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噬脑山魈(1)
冯慎要代审此案,府尹不由得诧异。踌躇间,府尹转念:眼下自己毫无头绪,不若就顺着冯慎意思,且看他如何去处理。想到这儿,府尹点头应允,着冯慎断案。
“谢大人!”冯慎也没客套,朝着堂上一揖,转身来在了王老掌柜面前。
见冯慎二目似刀,王老掌柜愈发瑟瑟不堪,他低下头,缩在杌子上直发抖。
“掌柜的,抬起头来!”冯慎笑道,“好生瞧瞧我是何人。”
王老掌柜一愣,扬起老脸认了半天,这才摇头道:“恕老汉眼拙……实在……实在认不得这位公子爷……”
“哈哈哈哈……”冯慎突然仰头大笑,“你不认得我?我可是认得你啊!”
进财见冯慎言行怪异,怕再惊着王老掌柜,忙接话道:“公子爷,我们做客栈生意,那南来北往的客商也招待了不少……您许是住过我们客栈?”
“进财呀进财,”冯慎摇头叹道,“饶你一片愚忠,却不知被人玩弄于股掌啊!”
“玩弄股掌?”进财怔道,“公子爷,这话怎么讲?”
冯慎一抬手,指着王老掌柜:“好好看看!这人真是你家掌柜的吗?!”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就连那堂上的府尹,也不由得微微变色。
“公子爷真会说笑……”王老掌柜面色惨白,说话也有些磕巴,“老汉经营悦……悦来客栈……也不是一年两年……街坊四邻哪个不知?”
“你既然一味嘴犟,那我索性就挑明了吧,”冯慎冷笑道,“你若真是王掌柜,怎会不识我这个房主?又怎会说,那客栈的屋宇是你王家的祖产?”
王老掌柜嘴巴翕动两下,没说出话来。
冯慎接着说道:“那爿店铺,一直是我冯家产业。家父在时,王家老丈赁租过去,私定契约,平时互不往来,每五年结一次赁金。家父过世后,这事便由我出面打理。四年前,我与王家老丈刚结完款子,你若真是王掌柜,怎可能不识得区区在下?!”
“这……这……”王老掌柜登时语塞,头上不住地流下冷汗。
“掌柜的,真是这样吗?”进财急了,忙问道,“这事……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啊?”
“这是冯王两家私定的秘契,旁人自是不知!”冯慎说罢,又冲王老掌柜喝道,“你这大胆奸佞,竟敢冒名顶替!如何害人伤命,还不从实招来?”
吃这一喝,王老掌柜反倒镇定下来。他冷眼瞅着冯慎,又道:“公子爷这么说,也太武断了吧?单凭几句不知所云的话,老汉这苦主就被定成了凶犯?当着府尹大人的面,岂容你指鹿为马、混淆黑白?虽说老汉脾性软,也不能任由欺辱!你说老汉是冒名顶替,还请拿出佐证来!”
冯慎慢慢回道:“那秘契为口头之约,并无片纸存世。”
王老掌柜腰板一挺:“这么说,公子爷方才的话,皆是你一面之词!”
冯慎笑了笑;“这样讲也没错。”
王老掌柜一拧额头,恨恨道:“既无真凭实据,公子爷何苦污蔑老汉?!”
府尹见状,也是怫然不悦:“冯公子,人命官司非同儿戏,不可妄言造次!”
“大人少安毋躁,”冯慎淡然道,“且待晚辈揭穿这恶徒的真面目。适才,晚辈已将尸首验毕,种种迹象表明:那二人之死,不是鬼戕,而是人为!”
“人为?!”听得此语,查仵作也傻了眼,“冯少爷……先不说那妇人……单是那稳婆的死因,就透着怪异呀。那婆子颅顶被切,割口平整异常,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利器,会把人头切成那样呀……”
“查爷,难为你了,”冯慎看着查仵作,似笑非笑,“那割颅的凶器,并不常见。你不识得,倒情有可原。可你做仵作数年,却没验出那妇人已亡了三天,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什么?”查仵作目瞪口呆,“那妇人……都死三天了?”
“正是,”冯慎确凿地说道,“那妇人面紫舌突,应是窒息而死。死后,腹内胎儿被人扯出。至于那下腹皮肉撕裂、尸首糜烂不堪,恐怕是拜真凶所赐。并且,那凶手曾把尸首封冻,企图瞒过仵作,使其误验成新亡!”
“那……那稳婆呢?”查仵作擦了擦额上细汗,赶紧追问道,“总不能也死了三天吧?”
“那倒没有。稳婆是由进财接来的,案发之前,自然还活着。”冯慎说着,将话锋一转,“可是,不知因为何故,她也遭了凶手戕害!”
说完,冯慎又冷眼看着王老掌柜。王老掌柜虽不言不语,脸上却一阵青一阵白。
“这不又说回去了嘛。”查仵作道,“冯少爷,要说是人为,那能环切颅骨的凶器,又是何物?”
“查爷莫急,”冯慎笑着,一指随身带来的包裹,“那切颅凶器……正装在那里面。”
听得这话,众人大骇,不知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冯慎也不多说,几步上前,将那包裹抖开。“啪嗒”一声响,从里头摔出个脏兮兮的小兽。
那小兽已然死透。皮毛上遍布黏液,一张罗刹般的鬼脸上龇出几根尖牙,短小粗壮的前肢上,爪子又硬又利,闪着慑骨的寒光。
“鬼胎!鬼胎!”那小兽一出,王老掌柜“噌”地跳起一丈高,“这……这就是儿媳妇产下的鬼胎啊!”
府尹见状,也是心骇不已。他指着堂下小兽尸体,问冯慎道:“这……这真是那鬼胎?”
“大人休惊,”冯慎赶紧回道,“且听晚辈一言。此物形似鬼魅,却实为兽类,唤作‘噬脑山魈’!”
“噬脑山魈?”府尹眉头紧锁,“这么说来……害人的竟是个畜生?本府略知风物,却不晓大清有这般恶兽……莫非此兽产于异域?”
“大人所言极是,”冯慎点点头,冲府尹道,“这孽畜非是中土所产,而是番邦外国所贡。提起‘噬脑山魈’,或许大人听着耳生;若说起这孽畜另外的名头,大人定有所闻!”
府尹道:“何种名头?速速讲来!”
冯慎瞥一眼王老掌柜,一字一顿:“血——滴——子!”
“血滴子?!”府尹虎躯一震,脸上顿时色变,“冯公子……你说的可是那……”
“不错!”冯慎正色道,“就是‘粘杆处’所用的暗杀利器,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滴子’!”
“那‘粘杆处’……乾隆爷在位时就给废了啊……”查仵作也大惊失色,“再者说……那拔头取脑的血滴子……能是这般模样?”
“各位容禀,”冯慎朝四下扫一眼,这才缓缓说道,“提起这‘血滴子’,可谓是无人不晓。曾有传言,说这‘血滴子’以皮革包裹成鸟笼模样,里面暗藏着利刃。趁人不防备,便飞罩其头,一拉链子机关,首级立刻取下……可这些,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就算真有那般笨重的暗器,又有几个人能操作自如?”
“言之有理,”府尹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
“是,”冯慎踢了踢脚下的死魈,又道,“这孽畜牙尖爪利,生性凶猛,极嗜食人脑髓。康熙年间,此兽由传教士带入中土,献于圣祖仁皇帝。圣上见此兽稀有,便养于珍兽园中。可没出一日,此兽便将合园珍兽尽数咬死。圣上闻之,龙颜大怒,着内廷侍卫将此兽杖毙,那名传教士也被逐出了京师。而后,一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得知消息,忙遣人追上那名传教士,委以重金,托他又运来幼兽数只,暗地豢养,私下培育……”
听到这里,众人也知那“大人物”正是当年的雍亲王。因避着忌讳,都没有说破。
冯慎接着道:“此兽残暴无比,为防它反噬,豢养人逢月便以己血供饲。待长成后,此兽更加嗜血好杀。若要用时,刺客须以皮囊束裹,细铁链牵系。扬手一抛,那兽便直奔目标,纵上肩头,划颅食脑。待那兽吃饱喝足,刺客便猛扯铁链,将皮革收紧,把那兽重缚于囊中。以此兽取人性命,比飞镖、毒箭等暗器,更加活络精准。若出手,必见血,故名‘血滴子’。”
得知这“血滴子”的真正来历,众人皆是咋舌不已。
冯慎一扭头,转向脸色煞白的老掌柜:“不知在下所言,是也不是?”
王老掌柜极为恐慌,颤道:“老汉……老汉一介草民……又怎知公子爷所言真假……”
“一介草民?哈哈哈哈……”冯慎大笑起来,“你若真是一介草民,如何会那易容乔声之术?又如何能养下噬人夺命的‘血滴子’?!”
“什么?!”进财大惊,“那……那‘血滴子’……是掌柜的所养?!”
“你不要血口喷人!”王老掌柜“噌”地站起来,勃然怒道,“别说这等恶兽,就连猫猫狗狗的,老汉都未曾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