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有一本《华英字典集成》
学术,凡搞成专业都比较苦,因为要靠这个东西吃饭,难免装模作样,甚至装神弄鬼。我比较羡慕业余的专业,不用靠那个东西吃饭,但又有专业品质,这种感觉很不错。学术,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兴趣,其实是一件很苦的事。我自己感觉比较幸福的就是从来不在专业内,以业余为荣,所以不苦,因为没有人用专业来要求你,但自己其实是按专业标准来做的,所以一切都发自内心。四十岁以后,我绝对不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
我十多年前开始收集1949年前的英汉辞典,当时没有任何意识,只是感觉好玩,有了几十部以后,开始看一些相关的书,才知道还有专门靠这个吃饭的。
我的英汉辞典虽然有几十部,但像样的其实极少,只有几部,比如郝美玲的、翟理斯的还有邝其照的。
前一段,我在北京万圣书园看到一本现代出版社出版的《阅读的狩猎》,其中有一篇郝明义先生的文章。郝先生我曾有一面之雅,是在北京建外SOHO的一次新书发布会上。郝先生这篇文章说:“2002年周振鹤先生为我们写了一篇文章,提到从马礼逊开始,最早编写英汉字典的一些外国人。那年秋天,我去上海和他见面,从他的文章问起最早编写英汉字典的中国人又是谁。我第一次听到邝其照这个名字。”
接下来,郝先生又说:“我想对这个人以及他所编的字典多了解一些,但是非常困难。首先,据周振鹤所说,邝其照编的英汉字典,目前仅存的一个版本是在东京的一个御茶之水图书馆(我请人去看,但那个图书馆当时正在长期封馆)。后来,找不到什么书可以读。我唯一读到的书面数据,是在北京图书馆里查到周作人的一篇文章《翻译与字典》。那篇文章提到,据说当年连福泽谕吉学英文都是用邝其照编的英汉字典。”
读了郝先生的文章,感觉非常有趣,因为他提到的邝其照的那本字典,我就有一本。这本字典我是在孔夫子旧书网上得到的,因为我一直比较留心此类东西,一般看见了就买下。看到郝先生的文章,才知道这本字典还不容易见到。
我这本《华英字典集成》,标明是“光绪十三年重镌”,可见在此之前还有早的初印本,光绪十三年是1887年,虽然是重印,但在中国早期的英汉辞典中,要算是早一些的。邝其照其人,郝先生的文章有一些介绍,我就不说了。这本辞典其实是由三部分组成的。第一部分是《华英字典集成》,第二部分是《杂字撮要》,第三部分是《语言文字合璧》。每部书名题词还是按中国旧例,找一个有身份和名望的人来写。比如“华英字典集成”几个字是许应鑅题的,“杂字撮要”是黄槐森的,“语言文字合璧”是梁燿枢的。这些人都是晚清广东的官员。字典的前言三则,一为Hartford Conn所写,一为许应铿的,一为胡福英的。据Hartford Conn前言中说,邝其照在1868年就出版过一册小英汉辞典。
早期英汉辞典,从实用性来说意义已不大,但通过这些辞典,我们可以发现中西语言接触时的历史和文化状况,因为字和词的变化中包含了相当丰富的历史内容。比如“科学”一词,现在公认,大概出现在1905年前后,是从日本过来的,我们从邝其照的辞典中可以看出,至少他那时还没有使用这个词。据说光绪二十九年(1903)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商务书馆华英字典》,就是根据邝其照字典来编的,这本字典我也有,因为没有详细对比,不敢妄下结论。不过《商务书馆华英字典》中解释Science,已开始用“科学”一词。
我近年有一个感觉,就是中国治历史的学者,学术灵感多从二手文献中出来,其实这在学术研究中已低了一个层次。中国老辈学者的学术灵感,据我所知,多数是从第一手文献或者实物中来的,所以他们的学术工作通常经得起时间考验,这恐怕是中国学术的新旧之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