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货币,货币,货币
“货币:没有。事实上,银河系中有三种可自由兑换的货币,但这些都不算。奥塔元(Altairian Dollar)刚刚崩溃,弗兰坡博珠(Flainian Pobble Bead)只能相互兑换,而崔占尼克普(Triganic Pu)自身也有问题。八个尼基(Ningi)兑换一普(Pu)的比率很容易理解,但尼基是个边长6 800英里的三角形橡胶硬币,从没有人能搜集到兑换一普所需的数量。尼基也不是自由兑换货币,因为银河系银行拒绝接受极小额的零钱。由此推断,银河系银行也是个精神错乱的想象产物。”
——道格拉斯·亚当斯(Douglas Adams),
《宇宙尽头的餐馆》(The Restaurant At the End of the Universe)
你想和我聊聊货币?
确实。我先来看看你对下面这个故事的反应。1994年8月22日,两位退休的音乐家,比尔·庄蒙德(Bill Drummond)和吉米·考蒂(Jimmy Cauty)一起飞往位于苏格兰西部内赫布里底群岛中的侏罗纪。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摄影师,一位记者——《观察家》(Observer)杂志的吉姆·里德(Jim Reid)——以及2万张面值50英镑的纸币,纸币打捆并用塑料袋紧紧包好。整整100万英镑(大概相当于今天的150万到250万英镑)。据说,庄蒙德和考蒂提空了各自所有的银行账户,才凑够了这笔钱。
第二天一大早,冒着大雨,4个人抵达了一处偏远的船库。在另外两人的见证下,考蒂和庄蒙德将这些打好捆的纸币堆成一小堆。他俩每人从中抽出了一张50镑的纸币,用打火机点燃后引燃了剩下的钱。当有大叠现金无法燃烧时,他们就每次从中抽出三四张,揉搓一下再扔回火中。烧完整堆钱大概花了几个小时。
多可惜啊!
你觉得可惜?很多人也这样想。庄蒙德和考蒂曾是著名的摇滚乐队The KLF的成员,他们的行为犯了众怒。他们认为这样做是行为艺术,但艺术界却不这么认为。大多数人都认为,不论他们是为了吸引眼球,还是出于某种摇滚式的狂热,考蒂和庄蒙德都浪费了一大笔资源。吉姆·里德在《观察家》杂志撰文描述了他的所见,并在文末附上一张单子,列出了100万英镑能买到哪些东西:“卢旺达——2 702份食品,足以养活810 810人”;“流浪汉——68个家庭在伦敦享受一整年含早餐住宿,或者106个家庭在伦敦以外其他地方享受一整年含早餐住宿。”
庄蒙德和考蒂受邀做客盖伊·伯恩(Gay Byrne)主持的爱尔兰电视谈话节目《深夜秀》(The Late Late Show),在谈到“艺术”时,他们受到了猛烈的攻击。伯恩提出的问题非常尖锐,而现场的观众也都对他们愚蠢的破坏行为表示愤怒:这俩人就不能把钱用在正经事儿上吗?
庄蒙德反驳道:“如果我们是把钱用于购买泳池和劳斯莱斯汽车上,人们就不会生气了。人们生气是因为我们把钱烧了。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土,也并不一定站得住脚,但听你们说到把钱用于做慈善……我们把钱烧了并不意味着世界上的面包会随之变少,苹果也没少,任何东西都没变少。唯一变少了的东西只是一堆纸而已。”
当时,伯恩向庄蒙德发难,如果把钱用在正经的地方,世界上的苹果或面包本该增加。观众对伯恩报以热烈掌声,并大声讥笑试图继续反驳的庄蒙德。
你要跟我说伯恩是错的,而庄蒙德是对的,对吗?
确实没错。最简单的方法是,想想英格兰银行印刷100万英镑用以代替庄蒙德和考蒂烧掉的钱成本几何。就我从英格兰银行搜集的情报(他们有点闪烁其词,但假设每张纸币成本是“几便士”)以及美联储发布的消息来看,印刷2万张面值50英镑的纸币,成本不会超过2 000英镑。当庄蒙德说“不一定站得住脚”时,他说错了,他的想法完全成立。他又说他那么做没有减少世界上的面包或苹果,而只是纸而已,一点儿没错。他和考蒂只是烧掉了价值2 000英镑的纸张。
事实上,庄蒙德和考蒂的做法根本不是愚蠢地浪费了本可以救济穷人的资源,反而是为所有同胞献上的小礼物。人们不应该感到愤怒,反而应该感谢他们才对。
感谢他们?为什么?
想一想每次英格兰银行发钞的情形。如果对商品和劳务的需求不足,达不到潜在供给的水平(且价格黏性阻碍了价格调整过程),则多余的钱将使得相同价格水平上对现有资源需求的增加——正是第2章我们研究过的“保姆合作社”的情形。但如果经济中人们的需求已经等于全部供给,则将导致价格升高。
反过来想想。如果庄蒙德和考蒂烧钱时经济中已经出现需求不足——比如在保姆经济中烧掉保姆券——那么他们的行为将使得情况恶化。(就算在这种情况下,英格兰银行都能随时开动印钞机挽回损失,成本仅仅是几千英镑的印刷费。)但更常见的情形是,经济中的需求与供给相互匹配,则这时庄蒙德和考蒂烧钱的结果更加显而易见:经济中的平均价格水平将下降。
必须承认的是,价格不会下降太多。庄蒙德和考蒂烧毁100万英镑的时候,社会大众手中持有的纸币及硬币数量为180亿英镑。这个数字每月的波动都会上亿。因此,庄蒙德和考蒂的“行为艺术”的影响可能根本微不足道。不过,原则上讲,由于两人烧钱的行为,价值180英镑的东西平均而言价格将降低一便士。由于货币供应减少了100万,庄蒙德和考蒂相当于以略微压低价格的方式,向全世界所有持有英镑的人捐出了100万。
庄蒙德没让你做危机公关真是太可惜了。
我怀疑就算做了也没用——这理由情感上很难接受。这其中根本的问题是,我们一想到钱,就本能地联想到个人购买力——如果我们拥有那笔钱,我们可以购买的东西。但是从整个社会的角度而言,事情并非如此。庄蒙德和考蒂烧掉了他们价值100万英镑的购买力。但他们没有毁掉价值100万的社会资源。从逻辑上讲,如果你毁掉的是自己的购买力而不是整个社会的购买力,那就只是捐出了自己的购买力——这正是庄蒙德和考蒂的做法。
如果你要负责经济的运行,那就要摆脱本能地将“钱”看作“用这些钱可以买到的东西”的习惯。对个体而言,确实如此,但对整个社会而言,并非如此。正如P. J.奥鲁尔克所说,微观经济学研究你没有的钱,而宏观经济学研究政府没有的钱。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钱。
现在,我希望你没有跳过我精心挑选,写在每章开头的名言吧?
呃……没有。真的。
很好。奇怪的是,现实世界中,幽默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幻想出来的比火星还大的三角形橡胶硬币尼基(Ningi)还真的有个类似物。它就在西太平洋密克罗尼西亚的雅浦岛。那里的硬币叫“莱”(Rai),是块中间有孔的石头轮盘。有些相当轻便——直径约手掌大小或更小,重量和几包白糖类似,但最值钱的石头则要大得多——一个19世纪晚期的英国水手曾描写过一块重达4.5吨、直径超过2.7米的石头轮盘。换句话说,几乎没有人能搬动它。
雅浦岛石头货币曾经是件严肃的事情。石头要从400多公里外的帕劳开采和雕刻出来。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博物学家曾见过400个雅浦男人在帕劳开采石头,占整个岛成年男性的十分之一。用小竹船将石头从帕劳运回雅浦是件困难的事,有时甚至会致命。如果有人在途中丧命,所运的“莱”将格外珍贵。最大的石头可能用于重要交易,如购买土地或结婚等;小一点儿的石头可以交换一头猪。即便如此,要移动猪都比搬石头来得更容易。
所以,从方便使用的角度出发,雅浦岛民必须进行全面的货币革新:他们将对石头的物理控制权和所有权分离开来。如果你想买我的猪,就在公众见证下进行交易:猪交给你,作为交换,你把石头的所有权转给我——靠着你屋子后面左数第二棵树的那块。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块石头是属于谁的。交易双方都不用费工夫搬动石头了。
一天,一位开采队的船员将一块新开采的大石头从帕劳运回,在离雅浦海岸不远处遇到了暴风雨。石头沉入了大海,而开采队员们游上了海岸,讲述了他们幸运逃脱但没能运回石头的事。但是,如果你屋外的石头不需要搬来搬去改变所有权,那海底的石头有什么不同?出钱进行这次开采和运输的首领成了这块海底巨石的所有者。现在他可以将石头的所有权转给岛上另一个有钱人,再转给另一个,跟别的石头没什么两样。尽管这块石头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也是钱。
我觉得,听起来雅浦的货币系统很不正常。
啊,但果真如此吗?多年以来,发达国家的货币体系都建立在黄金基础上。在从很远的地方花费极高成本,冒着极大风险开采出来以后,黄金本身——尽管通常一锭黄金没有一块硕大的石头那么重,但也是很重的东西——会放在银行金库里。在诸如伦敦或威尼斯等城市里,自然没有人能使用雅浦岛的信用机制,“大家都知道,那块石头是蒂姆的”。但这个理念是大致相通的。黄金也像石头“莱”一样,几乎不会移动。它就放在银行金库里。人们只会随身携带着记录他们拥有黄金数量的纸张。
刚开始,这是一个纯粹的私人安排:一个拥有黄金的商人在金匠的保险库中租赁一块地方。金匠会给他一张凭证,证明他拥有这笔黄金。如果想从第二个商人处买东西,他就拿着凭证去找金匠,拿走他的金子用于贸易,然后第二个商人再把黄金放回金匠处,收好他的贷方凭证。没过多久,人们就发现只交换贷方凭证要比来往于金匠处方便多了。
诸如美元或英镑之类的纸币就源自这一系统。(但纸质货币的历史要悠久多了。中国13世纪时的皇帝忽必烈汗就曾建立了纯粹的纸质货币系统,使得当时到访的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非常吃惊。)现代英国和旧时美国的钞票就承诺在“持有人需要时”付款,也就是承诺将钞票兑换成黄金,一如私人金匠发行的凭证。但现代货币不再与黄金挂钩——二者曾经挂钩,但大多数国家在20世纪30年代早期打破了这种挂钩,即“金本位”。
那为什么英国的纸币上仍然写着“承诺在持有人需要时付款”?
那就是旧制度留下的古怪遗物了。这一承诺不再和黄金有关——它仅仅意味着你可以到英格兰银行将一张10英镑纸币换成两张5英镑纸币。英格兰银行宣称:“现在公众对英镑的信任建立在货币政策的操作之上。”显然它是认真的。
而这正是雅浦岛民与现代经济体的货币体系之间的真正区别。在雅浦疯狂的货币体系中,即使是石沉大海,它仍然还是货币。在现代世界中,我们的货币体系更加疯狂:即便并不存在,贵金属也仍然还是货币。现在我们流通使用的只是纸片而已,而在过去它们曾代表了对金库中黄金的所有权。现在它们不再代表对某样东西的所有权,但却也代表了对任何东西的所有权。连道格拉斯·亚当斯都编不出这样的故事。
所以,如果想弄清货币在经济中的作用,我们首先应该明白货币并不一定是纸币或是金属硬币——它也可以以大石头的形式存在。它本身也可以不具有任何价值。诚然,黄金和“莱”具有价值的原因是一致的:它们都美丽而罕见。另一种早期的商品货币是盐,它具有价值的原因则很实际——它可以使食物变得美味且必不可少。然而,有很多本身具有价值的东西却不是货币:法拉利跑车很有价值,但不太可分——不能用一个轮胎来换取一个假期;同时,一些东西本身没什么价值但可以充当货币——正如前面所说,所有用英镑进行交易的人都很乐意交出价值100万英镑的商品,以换取仅以2 000英镑的成本印刷出来的纸张。诸如金匠开具的凭证等货币体系最初都与具有内在价值的商品绑定在一起,但直觉上很难理解的是,实际上并不需要具有内在价值的商品。要让货币具有价值,只需要让每个人都认同它是有价值的就行了。
好吧。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教科书上写道,货币具有三种职能:交易媒介、价值贮藏,以及计价单位。下面我们将看到,每项职能都能在某种情形下与其他职能相互区分开来,但好的货币同时具有这三项职能。
分别来看这三项职能。交易媒介是一种记录交易的方式。在现代社会中,纸币就是一种交易媒介。如果我能提供洗衣服务,同时想买一台新电脑,没必要非要找到一个需要洗衣服的电脑零售商。我可以为随便一个人提供洗衣服务换取现金,再支出现金购买电脑。货币促成了这一系列交易。
我们可以将纸币的流通看作个人对社会所做贡献的一种记录方式,这种贡献必须在某个地方对某个人具有价值。我提供洗衣服务,做出了有价值的贡献,所收到的现金就是正式的记录。购买了电脑,我就兑现了我的贡献,交出了现金。原则上说,此类交易都可以记录在一个巨大的中央数据库里。雅浦岛就是这样做的——那里人烟稀少,记录哪个人拥有哪些石头的巨大数据库就在人们的脑海里。对于规模过大无法推行雅浦系统的社会而言,纸币使得数据库的存在不再必要,但随着借记卡和网上银行逐渐超过纸钞票和硬币的使用,纸币正在让位于一个巨大的数据库——雅浦岛民集体记忆的电脑版本。
货币的第二项职能是价值贮藏。一个奶农想为退休生活进行储蓄,但他不能把大桶大桶的牛奶贮藏在地下室里:时间一长,牛奶就没什么价值了。但是,如果奶农卖了牛奶换成现金,他当然就可以把现金藏在床垫下或者存在银行账户里,从而将价值贮藏起来。
货币的交易媒介和价值贮藏职能之间存在联系。交易媒介职能能将购买力进行空间转移——从一种环境(洗衣服)转移到另一种环境(购买电脑),价值贮藏职能将购买力进行时间转移——从牛奶到银行账户里的钱。不过,良好的价值贮藏不一定是良好的交易媒介,反之亦然。一栋房屋可以是良好的价值贮藏手段,但所有曾经购买和销售过房产的人都可以证明,它是个糟糕的交易媒介。雅浦岛的“莱”具有很好的价值贮藏功能,但交易媒介并不是石头本身,而是雅浦社会的人脑记忆。
在某种程度上,货币的最后一项职能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奇怪的。货币是一种记账单位。换而言之,货币是一种参照物,是一个价值标准。不妨再用质量作个类比。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体重是88公斤,或者194英磅或者是176袋白糖。你可能觉得用哪种方式来表达都无所谓,对吗?
当然,不管用哪种方式表达,你的体重不会改变。
我也曾这样认为。但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计价单位有时很重要。我的本科导师安东尼·库莱克斯(Anthony Courakis)曾苦口婆心地劝过我。假设你有价值100万美元的金融资产——一堆债券、股票和各种货币,总价值100万美元。
真不错。
确实。现在,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你可以称之为641 500英镑,或者是795 800欧元。或者你可以称之为10 893桶石油。或者是1 730股苹果公司股份。当然,这些表述方式都不确切:你并不是真的拥有1 730股苹果股份,也不是真的拥有100万美元,而是拥有总价值100万美元的各种不同资产。问题是,哪种方式最有助于认识你的身家呢?
答案是,记录身家最好的方式是,找到相对于你想购买的东西价值最稳定的那种计价单位。如果你计划退休后去佛罗里达,那么想象自己是个百万美元富翁比较方便。如果你想在爱丁堡买房子,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641 500英镑的富翁比较方便。如果你的计划是挖一个大洞向其中倒入布伦特原油,那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万桶石油富翁比较方便,否则,用“桶石油”衡量身家可能都不太方便。苹果公司股份也是一样:一年中,你的百万美元可能在3 200股到1 500股之间波动——但价值一直是100万美元。除非你们当地的商店只接受用苹果的股票付账,否则还是用美元作为记账单位比较方便。
这就是我所说的价值标准:如果你想知道身家几何,应该选择相对所要处理的问题比较稳定的计价单位。这通常意味着以某种货币表示你的工资或是净资产,因为相对于所想购买的商品,好的货币通常能够保持价值稳定。
在商品被用作货币的许多年中,保证它们一直是稳定的计算单位非常重要。
例如,早期合同中曾使用盐——它是“工资”这个词的来源,好像罗马士兵最初的工资就是用盐来支付的。这很有道理,因为盐的价格非常稳定。对盐的需求很稳定,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一些,但没人想要很多;与此同时,盐的供应也很稳定,因为它的制作工艺传承多年。如果供给和需求都是稳定的,那么价格就会稳定,而价格保持稳定正是计价单位所需要的。
但这一切似乎都显而易见得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美国公民到底为什么会把工资用美元而不是糖豆、苹果,或是盐来计价?一个德国公民为什么会把工资用欧元而不是腊肠来计价?
如果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那是因为货币作为计价单位的职能非常普遍,因此很难想象与之不同的情形。曾经一个让我偷笑的例子是詹姆斯·瑞卡兹(James Rickards)的一条微博,他是位黄金崇拜者,一直想重返金本位。2013年4月,黄金的价格正在暴跌中,瑞卡兹先生写道:“上周我拥有×盎司黄金。今天我拥有×盎司。因此,价值没有改变。我一直持有×盎司,但美元却在波动。想想盎司吧。”虽然我不知道黄金的价格走势如何,但显然这条微博荒谬可笑,原因就在于货币必须是好的计价单位。如果瑞卡兹先生想买一个汉堡包,或者一件外套,或者一辆车,他就会发现美元根本没有波动:当使用美元计价,这些东西的价格变化十分缓慢,以黄金计价时价格则剧烈波动——这就是为什么黄金不适合当货币,至少现在不适合。黄金或许是好的投资,或是坏的投资,但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比特币也是一样,它是一种分散的电子“货币”。2008年,比特币由一位或一群化名“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的神秘开发者创造出来。他,她或是他们创造了一种慢慢生产或者开采比特币的方式——这有点像黄金。比特币受追捧与黄金受青睐的原因一样——比特币独立于任何政府,并且比特币的数量存在严格限制。但就像黄金一样,比特币不能成为货币的原因非常简单:它的波动性太大。比如,2013年4月10日,比特币的价格下降了61%。同样,比特币可能是明智的长期投资,但它们都不是货币。也许对你来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有很多黄金和比特币追捧者,他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这也说明,美元并非天然是货币——只有保持价值相对稳定,它才是货币。
完全正确。当我的导师托尼·库莱克斯(Tony Courakis)还是个生活在战后希腊的小男孩时,他曾用真正的钱玩过大富翁——用德国马克和希腊德拉克马——当时已经贬值到一文不值。当希腊人想签订长期合同时,他们经常使用英国主权金币交易结算,即使并不真正进行货币交换。
另一个例子是,在美国独立战争中,为马萨诸塞州而战的士兵不愿接受以美元签订支付合同。作为发表《独立宣言》的机构,大陆会议负责印钞,但没人知道战争结束后美元将价值几何——的确,后来美元确实严重贬值了。所以马萨诸塞州承诺,战争结束后将向其士兵支付足够购买68又七分之四磅牛肉、16磅皮革、5蒲式耳的玉米和10磅木材的工资。值得注意的是,马萨诸塞州并不是承诺向所有士兵支付商品,而是折合成现金。通过承诺支付与固定商品组合价值相当的现金,马萨诸塞州建立了一种在混乱的环境下人们能够理解的承诺方式。
最近,《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的记者尼科·科尔切斯特(Nico Colchester)指出,玛尔斯巧克力棒(Mars Bar)是一种价值极其稳定的计价单位——牛奶、糖和可可的用量不折不扣。科尔切斯特表明,如果将该巧克力棒作为计量单位,所有价格水平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保持稳定。
这都很有意思,但短期内我的经济体可能不会爆发一场革命战争。我也不知道有人建议采用巧克力棒作为货币单位。
我想,巧克力棒理论还没有流行起来显示了人们对诸如美元、英镑和欧元等现代纸币稳定性的信任。尽管发生过几次金融动荡,玛尔斯巧克力棒仍然还只不过是含糖零食而已,这无疑让人安心多了。
第2章最后,我们看到了为什么开动印钞机来解决经济衰退有时是一个好主意。我曾说过,对货币的讨论将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通过印刷更多钞票解决你的经济问题并不总是个好办法。
让我猜猜:你要用上“津巴布韦”这个词了。
这是个很好的例子。不久以前,津巴布韦的通货膨胀十分严重,他们不得不将货币币值去掉3个零,也就是将十亿变成百万,百万成为千。你可能会认为这就行了,但并非如此。不久之后,他们不得不又去掉了10个零。货币的累计贬值将一张10万亿大钞变成一张1元钞票。即使是这样,他们仍然不得不印刷了100万亿津巴布韦元。如果没有贬值,那将是价值百万的6次方那么多的钞票。
别那么端着嘛,我想看看那数字写下来有多长。我可以像邪恶博士那样把手伸进嘴里吗?
如果你非要看的话。百万的六次方津巴布韦元可以写成Z$1 000 000 000 000 000 000 000,这比用美元表示的每年世界经济总产出的1 000万倍还要多。我们经济学家称之为恶性通货膨胀,它会使得现代经济生活几近崩溃。恶性通货膨胀通常是指通货膨胀在一个月内超过50%。比如,想象一下在一个月通货膨胀率50%的国家借贷100万美元买房子。三年之内,一杯咖啡的价格将达到100万美元。你的工资将以数十亿美元计。一栋百万美元房屋的抵押贷款将小得可笑,借钱给你的人将悔恨不已。实际上,当恶性通货膨胀发生时,所有债务人都将发现债务变得微不足道,所有把钱存在银行,放在床垫下,或者贷出(也许是贷给政府)的人都会发现他们的储蓄变得一文不值。养老金也将一文不值,除非是与通货膨胀适当挂钩的那种——当价格上涨如此迅速时,稍稍低于通货膨胀率的挂钩水平都将严重影响养老金收入。
月通胀率达到50%已经非常可怕了。但在1923年10月的德国,月通货膨胀率近30 000%,每4天价格就会翻一倍多。所有的老生常谈都是真的:人们用手推车推着现金到处走,他们用香烟代替货币,用货币代替柴火。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Erich Maria Remarque)的小说《黑色方尖碑》(The Blank Obelisk)描述了这一时期的生活。小说中的叙述者路德维希(Ludwig)用10马克点燃雪茄后,掉过头望着他的朋友格奥尔格(Georg):“我们现在到底怎么样?是彻底完蛋了还是生活优渥?”格奥尔格回答说:“我想没有德国人知道自己生活如何。”这就是恶性通货膨胀: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处何种境地。
尽管德国的通胀经历早已臭名昭著,但较之后来某些国家的情形还是相形见绌:1994年月度通胀率超过百分之三亿的南斯拉夫;2008年的津巴布韦;1946年的匈牙利,匈牙利至今保持着不值得羡慕的世界纪录,即最高月通货膨胀率水平,41 900 000 000 000 000%——每天价格都翻三番还多,如果等一个星期再花,每月的薪水将不足一杯咖啡的价格。(如果没算错,相当于年度通货膨胀率达到178位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想每月领取一次薪水,原因显而易见:价格每小时都上涨5%。如果想去餐馆吃一顿饭,很快吃完或者提前付账才是明智的做法。
这一切听起来显然非常糟糕,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既然现在我们了解了货币的相关知识,我们就能准确说明为什么会如此糟糕。恶性通货膨胀破坏货币的三个职能。当你必须用手推车携带纸币时,它们已不再是方便的交易媒介了;恶性通货膨胀使得货币无法履行价值贮藏的职能,也就是储蓄和借贷变得不再可能;此外,正如路德维希和格奥尔格所说,货币不再是计价单位:不参照其他货币,就无法对任何人或物品进行定价。恶性通货膨胀才几周时间,你会发现你的民众都在使用巧克力棒作为货币了,速度之快你都来不及说完一句话。
在第4章,我们将进一步使用这些概念——交易媒介、价值贮藏、计价单位。但作为本章结束,不如再讲个鼓舞人心的成功故事?
我也想高兴点儿。
我就知道。我们将看到货币基本但超凡的“计价单位”职能如何为世界上最大的新兴市场之一——巴西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当广播节目《美国生活》(This American Life)讲述下面故事的时候,他们称之为“拯救了巴西的谎言”。我不敢苟同。
那你叫它什么?
那不是一个谎言。它更像是“幽灵货币”。
幽灵货币?听起来更好。
故事开始于20世纪90年代。巴西已经饱受通货膨胀之苦长达几十年,该国的价格每月上涨达80%——远远超过每月50%的恶性通货膨胀定义的门槛。1月售价1克鲁塞罗的面包到3月售价就将超过3克鲁塞罗,到了9月就将超过100,第二年1月就将超过1 000。我们在第2章看到改变价格成本很高;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的巴西,每个超市都要雇用专人负责在店内走动给所有商品贴上新的价签——价格每天约上涨2%,所以这是一份全职工作。与此同时,超市的顾客为了抢在价格变动之前,不得不东奔西跑。生活中其他的方方面面也都变得很不方便:刚刚收到上周的工资吗?马上花掉才最明智。订好价格出售房子吗?也行——但也要订好何时付款,如果不每天提高价格,买方就占了大便宜。
巴西的政治家们都竭尽全力应对通胀问题。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巴西总统萨尼(Sarney)将提高价格视为非法行为。这是对通货膨胀的正常反应,而其一贯结果也毫不例外地在巴西显现出来:由于价格被人为压低,卖家不得不将商品下架,直到价格重新上涨。(牛肉养殖户甚至把牛藏了起来。正如《美国生活》所说,巴西是一个大国,如果需要,可以把牛藏起来。)为数不多几笔销售也是以黑市价格进行的。
巴西推行了一种全新的改进了的方案:用非通胀的货币代替原有货币。巴西的政治家们屡次采用这招:第一次,1986年克鲁塞罗换成了克鲁扎多;第二年,克鲁扎多又换成了新克鲁扎多;又过了两年,克鲁塞罗回归;再过两年,1992年,克鲁塞罗又被替换了,这一回成了克鲁泽罗。引入新的货币有时能够终结通胀,但这次则没有,在7年更换5种新货币之后,人们自然而然地开始怀疑通胀有没有可能被打败。
四位学院派经济学家现在进入了我们的故事:他们整个职业生涯都致力于研究巴西的通货膨胀问题,用他们的头脑打了无知的新政府一个耳光。这些朋友曾是大学酒友,他们都不愿参与政治。但很快,政治家们就邀请他们出山。埃德马·巴查(Edmar Bacha)是其中之一,他受到了来自总统伊塔玛·弗朗哥(Itamar Franco)本人的邀请。当巴查为他的孩子们索要总统亲笔签名时,弗朗哥写道:“请告诉你们的父亲尽快为国家的利益出山。”他答应了四位酒友一起出山,并很快推出了新计划。
新计划致力于分离货币的三大职能。以前引入新货币的尝试试图同时替换交易媒介、价值贮藏和计价单位三项职能,随着克鲁泽罗和克鲁扎多的来去匆匆,这些尝试皆宣告失败。新计划有所不同。巴西不再引入新的货币。它将坚持使用克鲁塞罗为货币,无论这个名字如何拼写,交易媒介将是克鲁塞罗,价值贮藏也将是克鲁塞罗。但计价单位会改变。
这是什么原理?
答案简单至极。所有商店的所有价格都不再以克鲁塞罗标示,而将使用URV(units of real value,即“实际价值单位”)。你的工资将会以URV标示。所有价格都会以URV标示。但URV并不存在,它更像一种幽灵货币。交易中依然使用克鲁塞罗,钱包和收银机里放的也都是克鲁塞罗,如果你想知道一条面包需要多少克鲁塞罗,简单:央行每天计算汇率,公布在报纸上,方便起见汇率也会被张贴在大多数商店的墙壁上。URV和克鲁塞罗之间的官方汇率每天都会改变,因为克鲁塞罗的价值每天都在降低。但URV呢?URV的价值保持不变。(有一段时间它曾盯住美元。)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你会看到,你每个月都收到价值500URV的克鲁塞罗——当然,每个月的克鲁塞罗会越来越多。假设你每一天都去商店买面包,你会发现面包的价格都没有变。假设面包价格为1URV,它总是1URV。超市再也没有人跑来跑去地换价格标签了。自然,每次1URV都会相当于更多克鲁塞罗,你将用克鲁塞罗进行支付。但当你想到面包价格时,怎么会想到克鲁塞罗呢?用面包的URV价格会自然得多。
这就是幽灵货币的非凡之处:没有任何实体形式,它就成了巴西人本能衡量物品价值的单位。它没有承担货币的其他职能,而只成了巴西的计价单位。这似乎是个奇怪的心理学把戏,但要成功或许并不太难。现代经济中,没有计价单位的生活并不容易,而每月通胀率高达80%的货币算不上是计价单位。人们都在瞬息万变的经济格局中寻找立足之地,而URV就是立足点。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政策变化。巴西政府还关闭了印钞机,以平衡预算,压制工资上涨等。克鲁塞罗的通货膨胀率开始下降。但关键是URV为大众提供了心理上的定点,帮助每个人弄清所有商品的价值。
1994年7月1日,巴西政府废除了克鲁塞罗,取而代之的是长期稳定的URV,现在叫作“雷亚尔”。四位经济学家曾经承诺快速终结通货膨胀,他们做到了。
知道恶性通货膨胀能被治愈令人欢欣鼓舞。但我想,预防胜于治疗。
你想得没错。
我来总结一下。在第2章中,你告诉我有时印钞是个好主意。在第3章,你告诉我印太多的钞票也不是好主意。我相信你可以猜到我的问题:我应该印多少钞票才合适?
我将在第4章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先剧透下:你应该印适量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