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根源摇客(1976年12月2日)(3)
尽管如此,尽管我知道艾德勒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我还是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牙买加。他不是政府正式邀请的客人;否则总理就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尤其是仅仅几个月前总理刚和基辛格扯过淡。但总理无疑很高兴他在这儿。另一方面,我在等待上峰的命令,就算不消灭这个威胁,至少也得平息事态。牙买加人权委员会邀请了他,我不得不在已经拥挤不堪的办公桌上另开了一个全新的案卷。这家伙将在几天后发表演讲,充满各色鬼扯的长篇演讲,例如他的名字也是卡斯特罗,等等。说他和我这种人一起在拉丁美洲执行任务,所见所闻让他恶心,尤其是我们允许皮诺切特掌权后的智利。
他没有点我的名字,但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我们是启示录里的骑士,走到哪儿都会留下一个动荡的国家。他说得当然很夸张,而且也没提那些事情里有多少出自他本人的行动手册。不过总理需要的也只是这些,“动荡化”这种朗朗上口的多音节词语,很容易就能当作他妈的韵脚。但他逼迫我们采取守势,我必须确保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当然了,只有《阁楼》杂志才会听风就是雨。真是该死,美国良心要靠喷绘女人下体讨生活,你说这到底代表了什么?艾德勒这种人,突然长出一坨想炸烂邪恶美国的使命感,其实只是满怀负罪感但又不知道何时该罢手的白鬼子罢了。公司还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我帮他退休。
有段时间他声称他有证据,能证明公司在背后策划了橙街某幢廉价公寓的纵火案、杀死多名居住在牙买加的古巴人和码头区的工人骚乱。他说他有证据能证明公司在资助反对党,但这实在太荒谬了,因为你要明白,把金钱托付给第三世界的任何人都是愚蠢加三级。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写文章寄给《琼斯妈妈》或《滚石》之类的杂志。还没等公司明确指示我该怎么处理,他就已经跑了,我的耳目告诉我,他去了古巴。但这个狗娘养的造成了伤害。他向牙买加人透露了一些名字。他妈的名字。不是我,大使馆的十一名我方人员至少有七个被他揭破了伪装。这些人必须被送回美国,免得有人意识到他们知道这些人的化名。都怪艾德勒,我不得不一点一滴开始重建。在一个对所有人都不怎么友善的年头,在九月中从零开始重建,这就已经足以引出问题了。
我走过路易斯的办公室,听见他在打电话,说什么码头的一批货出事了。我查了查,发现这个分部没有任何人订过任何货,就算订了,也绝对不会通过牙买加海关进口,否则三分之二的东西会不翼而飞。按需触密的原则对他对我同样有效,但我不希望某个身在古巴的堕落特工在我知道什么东西会丢之前就发现丢了什么东西。那说明他的低层探子拥有比我更高的密级,而主持这场他妈的大马戏的应该是我。路易斯跟天晓得是谁的对方说着这些,听起来并不怎么紧张,而我受够了站在他的门口,就好像我在找人八卦似的。
妻子没多久之前打过电话,说酒浸樱桃又吃完了。我跟你说啊,冷战都还没结束呢,我就已经开始怀念了。
罗爸爸
现在听我说。我警告过他,你们都知道的,我高贵的先生们。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提醒大家,永远是亲近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敌手,会给他带来一大堆麻烦。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至少一个例子,对吧?他们那种人总是那个样子。总是有点子,但永远拿不出半个主意。总是有许多盘算,但永远没有任何计划。就是这种人。我的这位朋友,全世界最大的超级巨星,但把来自贫民窟的一条最卑下的灵魂当作朋友。我不会点名说我提醒歌手要当心谁。我说,有个和你很亲近的人,他除了会拖累你之外什么都不会做,听见了吗?我跟他说这个都说累了。烦了,累了。但他只是像他那样哈哈大笑,淹没整个房间的大笑。听着像是已经有了计划的那种大笑。
人们认为我彻底了解所有事情。这不是假话,我了不起的先生们,但上帝知道,有时候我知道得太迟了,知道得太迟会怎么样?还不如根本不知道呢,这是我母亲常说的老话。对,比不知道更糟糕,本来全都是现在时,一眨眼你就不得不和突然过去时打交道了。感觉就像一年后才发现有人抢了你的钱。
所以请看着我。看见了吗?从西边的老墓地、南边的港口和更南边的西金斯敦?都是我的地盘。八条巷拥护人民民族党,所以他们管他们自己的事儿。但还有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地盘,我们必须为此争斗,两家总有一家要吃亏。他以前住在特伦奇城,所以有人当他是人民民族党的走狗。但我愿意为他吃一颗子弹,他也愿意为我吃一颗。
但那些新人,从来没跟着慢摇[26]跳过舞,也不在乎精研舞步,那些新人不为任何人做事。我拥护绿色的牙买加劳动党,警长杀手拥护橙色的人民民族党,但那些新人只拥护屁股口袋里的东西。你甚至没法控制他们。
今年早些时候他去巡演,出发前请我和他一起去见见伦敦城(我当然没法去,我打个盹,贫民窟都能变成末日战场),他把某位同胞留在了家里。他刚出门,那些小子就叫来了丛林的贫民窟小子,因为他们有个巨大的盘算。这个盘算太大了,就像电视上演的那些大盘算,汉尼拔·海斯和库里小子[27]去抢银行,顺便还能睡到交钱给他们的性感姑娘。我和警长杀手,我们尽量维持和平,每次有事情超出控制,比方说有人杀小学生抢她的午饭钱,强奸正要去教堂的女人,犯人往往都出自丛林这种地方,他们生下来眼睛里就没有光明。歌手的朋友就把这么一群人请进歌手家里,盘算他们的阴谋。
众王大奖赛前一周的一个训练日,五个丛林人开车来到开曼纳斯赛马场,等待一局都没输过的头号骑手走出停车场。他穿着赛马服刚出来,两个人就上去抓住他,用麻袋套上他的脑袋。他们带他去了天晓得的什么地方,对他做了些天晓得的什么事情,但总之星期六他输掉了他参加的三局比赛,都是他应该能轻松获胜的比赛,包括大奖赛本身。星期一他跳上飞机去了迈阿密,然后噗的一声就没影儿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赛场作弊和赛马一样古老,但小人物这么挣一大笔钱也太快了。太快了。骑手消失的同一个星期,两个丛林人也噗的一声消失了,就好像从没出生过一样,而那位同胞突然决定去埃塞俄比亚朝圣。我对拉斯塔法里崇敬到了极点,一个人也确实应该回他心目中的祖国去看看。但不知怎的,就在大家都忙着要钱的时候,最有钱的那位同胞却突然溜了。天晓得那笔钱到底去了哪儿。
这才只是开始。接下来各种各样的坏蛋都去了歌手家。骗子带着偷鸡摸狗的计划走进应该用音乐洗涤心灵的圣地。我记得那里曾经是每一个人——无论你站在哪一边——都可以进去躲子弹的庇护所。进了他的门,会打中你的只有音乐,整个金斯敦独此一家。但那些该死的家伙用毒电波污染了那里,他们还不如某天早晨走进录音室在控制台上拉屎拉尿呢,我就不具体指名道姓了。到歌手巡演归来的时候,丛林歹徒正等着他呢。脑袋比砖头还蠢的牙买加男人。他根本不在乎歌手在巡演,完全不知道什么赛马不赛马的,也从来没欺骗过任何人。丛林崽子说,阴谋是在你的地盘上策划的,所以你要负责。然后他们带他去希尔夏海滩,说今天请你吃鱼。
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现在他能直接和上帝还有魔鬼交谈了,让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帮他做事——只要他们都没有女人就行。但那天早晨他们六点钟来找他,他正要像每天早晨那样跑步健身,然后下河游泳。那是第一个征兆。早晨没有人可以打扰歌手,太阳升起就是为了给他带信,圣灵告诉他接下来该唱什么,那时候他离至高的主最近。但他还是和他们去了。他们开车到克拉伦斯堡海滩,离西金斯敦有二十多英里,但就在海湾那头,所以你隔着水面也能看见。这些也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都转过头去,扭动身体,盯着地面,因为他们不希望被他记住长相。
——你那同胞,他和俺们策划了个事儿,懂?你那同胞来丛林,因为他需要恶人替他干脏活,懂?你那同胞带我们去你家谈生意,懂?
——我明白了。但是,孩子们,我完全不知道啊,他对他们说。
——随便!咱,咱,咱不妈逼在乎你说啥,生意是在你家屋顶底下谈的,所以你要负责。
——同胞,这话怎么说?他不是我,不是我兄弟,不是我儿子,我凭什么要负责?
——随便,你,你听见我们说什么吗?咱刚说……咱的意思是,咱说咱刚说过了,你没听见吗?事情是在你家屋顶下发生的,现在他跟个臭婊子似的溜了,因为他太贪心,懂?我们找到那个骑手,说,你,你去输掉三场比赛,否则我们就来收拾你和你老婆肚子里的婴儿。我们完成了我们的任务,骑手完成了他的任务,每个人都做得很好,但你朋友和他朋友带着钱逃了,留下穷人继续受穷。人他妈怎么能这么烂?
——我不知道,歌手对话最多的男人说。矮个子,很壮实,浑身锯末味儿。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于是他们对他说,你,听清楚该怎么样,懂?我们要我们的钱,懂?所以我们每天都会派个弟兄骑车来取货,早上一次晚上一次,明白吗?
他从没说过他们要多少钱,但我有我的耳目。他们说那场阴谋挣了四千美元,但他们一个子儿也没见到。他们当初要的至少是一万块,也许更多。所以现在他们每天都去一沓一沓地拿钱,直到觉得够了为止。他说,不行,老板,那是骗子的勾当,我才不掏这个钱呢。再说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啊?难道要我每天养活你们三千个人,送你们上学,给你们吃的?三千个你们?
这时第二件事情就在克拉伦斯堡海滩上发生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掏出枪指着他。有些小子都还不到十四岁,但他们掏出枪指着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的这个人。这些家伙属于一个新品种。他们做事的风格不一样。每个人,我豪气的先生们啊,每个人,无论他来自哥本哈根城、八条巷、丛林、雷马、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知道谁也不能掏枪指着歌手。连天气都知道这是新鲜事,是谁也没在天上见过的新品种乌云。歌手不得不对着枪口说话,七把枪,就塞在他们的屁股口袋、腰带和枪套里。第二天,一个骑绿色小摩托的男人出现在他家门口,一天两次,一周七天。
那天我过去和他打招呼,抽两口大麻,聊聊和平演唱会,他却告诉了我这些。有很多人说举办那场演唱会可不够聪明。有人已经开始认为他支持人民民族党,情况只会因此变得更糟糕。有些人说他们不再尊敬他了,因为拉斯塔不该弯腰。你没法和那种人讲道理,因为他们生下来就缺装道理的那部分大脑。我跟他说了这些,说他不需要担心我。事实上,我年纪大了,希望我的孩子能看着我变老,老到他们必须抬我出门的那一天。上个星期我在市场上看见一个年轻人来接他的老祖父。老头子必须拄着好大一根拐杖走路,而小孙子用肩膀顶着他。我嫉妒这位虚弱的老人,险些就在市场上哭出来。我回家,走在街上,第一次注意到了一件事情:贫民窟里连一个老人也没有。
我跟他说,朋友,你了解我,你也了解另一边的警长杀手,打电话给他,请他让丛林人滚远点儿。但他比我睿智,他知道碰到拿着枪的单干户,警长杀手也帮不上忙。上个月码头上的一批货平白无故就消失了。没多久那帮单干户忽然有了自动武器,M16、M9和格洛克,谁也说不准都是从哪儿来的。女人生小孩,但男人只能制造弗兰肯斯坦。
但他跟我说那帮丛林小子的时候,语气像是父亲在告诉孩子,有些事情太大了,你应付不来。他比我更早知道我帮不了他。我要你们明白一件事情。我爱他爱到了极点。我愿意为歌手吃一颗子弹。但是啊,先生们,我也只能吃一颗子弹。
妮娜·伯吉斯
守大门的人刚告诉我除了家庭成员和乐队之外谁也不能进去,一个男人骑着酸橙绿颜色的小摩托就从背后凑了上来。他凑上来,连引擎都没熄,只是听着门卫对我说话,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走开,他也没和门卫说话就离开了。他是来取东西还是送东西?我问警卫,但警卫并不觉得很有意思。自从和平演唱会的消息传开,这儿的安保就变得比总理车队还要严密。用我前男友的话说就是比修女的内裤还难进。守门的人是新面孔。我知道和平演唱会的事情,牙买加没有人不知道,因此我以为守门的会是保安或警察,但这几个门卫看着更像你想关在门外的那种人。情况正变得生死攸关。
或许是好事,因为出租车才把我放下来,自从早晨咖啡后我就想关掉的那半个我就说,麻杆腿的傻瓜啊,你以为你来这儿干什么?公共汽车有一点好,那就是一辆走了后面还有一辆,一旦你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下一辆就可以带你走;而出租车放下你就会离开。最后,我只好往前走,该死啊,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