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大屠杀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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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儿时韶光(2)

在我和弟弟以及其他小伙子一起去公园玩耍的时候,我会在边上看着这些贫苦的妇女,看着她们为了不让家人饿着拼命挣那几个少得可怜的铜板。我意识到这世上有人真的过得贫困潦倒。

父亲有在我们公寓的主厅有着自己的裁缝生意,生意不好不坏,有时还会雇五个伙计来轮班协助他。

到我八九岁的时候,我和斯坦利都开始在放学后打些零工来补贴家用,这让我感觉很好,自己终于能为父亲减轻些负担了。

斯坦利一直都是个有野心的小伙子,他喜欢自己挣点钱去看画展,买些书,糖果,或是给朋友或家人买些礼物。他不是在街角卖百吉饼,就是在火车站给旅客拿行李,给马匹喂水,片刻都不消停。

有一次一个大户觉得让他拿这么重的行李很是过意不去,就奖励了他一大笔钱。他回来时给家人买了百吉饼还有礼物。他就是这么个慷慨善良的小伙。

而我工作的地方就是我们楼下的饭店。我很喜欢在那里干活,虽然我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厨房里。有时我会去餐厅收拾干净的盘子,清理用工的陶瓷碗,或是换下桌布。那段时间我了解了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贵妇们身着华丽晚礼服,是那么的漂亮;烛光的柔和让礼服上的亮片映衬到了墙上;管弦乐队弹奏起优美曲调,还有那鲜花,佳酿,美食的芳香无处不有。

我那时想等自己长大了自己也要去上好的餐厅,跳舞,行乐。我要努力工作,当个好孩子按时上学,然后由我来照顾父母。

我们家虽不是很充裕,但父亲每晚都会给我们买些大大的巧克力或是鲜美的橘子。放下这些吃的他就去跟朋友待在一起,确保没有吵醒我们。他也的确没吵醒过我们。他知道发育期的男孩需要充足的睡眠,所以他会把包好的糖和水果放到我们枕头边。每当我刚睁开眼就能看见这顿美味。有时候巧克力放久了有些融化了,但我们从没有提起这事。收到吃的后我们会以拥抱和亲吻来感谢父亲对我们的好。这些小礼物会一次一次地提醒我们父亲是多么的爱我们,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我们那时过着幸福的生活。朋友就在我们身边,凛冬时家里衣食不忧,也有足够的钱买煤炭暖和屋子。家里人身体健康,有着各自的工作,孩子有学上,更为重要的是,对上帝的信仰。

随着我和斯坦利慢慢长大,兄弟间的纽带也日益牢固。我俩年龄相仿,爱好相近,也参加相同的活动。不过在另一方面来讲,我和他长得差距很大。我有着棕色的眼睛,乌黑的头发和橄榄色的皮肤,但斯坦利皮肤白嫩,有着淡褐色的皮肤和一头靓丽的头发。后来的牢狱生活证明这种差别是老天的祝福,因为我俩的差别是如此明显,在那时才让我们捡了条命。

我们所在的区域里住的全是犹太人。这里有些由裁缝,皮毛商,酒贩子经营的小店铺,日常杂货也是在这些地方出售。有不少其他地方的基督徒来到这里拿定制的衣服和鞋子。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反犹太主义,实际上,我和斯坦利从没有听说或经历这回事。不过我们确实是生活在犹太人区,以在外界的偏见中求得庇护。

几个月过后,我们的处境明显在变化,一股威胁我们安危的暗流悄然涌动。我们听说有波兰人小孩偷偷跟着犹太人老者,拉扯他们的胡子,朝女人和孩子扔石头。满城的商铺和墙壁上被涂上了“犹太猪”字样。这疯狂的举动愈演愈烈,风暴将至。

我不明白为何他们要用“犹太猪”这词骂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该来的终究要来。那天斯坦利哭着回到了家中,记得父亲起先完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孩子,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天啊,你不说出来我又怎么能帮助你呢?”

“爸爸这事我没法告诉你,我只知道我再也不能去学校了。”

“马上就说,相信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父亲语气坚定。

纵然如此,斯坦利依旧不言一语,父亲觉得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弟弟他是和基督徒的孩子一起在上学的,到目前为止那所学校还没发生什么能引起差别对待人的宗教、种族或是教义的事件。孩子们都相处无恙。斯坦利也很喜爱自己的老师同学和学校。直到这天冰冷的现实徒然来临,像剑刃一般刺伤了他的心灵。

“爸爸,bastard(杂种)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啊,昨天有个男孩休息的时候说我是犹太bastard,我知道这不是个好词,因为其他同学都在嘲笑我。他这话惹火了我,我便在他脸上揍了一拳。我只用几分钟就打趴下了他。我很抱歉爸爸,你会生我的气吗?”

听了这些,父亲两眼湿润了,他的表情悲恐交加。

“咱们校长还给了我一个纸条要我妈妈去学校谈谈我的事情,我不敢把这交给你。”

“孩子,永远也不要害怕自己的父母。你妈妈会陪你去学校的,我们也会一起解决这困境。”

“但是,他们不想看到我在学校!我很久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

接下来,斯坦利又讲了基督教小孩是如何不时地欺负犹太人的孩子。斯坦利一直都是个有礼貌的好学生,每次他遇到校长时他都会爽朗地说“早安,校长先生。”而校长会微笑着回道“早上好,孩子”,但当校长有次听到有学生叫斯坦利的姓(斯坦伯格)后,他就再也不理睬斯坦利的敬语了。尽管斯坦利依旧会向校长问好,但校长对此无动于衷。从那以后,斯坦利不想再被无视,就开始回避这个高个校长。毫无疑问,他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直到打架事件我们才知晓了谜底。

第二天母亲带着斯坦利去了学校。在和校长面谈时,斯坦利不敢跟母亲提起那个脏词,太难以启齿了。校长则板着个脸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斯坦利请求学校开除了自己。父母决定让他去公共学校,以为那里的情况能有所改观。

但事实上每天他依旧受到各种侮辱,好在我和他能在一起了。自那天起我们的处境每况愈下。我一直想弄明白其他人那带着歧视的残忍和辱骂是为了什么。在困境中,我祈祷着,沉思着,但却想不出答案。因而我去向父亲询问。在父亲正思考着怎么告诉我的时候,我细心留意到了他的神色。他好像不知道是该直接告诉我实情还是尽可能不将这即将毁掉我无辜童年的现实告诉我的好。

父亲他叹了口气,将手放到我的肩膀上,一脸紧张的样子。解释说“孩子,我觉得是时候让你明白我们民族的处境了。这会让你理解为面对即将来到的灾难我们所需要做的准备。现在有一股反对我们犹太人的浪潮,而且根据最近的新闻来看,噩梦正在德国蔓延。那里有个满心仇恨的家伙大权在握,他宣布了将我们灭族的计划。孟德尔,你知道灭族意味着什么吧。”

听到这话,我点了点头,浑身发凉,双膝打战,胃里一阵翻滚,完全不知所措。“为什么啊!我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想杀掉我们?杀掉妈妈、斯坦利、雅各还有伊兹洛克他们!”

“因为仇恨和嫉妒,孩子。但这是个美好的世界,在那些不明所以的人陷得太深之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当天夜里,我在床上思索着为什么有人想要杀我。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信仰上帝,祷告也从来没忘记过。

得知自己的家人朋友可能很快就会被杀死,这成了让我夜不能眠的噩梦。有些夜里,我会哭泣,有时也会愤怒不已。可无论我的心情如何,这噩梦日日夜夜挥之不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大家伙脸上都挂着悲伤和担忧,欢笑仿佛不复存在。世界的萧条和躁动给每个人都刻下了印痕,无论贫富。在拉多姆做生意越来越困难,记得那时我们家的生活水平也是一落千丈。家里钱不够用了,食物也所剩无几,父母告诫我们该省点钱下来。

每天都会有商铺挂起“不再营业”的牌子,父亲也不得不一个个的解雇工人,这让他心痛不已。他的裁缝生意很不景气,因为根本接不到单。那时候人们没钱买或定制衣服,裁缝生意因而很不好做。就连来修补衣服和改尺寸的人都没几个。

每天放学过后,我和斯坦利都会换上旧衣服,让好衣服能多用些时日。家里的饭菜也换成了廉价食物,营养的缺乏让我们晚上不时会饿醒。在安息日也吃不到那炖汤了,我们付不起那钱。虽然我们尽量保持乐观的心态,但这大难临头的感觉已然包围了我们。

要是哪天早上父亲接到了些工作可做,家里便又有了维持生计的希望,晚饭时我们也能有热的饭菜吃了。在那困顿的日子里,我们对上帝的信仰越发虔诚,也越发团结。大萧条的危害不减反增,但我想起继母在家里揭不开锅的晚上会在一两个锅里煮水,为的是以免有邻居路过时,不让人知道家里的困难。倔强地想保住家人的面子。

我打工的那家餐馆生意也不行了,客人损失大半,最后不得不关门大吉。对伊兹洛克,我感到很是同情,他曾经有那么多好东西,现在也只能忍痛割爱了。大萧条对谁都是不留情面。

也正是因此,我对人性有了更多的理解。在我们的小镇上,猜忌、嫉妒、懦弱粉墨登场,人人都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小命。

镇上的犹太人为失业人员提供了救济。他们省吃俭用地去帮助他人,但如果那些人觉得自己领到的救济少了,或者比别人的少,他们会暴动起来。求生欲和绝望感充斥着我同胞们的内心。

作为长子,我的责任就是去排队领分配给我家的汤。我父亲可是好说歹说才让继母同意去领救济的。

对我而言这活也不轻松,因为冬天真的很冷。我领到汤后会做个游戏,那就是在汤没冷掉前尽可能快的跑回家,只是从来都没做到。

不过大萧条那段日子也并非就没有好事。尽管处境不佳,但我们有时还是可以自得其乐。家里人总是聚在一起,分担了各自的负担,还有次愉快的经历是在某个冬天的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在一起玩耍。那些年我有过几次快乐的时光。幸运地还拥有也几分正常男孩子的生活,尽管十分短暂。

黑暗越发的深沉,很快我也即将成人。那段时期我还算愉快的回忆之一便是和朋友在一起的冬日夜晚。

父亲不知想了什么办法让家里的煤炭供给得到保证,让我们免受寒苦之灾。房子的其他人家就没这么幸运,但我们的家门随时为那些需要温暖的人们开放,不管我们自己的食物有多少,我们还是会和他们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