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大屠杀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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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纳粹阴影(1)

我快要满十三岁了,按照我们犹太人的传统,我就要成为一名受戒龄青年了(开始负有宗教义务)。对就要成为真正男子汉的我而言,如今是时候考虑下为家庭分担些责任,挣钱贴补家用,也是时候该找个女友了。我将会学习交际舞蹈,出入花花世界。是时候表现得成熟一些,不再拉扯女生的马尾,也不再随意扔小纸团。大多时候,我都得尽量保持仪容仪表的整洁。

在同龄人中我算是个高个子,还有双棕色的双眼,黑亮的头发以及锃光瓦亮的牙齿。很多人都以为我不止13岁,我对此还感到挺高兴的,真想一夜成人啊。会这么想都是因为一个女孩,我注意她好几个星期了。那可人有着一头及腰金发,如同琉璃般的湛蓝双眸,耳上穿着耳环,一只手指还戴着戒指。她总是如此清新脱俗,我渴望有机会认识她。

那女孩和父母一起住在我们附近,日子久了,我连放学后都一直在关注她,我会在某处躲着看着她一路回家。我还幻想着成为她的守护者,也许有天她会让我替她拿书。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为我没好意思问。那些日子里我就这么躲在某棵大树下默默地看着她。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去向她做自我介绍,至少我得向她搭讪。但当我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时,我的话又哽住了,连名字都说不出来。“嘿,你就住在附近吗?”她先开口问我,我只能点头回答。

“你有名字吗?”我又是点头。

“我叫伊娃,你呢?”她又追问。

终于,我艰难的吐出了个词“孟德尔”。这很奇怪,平常我都能很利落地跟人交流,此刻我却成了个大舌头。就这样,我们俩望着彼此,一言不发。“我得走了,还有活要干。”我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那明天上学路上见了,孟德尔”说完她也很快回到自己家。

回到家时,我心都跟要跳出来似的。那晚上我辗转反侧,等醒来时那种兴奋还没有散去。

第二天,我躲着她先走了,一路上,我没有再数着自己的步数,而是一遍遍地念着她的名字——“伊娃,伊娃,伊娃”。看来我是没救了。

内心迸发出的这种情感前所未有,我需要找个人来倾诉一下,我弟弟斯坦利年纪与我相仿,或许是个不错人选。万万没想到,他知道后马上跑去跟父亲说,“哥哥他有女朋友了耶!”然后,我被父亲叫去,双手搭在我肩上,来了一次“男人间的对话”,结果还没收了我20分的零花钱,那是我一周的用度啊。这下我可高兴不起来了。

在那一刻,我更加想着要快些完成学业好让自己可以早一点成家养家。我得快些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那天我在散步的时候还在想着伊娃,连睡觉前都念了她的名字。

我从未想过伊娃会是我的第一次心碎经历。不是那种你们想的少年时的忧伤,而是一种深深的伤痕,连成年人也不一定能承受。是的,那是我年少时经历的悲剧之一。但是,在悲剧中,我也成长了。

每天早晨,当我出发去学校时,我都会跟邻居热情地打招呼。在学校我学习刻苦,待人以礼,在众人面前树立自己良好的形象。我发觉自己对父母兄弟的爱超乎以往。这是为何?难道以前我没这么爱家人吗?但这次不一样,因为那种感觉那么迫切,以至于对象不再只是家人。

我对所有人都想给予帮助,对所有人的不幸都想倾听。我在成长,我恋爱了。

时间渐渐过去,那种狂热渐渐壮大。我试着想些其他的事情来分心。毕竟我恋爱了,幸福终会降临在我身上。

可我又怎会知晓不久之后等待我的竟是集中营里充斥着毒打虐待,痛苦和恐怖的生活呢?

噩梦开始前我的父亲还在为我准备受戒礼。可谁也没有想到,我的13岁生日,得到的并不是欢庆。

镇上的书报摊是我最爱逛的地方之一。我会在那里看看新闻头条的,也爱看杂志的封面。我很希望能尽可能地多读一些书报。不得不说,我那时对那些买得起周刊读物的人怀有嫉妒之心。每每心中泛起嫉妒的情绪时,我都会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也能买得起这些。这家书报摊的老板是一战的幸存者,得到过波兰政府的特许。他的书报摊还买香烟和小烟枪。

“嗨,今天有什么新闻呢?”那天,我如往常那样问了他一句。

“孩子,情况很糟糕,相当糟糕。波兰高层已经动员年轻人入伍,连后备军也算上。”

“这是说我们要打仗了?”

“我很确定,战争已是弦上之箭,无可避免。”

我努力读着报上的内容,但人们都疯抢这些报纸,想要知道最新的时局,镇子上到处是人聚集在一起议论着,他们害怕战争会打到波兰。

等我走到学校时,才发现学校关门了。我立马折返回家,担心家里的情况。一推开家门,就看到邻里亲戚都和父亲在一起。他们在讨论眼下的状况,为我们家庭想着逃脱的办法。我想加入他们,但被人挡在了外面,不知怎么的,我感到了绝望。

我决定再去看看伊娃家的情况,或许她受到了惊吓,需要我的陪伴。但她所在的那条街很阴暗,到她那花了我一些时间。我走到她家边窗向里面看去,里面摆放着餐具,旁边还有张椅子。很明显家里没人。我迷茫又恐慌的向镇上跑去。

大街上到处是人们激动的喧哗。每个角落都贴上了招兵告示,一群群的人在排队等着履行自己保家卫国的责任。年轻的女士亲吻着她们的爱人,父母拥抱着自己的孩子。当父亲们离开的时候,这些孩子们都哭了起来。

斯坦利,雅各和我都没到招兵年龄,而父亲早已超过了这个年龄。我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内心深处我对于我们没有入选资格感到非常的庆幸。

那晚余下的时间我都在寻找着伊娃的踪迹。那一晚开始,我们城市的一切都变了。拉多姆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拉多姆了。

第二天我还在街上游走,还是个自由身,还在寻找伊娃。

那天拉多姆的天阴霾密布,山雨欲来。那天太阳消失了,我确信以后它再也不会照耀我们了。仿佛一场肆意毁坏城镇的风暴就要来临,只不过那风暴不是风雨,而是炸弹。

我背靠着书报摊对面的大树,把头埋在双臂里。当一队特警从角落经过的时候,我震惊了。等我明白他们的身份后,恐惧揪住了我的心。我拼命地往家里跑。

一打开门,就听见继母她带着哭腔说:“哈伊姆,我们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就不能逃出去吗?”

父亲他脸色苍白,嘴在颤抖。“小声些,亲爱的。别吓着孩子,现在还不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父亲的语气已是相当悲伤。

“但是哈伊姆,已经瞒不下去了。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们一起逃走吧,肯定有办法的!”

“逃?怎么逃?我们没有交通工具,边境和火车都会有纳粹的人监视着。我们已经是笼中之鸟。现在只能待在这里,祈祷上帝能及时拯救我们。”

继母跪了下来,我们兄弟三人拉着她的裙角,一起祈祷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时,这预示着情况与我们所期望的背道而驰。

要是我们提前知道这种事情,我们就会再多吃点好吃的,多做些准备了。但我们那时哪会想到这些。我们都吓坏了,哪会顾得上食物。我们就吃了一点点的东西,就这么等啊等,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妈妈安抚着雅各,斯坦利坐在父亲腿上,而我坐在地上,头放在父亲膝盖上。在下午8点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我们兄弟和母亲跑进了卧室,父亲去开了门。来者是波兰特警,他就说了句让我们都到自家地下酒窖去。

纳粹所到之地无一不哀鸿遍野,如同蝗虫一般。不祥的阴影已是越发庞大。

父母仓促地将我们聚在一起,往我们手里放毛毯,食物以及小型物资。当母亲收集了些个人物件后,她最后看了一眼我们的公寓,哭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有机会看看她的这些宝贝了。

随后我们拿上尽可能多的东西,朝难民群走去,他们也是从家中被带出来的。我们除了疏散通知,其他什么也没收到。对于地下酒窖还是很熟悉的。我曾经和伙伴们多次从一个小开口处溜进去,那里环境很糟糕,一想到自己要被关在里面我就在颤抖,但没告诉过家人。

我们一群人沿着街道走着,人都往地下酒窖的狭窄入口挤,很快酒窖就要满员了。人群里我只认得一些人的面孔,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警察没有帮忙保证家人不会走散,他们只是在一边维持队伍的秩序。

走在人群中,我心里想着那可怕的地方。在那里我见过巨大的老鼠在上蹿下跳,地上尽是灰尘。地下酒窖跟井矿一样。在这些念头浮现在我脑海时,到了我进去的时候了,我一下子腿软了,父亲一把抓住我,让我站直。

“和我来,孟德尔。我让妈妈和孩子们都待在一个角落里等我们。”

但在我们向家里人那儿去的途中,我们在推推嚷嚷的人群中走迷了路。结果我们走反了方向。每当我们试着推开人群的时候,我们只会被更大的力量推回来。最后父亲只好绝望的决定就这么等到天亮再去寻找家人的下落。

逃难的人们是那么的惊恐,那么的哀伤,也是那么的无辜。我忘不了那时的他们。记得当酒窖人满为患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只能站着。那地方没有通风口,室内空气很快就污浊不堪,在那里面我都快窒息了。再加上漆黑一片的环境,里面的人更加的不安。我祈求着黎明的到来。外面炮火连连不休。每一次冲击都会吓得人们不发一语,但过不了一会,又是一阵哀号哭喊。

次日清晨,酒窖有一缕阳光照射了进来。此时的我已经明白了我们悲惨的处境。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周围老鼠那邪恶的目光在盯着我们,磨牙咧齿,随时都会攻击我们。对它们而言,我们是不速之客。就算是今天,我只要闭上眼,也能隐约听见那些婴儿和孩童的哭喊声。他们不仅仅是饿了,是真的害怕了,这比什么都更让人痛心。那哭喊从未在我的脑海中消失。

是时候打开门让空气流通一下了,但这却造成了人们的尖叫和躁动。人们不顾家人和朋友,一窝蜂地往外冲,此刻活下去成了人们唯一的念头。父亲和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冲出了人流,到达了母亲他们的所在。

时间每过一秒,希望就少一分,夜里的我们惶惶不可终日,黑暗带来了不安的恐惧。虔诚的犹太人们手拿圣经与祷告文,借着缝隙中的光亮诵读着上面的文字。我周围的人常常在议论一位有名的无神论者,不仅是由于连他都加入了人们的祷告,还因为那人没有圣经,只得找人借一本来读,而且从未断过。我想这也是我主显示奇迹的一种方式吧。

所有人都是轻装便行,身上只带着圣经,书本,家人的照片或是来自亲戚朋友的照片。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物品,能让人记住那太平时的日子。

有人尝试着让惊恐中的众人平静下来,带头的人选了两个男孩来做先锋。我和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被选上了。我们的任务就是给酒窘里的人带来饮用水。为了取水,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潜行出所在楼房,外面随时会有炮弹毫无征兆的袭来。而且要是纳粹发现我们还有水喝,他们就会毁了水源。所以我们俩用破了的水桶底下铺一层泥,等到泥巴沉淀以后,再把上面的水倒出来。虽然水会有点杂质,总比没水好。有点泥巴又怎样?这样至少能让我们不至于渴死,让我们有力气说话。

人们拿出自己的杯子,一人只分给半杯水。

人们也安排好了如厕的地方。厕所就是在一个角落放个桶,人人都在那里方便。那附近臭气熏天,好多人都受不了那气味,害的有些人都呕吐了,这让酒窖变得越来越不像人待的地方。

在酒窖的第三个夜里,一个蜷缩在阴暗角落的瘦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女孩埋着脸一言不发,我上前问她要不要水,她虚弱地拿起水杯,当她抬起头时,我看见了那熟悉而美丽的面孔,于是我靠近她,想看清这一身泥泞的女孩会不会是伊娃。真不敢相信我猜对了!我弯下身帮她将水送进嘴里,她缓缓地喝着,我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她虽然显得不知所措,但还是认出了我,泪水从眼里划落。“我去你家找过你的。”我低语道。

我让人来替我分发饮用水,自己则给伊娃又装满了一杯水,接着把她带到家人那里。我下定决心要保护她。我虽说很想和伊娃在一起,但还是希望她的父母也跟她一起在这里可以照顾她。

看着她大口咽下污浊的脏水,我希望自己能为她找来一杯干净的清水。我不需要鲜花糖果,更不需要礼物,一杯干净的水就足够了。父亲他为我俩留了个刚好能伸得了腿的位子,这样我俩就可以挨在一起了。这样紧紧地与她依靠在一起,我内心不合时宜的高兴起来,这种感觉从未体验过。尽管处境艰难,能和她坐在一起我还是很快乐。

像是身处一个无人小岛上,我对周遭的人视若无睹。她完全迷住了我,我的嘴说个不停,甚至还在假想我们两人真的在一起了,或许我能为她做些什么,比如帮她找到父母,或是至少帮她度过这糟糕的日子。说不定我俩能有美好的将来呢。

对啊,美好的将来!

我握着她纤细的手,想着她会不会有着同样的感觉呢?要不要问她是否愿意和我待在一起,由我来照顾她呢?我们有着同样的感觉吗?我感到口干舌燥,这些话难以说出。

正当我准备要向她倾诉衷肠,伊娃打断了我。

“天啊,孟德尔,这一切糟糕极了!爸爸妈妈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事。那时他们去了邻居那儿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做些准备。但突然一群士兵出现在门外。我求他们让我和父母待在一起,他们没答应,所以我跑了。直到我逃进着酒窖他们才没追过来。”说到这她又开始抽泣。

我将她拥入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