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固山隐卫(3)
唐猛越驰越偏,一连奔了几时辰。等天快擦黑了,这才赶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高岗下。那高岗奇峰罗列、怪石嶙峋,仅有一道鼪鼬小径通往山端。
对这陡峭的险岭,唐猛倒是谙熟得很,下马弃鞍后,摸黑就往山上爬。登至半山腰,山势陡然平缓。沿着蜿蜒的山路,唐猛又斜行一阵,来在山梁垭口间。
垭口上,矗着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那庙依山而筑,不知哪朝哪代所建。殿里头尘封蛛结,断梁上髹漆斑驳。两扇庙门被虫噬蚁蛀,早已吱呀欲倒。龛台上供奉的泥像,也是色褪胎残,活脱一块大土疙瘩。
立在破庙前,唐猛“呼溜”一声,打了个怪声怪调的指哨。紧接着,庙里面噔噔噔,窜出个盯梢探坎的小喽啰。
原来这山神庙,正是天理教的一处暗哨。
见是唐猛,那喽啰赶紧招呼:“四当家的,您老回来了?”
唐猛“嗯”了一声,径直进了庙。
那喽啰又朝外瞧了瞧,确保再无旁人,这才从龛台后拉出条木杘,费劲地摇绞起来。
随着木杘转动,泥像开始“喀嚓喀嚓”的扭旋。不大点儿工夫,后面便露出个一人高的窄洞。唐猛也不作声,猫腰便钻进洞去。
初入洞时,两壁略嫌狭窄。可再行几步,便豁然开阔。原来,这破庙凿通山腹,里面别有洞天。穴道尽头,是个偌大的石厅。石厅北向面,横着块宽兀斑斓的岩屏。岩屏之后,有暗道曲蜒辐散,隐隐可见帘帐卧榻,显然另接着寝处。
厅上,本围着几个耍钱闹酒的喽啰,见唐猛进来,也都撤手离案。
唐猛见状,不免脸有愠色:“格老子的!你们倒耍得安逸!都他娘把招子放亮点,留神有鹰爪孙趟上山来!”
“放心吧四当家的!外头不是有皮六守着坎吗?”一名喽啰赶紧把骰子递上,谄道,“您老控两把銮,提提兴致?”
唐猛有些心动,刚接过骰子,想想又撇回桌上:“算了!等这趟活儿收了,老子再坐庄操盘,通杀你们这帮龟孙!”
众喽啰齐声奉承道:“还是四当家的攒儿亮!”
“少他娘发托卖相!”唐猛哼道,“教主呢?”
喽啰朝岩屏后一指:“在后边拖条歇着呢。”
唐猛闻听,点了点头,便抬腿脚,朝屏后转去。
来在寝外,里头传出几声轻咳,唐猛道:“教主,我回来了!”
听得唐猛声音,查仵作忙道:“快快进来!”
唐猛答应一声,挑帘入内。
查仵作从床上坐起,急急问道:“怎么样?打听着下落没?”
“教主,我算是服了!”唐猛一撩大拇指,“真叫您说着了,那几片前挡,就在姓冯的那儿!”
“这种事,冯慎少不得要掺手,”查仵作还有些不放心,“说前挡在冯家而不在府衙,你亲见着没?”
“顺天府有鹰爪孙守着,我哪能混进去瞧?”唐猛道,“后来,我又去了冯家,听周围街坊都说那姓冯的好几天没出门,光对着些破布头发魔怔……”
“这便是了,”查仵作点头道,“他们所说的‘破布头’,定是那几块前挡……既然前挡没扣在府衙里,倒也不太棘手……”
唐猛皱眉道:“教主,那前挡里到底有啥秘密?为了那几片劳什子……不但老赵折进了,连您都暴露了……”
查仵作叹道:“实话说……我也搞不清楚。只听说是从关外辛苦寻来,决定着兴兵霸业。押运前,明公还特意派人吩咐,不得出任何纰漏……可恨让那冯慎给生生搅了……若明公问罪下来……唉……”
见查仵作萎靡,唐猛有些不忿:“教主,我真不知您老怎么想的!那‘明公’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咱这么拼死拼活?横竖是个反,干吗非跟在他们屁股后头?”
“你懂什么?”查仵作瞪了唐猛一眼,“我虽没与明公照过面,但从线人那边也能猜到那是个兴云布雨的大人物。前阵子受官家围剿,坛口崩毁凋敝,教众陷狱散逃……四个坛主,也仅存下你一人……单凭外头那几个脓包,能掀起什么风浪?”
“现在不成,咱就缓它个几年!”唐猛急道,“到时候咱再招兵买马,多炼些暗器毒砂……”
查仵作冷笑一声,道:“行军打仗可不像殴斗过招,指着暗器拳脚,冲不了锋、也布不了阵!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老老实实的辅佐明公,才是正理儿……”
正说着,外头喽啰突然闯入,报说有人拜山。
“什么?”查仵作与唐猛齐齐惊起,“莫非有鹰爪孙寻踪摸来了?”
“不是不是!”喽啰急忙摆手,“是线人引来的!说是什么云台云少爷到访……”
“哎呦!怎么不早说?”查仵作神色一凛,赶紧整衣下榻,慌慌张张地迎了出去。
唐猛不明就里,也只得随在后头。
刚到石厅,便有数人簇拥而来。当中之人,年齿未及而立,裘衣皮帽,宽颡丰颊,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贵气。身后四人,皆是护卫亲随,一水的扎带短打,赳赳精神。
查仵作几步上前,冲那裘衣人便是一揖:“敢问尊驾可是云台云少爷?”
裘衣人笑道:“正是区区!”
“哎呀,不知云少爷驾到,有失迎迓,恕罪恕罪。”查仵作说着,便要裣衽下拜。
云少爷伸手拉住:“教主无须多礼。”
查仵作直身恭道:“久仰云少爷大名。今日得遇尊颜,实乃三生有幸!”
云少爷乐道:“都云‘公门里面好修行’,查教主入顺天府久了,说话果然是中听……哈哈……”
“云少爷取笑了,”查仵作赧然笑笑,“快请坐!”
云少爷点点头,一撩裘袍,转身落了座。
查仵作不敢居正,只是在旁位上陪了,一面打拱,一面唤喽啰沏茶。那四名护卫一言不吭,默默地走在云少爷身后,列成一排。
那些护卫整齐划一,倒似训练有素的行伍中人。虽不是牛高马壮,但都黢黑干练。立在后头,岿然不动,如刀砍斧剁一般齐。他们头戴剪绒弁帽,腰间扎带上,左右各挂了个皮匣子。匣子里鼓鼓囊囊,也不知藏了什么东西。而最惹眼的,是他们脑后无辫,引得教中喽啰不住地窃语指点。
见众喽啰无状,那四名护卫仍旧耸腰挺肩,虽未吐一字,但却斜睨嗤鼻、倨傲鲜腆,神色间,颇有些瞧不起。
护卫趾高气扬,唐猛不免来气。有心找茬放对,又碍着那云少爷面子。忍了再三,这才强压怒火,隐言不发。
没一会儿,茶端上来。云少爷揭开碗盖一闻,轻轻地皱了下眉头。
查仵作见了,知他嫌叶子差,赶紧道:“荒野草寨,招待不周……”
“查教主过谦了。”云少爷嘴里说着,却将那茶碗放下,不再去碰。
查仵作急忙岔开话头:“明公他老人家可好?”
云少爷淡淡回道:“还算康健。”
“那就好,”查仵作道,“我慕明公已久,有机会还劳云少爷引见……”
“倒也不急,”云少爷道,“家尊冗务劳身,举义之事,就由我代为接洽。怎么?莫非查教主嫌我年少,主不了事?”
“岂敢!”查仵作起身道,“云少爷气宇轩昂、雄才大略,深承明公之风……贤乔梓皆是包元履德、功逾文武……”
“哈哈哈……”云少爷大笑道,“一句玩笑话,教主也这么当真?坐下坐下……家尊曾夸道:查教主志虑忠纯、谋策踔绝。又不辞劳苦,藏形匿影数载,较德焯勤、厥功甚懋。”
“明公谬赞,”查仵作谦道,“摽末寸功,不值一提……”
“教主不居功,实在令人钦佩……”云少爷话锋一转,“然失了那紧要的前挡,便可是大过一件了!”
查仵作脸上一僵,后背冷汗涔涔:“小教办事不力,有负明公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