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鬼

《楚辞·九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1]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2]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3]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4]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5]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6]

【注释】

[1]女萝：一种蔓生植物。

[2]容容：云出的样子。

[3]灵修：灵，神；修，远，此指神灵。

[4]三秀：一年三次开花的芝草。

[5]然疑作：信疑交织。

[6]离：通“罹”，遭遇。

【赏析】

“山坡上黑黝黝的竹林里，歇着一辆豹车，豹子是赤色的，旁边睡着一匹狐狸，身上却有着金钱斑点。对面，从稀疏的竹子中间望去，像一座陡起的屏风，挡住我们视线的，便是那永远深藏在云雾中的女神峰——巫山十二峰中最秀丽，也最娇羞的一个。林中单调的虫声像数不完的波圈，向四面的山谷扩大——‘山之阿，山之阿……’一只蝙蝠掠过，坡下草丛中簌簌作响。”这是闻一多对《山鬼》演出的想象——《楚辞》的《九歌》大致都是古代楚地祭神仪式中的乐歌。

祭神的舞台上，饰演山鬼的女巫温柔婉丽，盛装赴约，充满少女般的期待。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山坳，身披薜荔腰束松萝；眉目含情嫣然一笑，你爱慕我身形美好。我驾着赤豹啊花狸紧跟，辛夷作车啊桂枝为旗，石兰盖顶杜衡作带，折芳花送给情人。开头的“若”字表现了楚地山间长林古木、草木纷披的特点，山鬼穿行显得格外神秘轻盈。

我在幽深的竹林中看不见天，路途艰险啊姗姗来迟。独自站在山巅，云海茫茫脚下流旋。白天阴沉如同黑夜，东风疾吹神灵降雨。为灵修你留下啊快乐不归，天晚了谁让我花容重现。山鬼从迟到焦急、远眺企盼，到甘愿等待、担心憔悴，山鬼的心情越来越被动、落寞。

我在山间采灵芝，山石磊磊啊葛藤蔓生。心怨公子啊不该忘返，或许你想我只是没有空闲。山中人芳草般美好，饮石间清泉啊松柏荫庇。你在想我吗？我又半信半疑。雷声隆隆阴雨绵绵，猿声啾啾夜间长鸣，风声飒飒树叶萧萧，思念公子空自悲伤。对公子的猜测越来越悲观，最后风雨如晦的凄厉场景渲染了郁闷的心情。“徒”字尤其表现款款深情只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浪费，心中凄凉悻悻，如黄叶满地，猿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