了几次后,还是接受了,不过他说:“参战督办和陆军总长应该是一体才好办事,不然办事不协调,就没有效率。”意思也很明确,就是想让王士珍离开陆军总长的位置,由他来当。
碰巧合肥的段芝贵自从帮助段祺瑞整垮张勋后,只得到了个无关紧要的职位,在北京闲居。但是他这个人非常圆滑,和段祺瑞有老乡的情谊,和冯国璋关系也不错。冯、段发生矛盾时,他曾经在中间周旋,只怪双方都意气用事,没起作用。这次冯国璋突然想起了他,希望通过他和段祺瑞握手言和。于是冯把他叫过来,告诉他自己愿意委任段祺瑞为陆军总长,希望他能转达。段芝贵喜出望外,表示愿意跑一趟,邀段祺瑞进京。
当天,段芝贵前往天津拜访老段,并把冯的意思告诉他。段祺瑞也很欣慰,就和段芝贵一起乘车进京。段祺瑞见到冯总统,两个人虽然没有尽释前嫌,但表面上还算融洽,再加上段芝贵在旁边说笑,气氛也就没那么尴尬了。
第二天,任命段祺瑞为参战督办的文书、改任陆军总长的文书,一起颁发。国务总理还是由王士珍担任,只免去陆军总长的兼职。段祺瑞进京后,还是坚持武力解决西南问题,丝毫不退步。段芝贵原先也是皖派的,当然也表示赞同。两人商量很久后,决定拟派曹锟为第一军总司令,张怀芝为第二军总司令,带兵进入湖南。后来,参战陆军办公处密电两位督军,先做准备,等待出发。于是主张宣战的声浪此起彼伏,唯独冯总统不肯下令,不是说军饷还没凑够,就是说今年快过完了,等开年再说。段派也没有办法,只好暂缓行动,等开年后催促。
光阴飞逝,转眼就到了民国七年,过年过节大家免不了庆贺一番,忙碌几天。各机关统一放假一个星期,停止办公。假期过完后,又有很多去年的旧账要算了。一拖再拖,二十天又过去了,主战派早就迫不及待,跃跃欲试,所以都跑到总统府质问,请冯总统马上发兵。偏偏总统府在二十五号发出布告,命令各省保境安民,共同维持大局。顿时主战派一片哗然,过了一晚,冯总统带着几百名卫兵突出正阳门,坐上专车,竟然前往天津去了。段祺瑞和大部分总长都还在睡觉,根本不知道这个事,也不清楚他为了什么事匆忙走了。第二天早上,国务院通电中外:
奉大总统谕:近年以来,军事屡兴,灾患叠告,士卒暴露于外,商民流离失业,本大总统衋焉心伤,不敢宁处,兹于本月二十六日,亲往各处检阅军队,以振士气。车行所至,视民疾苦,数日以内,即可还京。所有京外各官署日行文电,仍呈由国务院照常办理。其机要军情,电呈行次核办,并分报所管部长处接洽。凡百有位,其各靖共乃职,慎重将事,毋怠毋忽等因!特此转达。
真是奇怪,总统出去体察民情,慰问士兵,难道不敢声张,非要半夜偷偷溜出去?当时中外人士纷纷推测,各执一词。直到后来冯国璋回京,才知道他出城的目的。他出去哪是检阅军队,体察民情?段主战,冯主和,似乎是段祺瑞崇尚武力,冯国璋心怀仁慈,实际上是冯、段两派互相抵抗,段要主战,冯一定会主和;冯要主和,段越是要主战。武夫掌权,管他什么生灵涂炭,只要扳倒了对方就算扬眉吐气,成人生赢家。
可是两派势力不相上下,现在段派卷土重来,气焰嚣张,冯不得不想点别的法子。冯这次出城其实是想威逼利诱段派,希望直隶派和皖派合为一体,为自己效力,巩固自己的权位,好不受牵制,省去很多烦恼。就算段派不买账,他还可以以出巡的名义亲自前往长江流域,和李纯、陈光远、王汝贤三位督军当面商量,抵制段派,维持势力。为了这两个目的,冯国璋才匆忙出城,但是又害怕泄露消息,老段出来阻挠,所以除了两三个心腹之外,其他人都没有通知。
冯国璋一月二十六号启程,晚上到了天津,和直隶督军曹锟谈了一晚的机密。曹锟虽然和段派联络,合谋宣战,但是他终究是直隶派,和冯国璋有交情。他的主张是想要主和,必须先主战,将湖南收回,给西南各省一个下马威,再提出议和,冯国璋也点头表示认同,当晚就在天津督署中住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餐后,他就启程前往山东济南。他想山东督军张怀芝和倪嗣冲一个鼻子出气,不如先到蚌埠,说服倪嗣冲,到时就不怕怀芝不为自己所用了,所以到了济南也不下车,直接到徐州后,转车去蚌埠了。
火车虽然也很快捷,但是终究比不上电报的速度。自从冯国璋出城后,段祺瑞就非常疑惑,猜想他一定有阴谋,于是电达张怀芝和倪嗣冲,让他们阻止冯国璋的行动,不能让他再回到长江流域。张怀芝得到命令后,急忙派专员到车站迎接,正好车已经到了济南,却不肯停车,竟然冲了过去。
后来,倪嗣冲也接到段的电报,那时候距离冯国璋到达蚌埠还有几个小时,他正好可以从容布置,就带着卫兵到车站迎接老冯。等到冯国璋下车,倪嗣冲指挥卫队,护送冯国璋到督军署。
两人寒暄几句后,倪嗣冲笑着说:“总统怎么微服私访到我这儿了?”冯总统说:“哪里是微服私访,只因为你们为国操劳,军队也服役多年,所以特地来慰问。”倪嗣冲说:“总统出巡,按理应该事先通知,怎么大家都不知道呢?”冯国璋回答说:“我要是预先通知,沿途上一定会铺张浪费,反而打扰各地官员,所以才没告诉大家。”倪嗣冲冷笑说:“总统体察民情,原本是好事,但是突然出京,要是途中遇到什么不测,可就大事不好了。”冯总统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一直在京城,也不清楚各省的军队究竟是否能用,要是再出现像傅良佐一样延误战机的情况,岂不是又让人笑话?”倪嗣冲听到这儿有点生气地说:“总统不能只责备良佐,试想王汝贤、范国璋为什么倒戈?又为什么平白无故让出了长沙?相比良佐,王、范的罪过更大,为什么不把他们革职呢?”冯总统被他这么一问,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勉强平定了一下心情,才谈论起和战的利害关系。倪嗣冲说:“南方各省这么嚣张,怎么可能再议和?现在只能一战。”冯总统还想劝慰笼络,偏偏倪嗣冲铁了心,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吃那套。
没过多久,山东督军张怀芝,四川剿匪督办张敬尧都跑了过来,估计是倪嗣冲邀请过来的。他们两人的态度和倪嗣冲一致,搞得冯总统扑了一鼻子灰。冯正打算离开这里前往江苏,倪嗣冲阻止说:“总统何必这么麻烦,写一封信把李秀山(李纯字秀山)叫过来不就好了。”冯国璋人在这里也没办法,只好让倪拍电去请李纯。隔了一晚,来了一个李纯的代表出席会议。
李秀山又不笨,当然不肯亲自去。一个代表有什么权力,只能随声附和。倪嗣冲拍着桌子说:“如果想要主和,除非冯总统退位,把位置让出。要是总统不愿意退位,只有主战,主战必须仍然用段总理,只有段祺瑞出任总理,军心才能一致,荡平西南不在话下,何况一个湖南省?否则,嗣冲愿意牺牲性命,和南方决一死战。”说到这里他非常激动,张怀芝和张敬尧两人不停地鼓掌。冯总统于是敷衍说:“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成功,我这就回京下令。”倪嗣冲也不挽留,送冯国璋上车。冯总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甘地回到北京去了。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人无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