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酒肆里,有人策划阴谋,有人缔结违禁之情。
三千七百多年前,在汉谟拉比王时代,众神向世界传送了两百八十二条法律。
其中的一条法律规定,女祭司若有参与在酒肆中谋反的行为,一律活活烧死。
餐桌上的弥撒
当伊拉克叫亚述的时候,一位国王在尼尼微城[8]的宫殿里大摆宴席,有二十道热菜,四十道配菜,啤酒和葡萄酒如河流般浇灌这些佳肴。根据三千年前的史书记载,受邀宾客有六万九千五百七十四人,全是男性,没有一个女性。除此之外,众神也来享用了美酒佳肴。
其他的宫殿,年代还要久远,在那里诞生了最早的菜谱,是掌勺大师写下的。他们与祭司享有同等的权力和声望,他们为珍馐圣餐制作的公式历经时间和战争的灾难流传了下来。他们的菜谱制定了很具体的细节(如面团应置锅里四指之高),有时不那么明确(如随意放些许盐),但所有的菜谱最后一句都是:
即可享用。
三千五百年前,小丑阿鲁辛奴给我们留下了他的菜谱。其中有一道,成了日后上等香肠的预言:
“在一年之中倒数第二个月的最后一天,没有哪种美食可与灌满苍蝇屎的驴大肠相比。”
啤酒简史
苏美尔语最古老的谚语中,就有一条为饮酒开脱事故责任:
啤酒没有错。
出错的是路。
根据最古老的书的讲述,吉尔伽美什王的朋友恩奇都发现了啤酒和面包后,就不再是野兽了。
啤酒从我们今天称作伊拉克的地方传到了埃及。埃及人相信,这是他们的奥西里斯神的馈赠,因为它能让人再生一双眼睛。又因大麦酿制的啤酒是面包的孪生姐妹,他们便把它叫做“液体面包”。
在美洲安第斯山区,它是最古老的祭品:大地一直要求人们将奇恰酒这玉米做的啤酒喷洒在她身上,让她的生活充满欢愉。
葡萄酒简史
不知道引诱亚当的究竟是苹果还是葡萄。我们有理由质疑。
但我们明确知道,从石器时代起,这个世界上就有葡萄酒了,那个时候,葡萄无需人工帮助,自然发酵。
在中国的古老颂歌中,酒是为愁者解忧的良方[9]。
埃及人相信,荷鲁斯神有一只太阳眼,一只月亮眼。月亮眼常淌泪,淌出来的是葡萄酒,生者饮之可入睡,死者饮之可苏醒。
葡萄树是波斯王居鲁士的权力象征。葡萄酒浇灌了希腊人和罗马人的嘉会。
为了欢庆人间之爱,耶稣把六罐水全变成了葡萄酒。这是他第一次行圣迹。
欲得永生的国王
时间做过我们的接生婆,也会成为我们的刽子手。它昨天喂我们奶吃,明天就会把我们吞噬。
事理如此,我们都懂。
我们究竟懂不懂?
世界上的第一本书讲述了吉尔伽美什王的历险,他不愿死去。
从五千年前起,这篇史诗口口相传,又为苏美尔人、阿卡德人、巴比伦人和亚述人不断书写。
幼发拉底河畔的君主吉尔伽美什,是一位女神和一个男人的儿子。神的意志,人的命运:他从女神那里继承了权力和美貌,从男人那里继承了死亡。
生命有限,对他来说无所谓,直到有一天,他的好友恩奇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共同创造了骄人的战绩。他们一起闯入雪松林那众神的居所,战胜了曾一声吼就能让山岳震颤的巨人卫士。他们并肩战斗击败了天牛,它曾经只消咆哮一声就能轰出一个让百人坠入的大坑。
恩奇都的死让吉尔伽美什沮丧不已。他心生恐惧。他发现,他这勇猛的朋友原来是用泥做的,他自己也是用泥做的。
于是他上路去寻找永久的生命。他追求不朽,漂泊在草原和沙漠中,
穿过了光明与黑暗,
驾舟驶过大江大河,
来到天堂的花园,
受酒肆的蒙面女掌柜、掌管秘密的主人招待,
抵达海的另一边,
遇见大洪水之后幸存的船夫,
找到能让老人重返青春的仙草,
沿着北天星辰的路线和南天星辰的路线继续行走,
打开太阳进来的门,关上太阳离开的门。
于是他终得不朽,直至死去。
另一则不朽远征记
毛伊,波利尼西亚群岛的创建者,与吉尔伽美什一样,生下来时也是半人半神。
他那神性的半部分让原本匆匆行走的太阳放缓步伐,慢步天空,他还用鱼钩钓岛,把新西兰、夏威夷、塔希提一个个从海底捞出,放在今天它们安居的位置上。
但因为那人性的半部分,他终究要死去。毛伊并非不知晓,他的成就并不能帮助他忘却这一点。
他潜入地下世界,去寻找主宰死亡的女神希奈。
终于找到了:她身形巨大,在烟雾缭绕中沉睡。看上去就像一座庙宇。她双膝高举,形成一个圆拱,耸立在她身体的暗门的上方。
为了征服不朽,必须全身钻入死神体内,穿过她的身躯,从她口中出来。
在那扇大门,也就是那方半闭的巨大切口前,毛伊脱下衣裳,卸下武器。他赤身裸体进去了,然后一点一点地滑行。他在女神身体的深处不断开出路来,长道悠悠,笼罩在一团湿湿的、炙热的黑暗里。
然而当他行至中途,百鸟开唱,她醒了过来,感觉到毛伊在她的体内挖个不停。
于是,她让他永不得出来。
我们是泪水造的
在埃及成为埃及之前,太阳创造了天空,还有翱翔空中的鸟儿,创造了尼罗河,还有畅游其中的鱼儿,还在它黑色的河岸撒下绿色的生命,于是,岸边长起了花草,有了动物的住家。
于是,生命的缔造者太阳坐下来,欣赏他的作品。
他感受到新生的世界深沉的呼吸,看到世界在他眼前缓缓打开,听到世界的第一声叫唤。
太美了,美得让他生痛。
太阳的眼泪落在地上,变成了泥。
接着泥变成了人。
尼罗河
尼罗河听从法老。是他为洪水开出道路,使埃及的土地年复一年地恢复惊人的肥力。法老死后,仍有法力:只要第一道日光穿透法老墓的隙缝,照亮他的脸庞,土地必有三次收成。
过去是这样。
现在不了。
三角洲的七只手臂,如今仅剩两只。当年神圣的肥土轮回,如今既不轮回,也不再神圣,只剩下那献给世界最长河流的古老颂歌:
你浇灭了所有羊群的炙渴,
你喝下了所有眼睛的泪水,
起来吧,尼罗河!让你的声音回响!
让一切生灵听到你的声音!
会说话的石头
拿破仑入侵埃及时,他的一名士兵在尼罗河边发现了一块大黑石,上面刻满了符号。
他们把这石头唤作罗塞塔。
让·弗朗索瓦·商博良专门研究消失的语言。他绕着这块石头走了一圈又一圈,度过了他的青春时代。
罗塞塔讲三种语言。其中的两种破译了。埃及象形文字还有待破解。
金字塔创造者们的文字,依旧是个谜。很多人谎称破译了这种文字:希罗多德、斯特拉波、狄奥多罗斯和赫拉波罗翻译出来的是他们自己编造的文字,耶稣会教士阿塔纳斯·基尔歇发表过四大卷谎话。他们都确信,这些文字都是图画,从属于一个符号系统,至于它们的意思,则有赖于各位译者的奇思妙想了。
是沉默的符号吗?是耳聋之人吗?在他的整个青年时代,商博良都在询问罗塞塔石,它的回答只是长久的沉默。这个可怜的人被饥饿和沮丧蚕食,忽有一天他想到了一种前人未想到的可能:这些象形文字是符号,会不会也是声音呢?它们会不会是一种像ABCD那样有序可循的字母呢?
就在这一天,坟墓打开了,死去的王国开始说话。
不要书写
商博良之前的五千年,托特神来到底比斯城,向埃及王塔姆斯赠送书写之术。他向他解释这些象形文字,告诉他说,文字是用来治愈坏记性和智慧匮乏的最佳解药。
国王拒绝了这份礼物:
“记性?智慧?这个发明会制造遗忘。智慧存于真理,而非附于表象。他人的记忆不能代替自己的回忆。人们将只会记录,却不能记忆;将只会复述,却不能亲历;将获悉万象,却一无所解。”
要书写
格涅沙肚子很大,因为他太喜欢吃糖了。他生着象的耳朵、象的鼻子,却是用人的手写字的。
他是启蒙老师,帮助人们开始做事。要是没有他,印度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开始。在书写术上,在其他各方面,开头是最重要的。任何一项开始都是生命中的伟大时刻,格涅沙说,一封信、一本书的开头几句话非常关键,就像造房屋或神庙时最先垒起的那几块砖。
奥西里斯
埃及文字告诉我们奥西里斯神以及他的妹妹伊西斯的故事。奥西里斯在一场家族纷争中被杀。在天上,在地上,家族纷
争是常有的事。他的尸体被大卸八块,然后没入尼罗河底。
他的妹妹兼爱侣伊西斯潜入水底,捞出尸块,用泥土把它们一块一块粘好,残缺的部分,也用泥土塑造成型。全身完整后,她把他平躺着放在河边。
这些为尼罗河搅拌过的泥土,含有大麦粒和其他植物。
奥西里斯的身体上抽出绿芽来。他站起身,开始行走。
伊西斯
和奥西里斯一样,伊西斯也在埃及学会了反复重生的神秘本领。
我们都知道她的形象:这位母神喂她的幼子荷鲁斯吃奶的情景,很像后来的圣母玛丽亚给耶稣哺乳的场面。但是,怎么说呢,伊西斯可不像圣母那样圣洁。当她和奥西里斯一同在娘胎里渐至发育成形时,她就和他做爱。长大后,她又在推罗城从事最古老的职业,干了十年。
在接下来的几千年里,伊西斯走了很多地方,致力于让妓女、奴隶和其他受诅咒之人重生。
在罗马,她在贫民区修建神庙,庙宇紧挨着妓院门口。在皇帝的命令下,神庙悉数被毁,庙中的祭司全被钉上十字架,但这些犟骡子却一次次地活过来。
查士丁尼大帝的士兵摧毁了尼罗河菲莱岛上供奉伊西斯的神庙,在废墟上建起圣埃斯特万天主教堂,但朝圣者仍源源不断地赶来,在基督教祭台前膜拜他们的罪孽女神伊西斯。
愁容国王
据希罗多德所述,法老塞索斯特利斯三世曾控制了整个欧洲和整个亚洲,对于勇猛的民族,他赏以一个阳具作为标志,对于懦弱的民族,他在他们的石碑上刻上女阴,以示羞辱。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亲爱的兄弟曾企图将他活活烧死,他便在众子女身体之上行走,以免被烧着。
所有这些听上去都令人难以置信。的确如此。然而,谁也不会否认,这位法老下令修建了很多灌溉渠,将荒漠变为花园,并征服了努比亚,把帝国的疆界拓展到尼罗河第二瀑布之外。事实上,埃及王国从没有如此强盛有力、招人嫉妒过。
然而,只有塞索斯特利斯三世的雕像才显露出一脸阴郁,两眼焦虑,双唇作苦相。其他的法老,则平和地看着我们,笼罩在他们天国般的宁静里,为帝国的雕刻师定格在永恒之中。
永生是法老专享的权利。或许,谁知道呢,对于塞索斯特利斯来说,这样的特权是一种惩罚。
母鸡的诞生
法老图特摩斯从叙利亚凯旋。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战,又一次给他增添了荣耀,使他的权力从尼罗河三角洲延伸到幼发拉底河。
和往常一样,战败国王的尸体给吊在法老旗舰的船头,脸朝下。舰队满载着贡物和供品。
在这些赠礼中,有一只埃及人从未见过的鸟,长得又肥又难看。献礼者把这见不得人的东西捧出来见人:
“没错,没错,”他低垂着两眼承认,“这只鸟儿是不好看。又不会唱歌。嘴尖短小,头顶丑陋,两眼呆傻。而且它的翅膀生着凄惨的羽毛,已经忘记飞翔的本领了。”
随后他咽了口唾沫,又说:
“不过,它可以每天生一个后代。”
然后他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有七颗蛋:
“这些是它这一周来产下的。”
这些鸡蛋被放入沸水中。
法老一一剥去蛋壳,加盐品尝。
然后,那只鸟进入法老的船舱,安卧在他身边。
哈特谢普苏特
“她的光芒和她的身形神圣无比,绝美的少女,如盛开的鲜花。”这便是人们对图特摩斯长女的毫无夸张的描述。哈特谢普苏特,这位尚武之王的女儿也骁勇善战。她登上父亲的王座,自封为王,而不是王后。王后,王的女人,史上已有好多,但哈特谢普苏特是独一无二的,她是太阳的女儿,君临天下,是真正的王。
这位有乳房的法老戴男人的头盔,穿男人的披风,用假胡须,她给埃及带来了二十年的繁荣昌盛。
她亲手养大的侄儿,从她那里学来了战法和治国之术,却把关于她的记忆统统抹杀了。他下令从法老的名谱中除掉这位胆敢篡夺男权的女人,把她的名字和她的肖像从绘画和石碑上删除,她为自己歌功颂德而竖立的雕像也要全部毁掉。
但是,一些雕像和一些文字记录还是逃过了这场洗劫。多亏这一点点的失误,今天我们知道,确曾有过一位化装成男人的女法老,她生着凡人的肉身,却不愿死去,她曾说:“我的战鹰要越过王国旗帜飘扬的地方,飞向永恒……”
三千四百年后,有人发现了她的墓。里面空空如也。据说,她去了另一个地方。
另一座金字塔
有一些金字塔,需要建一百多年。成千上万的人,一块接一块,一天接一天,垒起了这庞大的寓所。每一位法老都将在其中安度永生,身边簇拥着陪葬的珠宝。
大造金字塔的埃及社会,便也是一座金字塔。
塔基上,是无地农民。尼罗河发大水时,他去建庙宇、筑河堤、开运河。当大河的水退回原道时,他就去耕作不属于他的土地。
大约四千年前,抄写官德瓦-耶提这样描述他:
菜农身负枷锁。
他的双肩在枷锁下紧缩。
他的后颈生茧流脓。
他早上浇灌豆菜。
他午后浇灌黄瓜。
他正午浇灌椰枣。
他一旦倒地,就再也起不来。
没有墓碑为他作纪念。他赤条条地活着,死去后大地就是他的寓所。他横躺在沙漠的道路上,陪伴他的只有他睡觉的破席子和喝水的陶杯。
他握紧的拳头里给放了几粒小麦,他若想吃就吃。
战争之神
独眼的奥丁,维京人最神圣的神,保佑战功的神祇,杀戮之父,绞死鬼和作恶者之王,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从侧面看,都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