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特和拿破仑的大博弈
1760年,乔治二世逝世,其子乔治三世继位。
比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年长一岁的爱德华·吉本曾是诺斯伯爵内阁中一名坚定的主战派,他以国会议员的身份支持对英属北美的每一项高压政策。尽管由于生性腼腆,吉本在此期间并没有当众慷慨陈词的记录,但是诺斯伯爵连续三年委任他为殖民地贸易专员,足见对他的信任。不过吉本对这份薪俸颇厚的工作却谈不上尽心尽责,因为自1770年开始,这位酷爱史学的官员便一直忙于撰写他的恢宏巨作——《罗马帝国衰亡史》。
正所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七年战争”之后的英国已然成为世界霸主,英国政客自诩说:“罗马征服世界用了三百年,我们征服世界只用了三次战役,而目前的世界比罗马时期扩大了一倍。”正所谓盛极而衰,在吉本看来,昔日强盛一时的罗马帝国之所以走向衰败,皇帝与元老院的权力之争堪称祸首。正是由于罗马帝国的当政者不满元老院的掣肘,过度依赖以近卫军为首的武装力量,才最终导致帝国法律形同虚文,而失去了制约的军队又反噬君王,令帝国陷入了连年的纷乱和内战之中。尽管由于自身的性格,吉本没有将罗马帝国的历史经验与当时英国国内的政局作更多的联系,但在压制英属北美独立运动中,乔治三世的独断专行和过分依赖德意志雇佣军的行为很难令人不作这样的联想。最终一场失败的战争令不列颠从错误的道路上回到了正轨。为了体面地撤出北美,更为了走出四面楚歌的困境,乔治三世虽然一度叫嚣要跑回汉诺威老家去,但在王位和尊严之间,这位性格执拗的君王最终还是理性地选择了前者。
血气方刚的乔治三世
要继续维持汉诺威王朝在英国的统治,乔治三世首先要做的是与辉格党妥协。当然在正式将国家移交给自己不喜欢的政党之前,乔治三世还需要一个体面的过渡。于是在野16年的罗金汉侯爵查尔斯·沃森·文特沃斯出山,充当国王与辉格党之间的政治桥梁。此时的罗金汉侯爵早已不是昔日35岁的年轻首相,尽管赋闲多年,这位翩翩公子却从未淡出过政治。不仅其故乡约克郡以及在爱尔兰的采邑被他经营得有声有色,甚至在美国独立战争中,这位侯爵还在爱尔兰组织义勇军抵御法国可能发起的入侵,并率约克郡舰队与美国海军传奇英雄——约翰·保罗·琼斯交手。
岁月的历练令罗金汉侯爵的政治手腕炉火纯青,他重返政治中枢不仅成功将大批精英引入内阁,更将英国政府长期沿袭的北方大臣、南方大臣的过时配置调整为内务大臣和外务大臣,分别将其交给辉格党人威廉·佩蒂和查尔斯·詹姆士·福克斯。其中出任英国首任外务大臣的福克斯曾是美国独立运动的支持者,更曾与托马斯·杰弗逊、本杰明·富兰克林有过私下接触。在他的推动之下,英国政府正式开始与美国的媾和。
尽管之后由于罗金汉侯爵的突然离世,英美媾和的步伐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但是在威廉·佩蒂的主持之下,英国最终还是于1783年与美国、法国及西班牙签署《巴黎和约》,正式中止了敌对关系。英国虽然痛失了富庶的北美十三州,但总算在加拿大站稳了脚跟,而四五万被华盛顿驱逐的“联合帝国效忠分子”移民也多少为英国挽回了损失。
威廉·佩蒂和福克斯虽然是罗金汉侯爵的左膀右臂,但相互之间却没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是世仇。威廉·佩蒂主导的外交工作被福克斯看成是贪己之功。于是《巴黎和约》墨迹未干,福克斯便联合被他嘲讽为“一败涂地的舵手,将国家带到如斯险境”的诺斯伯爵,将威廉·佩蒂赶下了台。辉格党起内讧,乔治三世自然乐见其成,不过无论是威廉·佩蒂还是“诺斯—福克斯联盟”都并非乔治三世眼中执掌政权的合适人物。千挑万选,乔治三世最终选定了一位年仅24岁的青年才俊来重整河山,他便是老皮特的第四个儿子——威廉·皮特。由于与其父同名,因此史学家一般称之为“小皮特”。
乔治三世之所以提名小皮特出任首相,除了看重其父的余威之外,很大程度上是欺小皮特年少,在辉格党中缺乏威望,容易操控。果然小皮特的提名一出,国会内一片反对之声。有人甚至讥讽说此举是“把国家委托给一个小学生来管理”,不过在乔治三世授意之下,大批贵族议员出面为之护航。小皮特成功当选首相后,大胆地解散议会重新选举,将大批老牌政客请出了国会。乔治三世和诺斯伯爵等人这才发现,年轻的小皮特背后有强大的资本力量作支撑。
政客与资本结盟在英国历史上并不乏先例,但小皮特能够如此年轻便拥有一夜间将国会洗牌的能力着实令人瞠目结舌。他就任首相之后,一系列大刀阔斧的经济改革令英国迅速走出了“七年战争”以来的财政困境。无怪乎爱德华·吉本颇为诚恳地写下:“一个青年,靠天才的力量和品行高尚的声誉上升到掌管一个帝国的地位,这是历史上空前的事情。这是他本人的荣光,也是英国的荣光。”但客观地说,小皮特没有所谓的天才,他自幼身体孱弱,在家自学成才,全凭着贵族的身份才进入剑桥大学;更没有高尚的品行,与他同时代的政客认为他“对女性毫无依恋,不喜欢孩子,对自然景色无感,但喜欢放纵地宴饮作乐”。小皮特之所以能够重振英国经济,全靠多年的历练。
皮特家族虽然凭借着从印度汲取的财富一度富可敌国,但是老皮特的挥霍无度最终令自己的儿子步入政坛时已经沦为“破落户”。面对区区300英镑的年收入,小皮特不得不精打细算。他并非不向往婚姻和家庭,但在贫穷的他眼中恋爱已经成为奢侈品。正是长年累月的艰苦理财令小皮特成了英国政坛少有的“省钱达人”。在出任首相之前,威廉·佩蒂便曾任命他为自己的财政大臣,让小皮特为英国开源节流。
小皮特
在小皮特看来,英国政府并不贫穷,之所以欠下高达2.5亿英镑的债务,完全是用钱不知节制造成的,仅军费一项便有4000万英镑用途不明。小皮特首先在政府开支中引入了“预算”制度,借由一个新部门——账目检查署的屠刀,英国政府“自我瘦身”砍掉了诸多闲职,并缩编了自己的海、陆军。但是公务开支的缩减并不能完全解决英国巨大的财政压力,于是小皮特创造性地设立了一个名为“偿债基金”的户头。英国国会每年从国库中拨款100万英镑存入“偿债基金”,小皮特内阁以之进行投资,利润用于偿还国债。此举一出立即遭到了英国朝野的广泛抨击,好事者纷纷指责小皮特是变相在用国库的钱替英国王室还债。但10年之后这个基金户头依旧运转良好,尽管小皮特的投资并非每笔都有丰厚的收益,不过这个“偿债基金”的存在却大大提升了英国的形象,给国内外留下财政稳定的印象。无独有偶,在大洋彼岸,华盛顿的心腹汉密尔顿也着手创建了美利坚的国家信用体系。在宏观经济视角之下,信心往往重于黄金。
小皮特执政之时,英国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已经出版了7年之久,自由贸易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除了通往美洲和印度的航线之外,在著名航海家詹姆斯·库克的引领下,越来越多的英国商人正奔向澳大利亚和太平洋沿岸。奉行“重商主义”的小皮特抓住这一有利时机,推翻了陈旧而复杂的关税壁垒,合并了海关和国内税务局,以新的形式组建了商业部。这些举措尽管令英国政府的税收有所减少,但却刺激了国内工商业的全面繁荣。
正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小皮特所推行的财政改革虽然令英国实现了收支平衡,但却不可避免地导致其在国际外交舞台上全面收缩。1785年,法王路易十六挟扶助美国独立之威,介入荷兰国内摄政威廉五世和爱国党之间的纠葛。原本与法国共同对抗英国的荷兰随即转投伦敦的怀抱,小皮特与荷兰及其盟友普鲁士建立了“三头同盟”,算是为英国未来重返欧洲大陆打下了一个基础。但也正是由于这一同盟的存在,小皮特最终无法在欧洲大陆的剧变中保持中立,被迫卷入了混战的漩涡之中。
1789年7月14日,巴黎民众揭竿而起,攻陷了被视为法国王室专制统治象征的巴士底狱,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由此拉开了血腥的大幕。消息传到伦敦,英国朝野对此反应不一,将帅财阀欢庆强劲竞争对手的倒下,激进的学者则高唱民主的凯歌,而王室和贵族们则忧心忡忡地关注着路易十六及其家族的最终命运。与之相比,小皮特始终保持着乐观淡然的心态。他在首相官邸的一次宴会上对满座高朋表示:“英国的形势将会继续维持现状,直到最后的审判日。”小皮特之所以有如此自信,完全得益于他看透了法国革命的本质。
世人常认为法国大革命前的波旁王朝腐朽不堪,路易十六挥霍无度,导致国家破产。但现实并非如此,与他的祖父路易十五相比,路易十六可以算是相对节俭的了。这位据说有些腼腆的君王,最大的业余爱好是机械设计,除了摆弄各种锁簧之外,他还亲手改进了断头台的样式。他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由于来自一向以奢靡之风著称的奥地利王室,而被称为“赤字夫人”,但很难想象一个女人购置衣服、装点花园便能打乱一个欧洲强国的收支平衡。何况迎娶这位奥地利公主让巴黎和维也纳之间实现了和解,随之而来的“和平红利”远远超出供养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妇所需的支出。
“赤字夫人”玛丽·安托瓦内特
真正导致波旁王朝倒台的因素,除了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代留下的巨额债务之外,更多的是法国畸形的社会结构。路易十四为了统一法兰西,不得不豢养起遍布全法的40万骑士和贵族。这些流连于凡尔赛的王孙贵胄们不事生产,他们只负责从不再亲自管理的采邑收取大量免税的地租。与之享受同样政治优待的还有法国的教会势力,大革命爆发之前,全法有14万教士、修士和修女,这些人已经半个多世纪没有交纳过任何财产税了。巨大的财政压力悉数转嫁到农民和新兴资产阶级的头上。
路易十六并非没有意识自己王座下的火山即将喷发,他在1774年继位之后便任命贵族精英阶层的代表——雅克·蒂尔戈为自己的首席财务总监。可惜蒂尔戈既无力约束早已习惯了奢靡生活的贵族同僚,更镇压不住遍布法国的商业行会,最终他的改革仅仅持续了2年便以失败而告终。随后路易十六又问计于瑞士银行家内克尔。有了蒂尔戈的前车之鉴,内克尔致力于缓解社会矛盾,但是他所设立的地方议会成了新兴资产阶级攻击王室的主要阵地。路易十六对其深感失望,仅仅6个月便解除了他的职务。
连续两任重臣的落马令法国的改革走入了死胡同。1785年,新任财务大臣——红衣主教布里昂纳面对空空如也的国库,竟然想起了已经175年没有召开的“三级会议”。所谓“三级会议”,指的是在百年战争期间,法国举国共赴国难的一种筹款大会。这种大会往往以王室开增新税为起点,以国王罢免不称职的官吏、让渡部分权力为结局。正是由于这种几近钱权交易的大会太过直白和赤裸,自路易十四执政以来便未再召开过。此时的法国正值百年难遇的饥荒,路易十六病急乱投医,竟然同意了这个将所有矛头集中于自己身上的建议,最终落得个下不了台的局面。
客观地说,与市民和新兴资产阶级这些第三等级代表站在对立面的,并非是国王本人,而是不愿割舍特权的贵族和教会势力。但是第三等级代表退出大会,自组“国民议会”之后,路易十六无疑成了他们夺取权力的最大障碍。1791年6月21日,在大批贵族和教会成员纷纷出逃的情况下,路易十六及其妻子儿女被民兵武装“国民警卫队”囚禁在凡尔赛宫中。指挥这些武装暴民的正是昔日前往美洲大陆替华盛顿训练大陆军的拉法伊特侯爵。
此时整个欧洲大陆对法国的局势都保持着密切的关注,身为路易十六的大舅子、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兄长,奥地利国王利奥波德二世显然最为起劲。1791年8月2日,他与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二世会盟于萨克森的皮尔尼茨,正式宣称要以武力恢复法国的君主制。此时的奥地利与普鲁士已经走出了“七年战争”时代的龃龉,瓜分波兰的共同利益令两国冰释前嫌。在波兰和土耳其身上捞到大把好处的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也在西欧问题上跃跃欲试。一时间,俄国、瑞典、西班牙以及意大利的撒丁王国均加入了围攻法兰西共和国的行列,当然所谓“君权神授”的大旗背后是趁火打劫的现实考量。
与欧洲大陆君王们的热忱相比,小皮特执政下的英国显得格外冷静,不断在国会发表中立声明的同时,这位年轻的首相密切关注着局势的变化。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在稳定国内之前,英国并不急于贸然出手。1792年4月20日,在高涨的民族情绪影响下,法兰西共和国率先向奥地利宣战,数万义勇军冲入奥地利控制的比利时境内。不过缺乏组织和训练的法国军队旋即被德意志名将卡尔·斐迪南击溃。
“七年战争”后的欧陆第一名将——不伦瑞克公爵
身为不伦瑞克公爵的卡尔·斐迪南可谓“七年战争”后名将凋零的欧陆第一老帅,如果他能够抓住法兰西共和国羽翼未丰之际直捣巴黎,那么路易十六成功复辟并非镜花水月。但此时反法盟主——奥地利国王利奥波德二世恰巧病逝,一时间本就各怀鬼胎的联军内部暗潮汹涌,不伦瑞克公爵于莱茵河畔的科布伦茨顿兵数月之久。反法联盟的大军压境令巴黎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此时如果反法联盟有足够的外交手腕的话,局势本对法国王室有利。但不伦瑞克公爵却鬼使神差地向法国民众发布了所谓的《不伦瑞克宣言》,公然威胁法国人民说:一旦羞辱法国王室的暴力行动付诸实施,联军将把巴黎夷为平地。
显然这份宣言非但保护不了深陷暴民围困之中的路易十六,反倒有火上浇油的作用。如果这份措辞嚣张的宣言真的出自流亡于不伦瑞克公爵军中的法国贵胄——孔代亲王之手的话,一切倒似乎顺理成章得多。不甘受辱的巴黎民众指责路易十六夫妇里通外国,群情激愤之下,他们冲入塞纳河右岸的杜伊勒里宫,将本已沦为阶下囚的路易十六夫妇推向了断头台。
在路易十六夫妇尚被拘押和审判期间,不伦瑞克公爵统率的反法联军的确是向巴黎进军了,不过其推进速度之慢,实在令人咋舌。尽管此时法国方面军心浮动,连长期执掌军权的拉法伊特都深感沮丧,投靠了奥地利人,但反法联军仍将1792年秋季的目标局限于攻占法德边境的洛林地区。不伦瑞克公爵对此的解释是:“补给的问题好像是一个死重量,挂在我们的腿上。”虽然理应是法国东大门的隆维要塞在象征性的一轮炮击之后便敞开了大门,但仅从集结地科布伦茨到法国边界,反法联军便花了20天的时间。总之,正是利用这段宝贵的时光,巴黎的国民议会推举出了他们新的军事领导核心——杜木里埃。
杜木里埃
与老于军旅的不伦瑞克公爵相比,杜木里埃的从军简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出生于康布雷一个贵族世家的他,在“七年战争”中虽然有过参战的记录,但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此后作为路易十五的谍报人员,杜木里埃混迹于西欧各地。其中在波兰组织民兵对抗沙俄入侵的经历,对杜木里埃可谓影响深远。在那次失败的行动中,杜木里埃学会了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用于战争,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出任法兰西国防大臣之后,共和国会颁布一系列严苛的战争法令:“青年人应该战斗;已婚的男人应该铸造兵器并运输补给;妇女应该制造帐幕和被服,并在医院中服务;儿童们应将旧布制成绷带;老人们应被抬到公共场所,以鼓励战斗人员的勇气,并宣传共和国的团结和对国王的仇恨。公共建筑物应该改成营舍,公共广场应改成兵工厂。一切具有适当口径的火器均应被移交给部队,在国内的警察应使用短枪和刀剑。一切配鞍的马匹都应集中以供骑兵之用;一切挽马凡不作耕种之用者,都应用来拖曳炮车和补给车辆。”
在不伦瑞克公爵攻占凡尔登要塞,并缓慢地穿过阿尔贡森林之际,杜木里埃已经纠集了一支相当可观的兵力占据着色当要隘。老于谋略的不伦瑞克公爵此时选择了暂缓推进,择地宿营过冬,以备来年再战。但此时的反法联军已经被前期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二世甚至亲临前线,催促德意志大军像洪水一样冲入香槟平原。正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经过连日暴雨,普鲁士军队踏着泥泞艰苦前行,最终在一座名为瓦尔米的小山丘附近遭遇失败。普鲁士人通过吹捧对手来解释这一切,被法军俘虏后,普鲁士国王的私人秘书写道:“杜木里埃表现出他的将才。他选择了优良的阵地,旧有的法军甘心受他驱策。新的志愿军也增大了他们的数量,当配属给老练的部队时,也能发挥真正的作用。他们的轻骑兵都是优秀精壮的。他的军队不缺乏什么,而我们感到什么都缺乏。”
对于俘虏的吹捧,杜木里埃显得很受用。他不仅将这位名为隆巴德的马屁精放回了普鲁士国王的身边,还慷慨地赠送了12磅的咖啡和糖块。当然杜木里埃并不是真的关心对手,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深知脆弱的法兰西共和国无力对抗整个欧洲,离间奥普同盟是能否取得胜利的关键。就在自己率军与不伦瑞克公爵相持的同时,杜木里埃也在积极地鼓动法国军队向奥地利统治下的比利时进军。这一战略被他引经据典地形容为:“当汉尼拔还留在罗马的城门之外时,罗马人民已经把战争带到非洲去了。”果然普鲁士军队无心保护维也纳名下的财产,于是杜木里埃利用不伦瑞克公爵撤往马斯河右岸过冬之际,率军北上,不仅解除了奥地利军队对里尔的围困,还趁势攻陷了布鲁塞尔。
局势的逆转令巴黎的国民议会陷入了空前的狂热之中,将无数贵族送上断头台的雅克·丹东不仅悍然宣布吞并比利时,更要求法国军队以追击奥地利的名义冲入荷兰境内。随着法国海军炮击并攻占安特卫普,在荷兰有着巨大商业利益的英国政府终于坐不住了。小皮特首先通过外务大臣召见了法国大使,警告对方不要“以自称的合法权利为借口”侵犯他国主权。但法国政府随即将路易十六推上了断头台,并以对英荷宣战为答复。
此时的英国虽然没有足够的陆军用于远征欧洲大陆,但在海军方面,英国人还是有信心收拾老对手的:老对手的职业军官团被清洗,水兵也因一连串兵变的干扰而沦为乌合之众。1793年8月27日,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队冲入了法国最大的军港——土伦。港内停泊的69艘法国战舰随即成了英国人的战利品。由于土伦城内盘踞着大批保王党人,英国舰队统帅萨缪尔·胡德打消了捞一票就走的念头,他在土伦大兴土木,准备将其化为欧洲列强干涉法国革命的南部桥头堡。但胡德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苦心经营竟然无意中促成了欧洲未来海陆双雄的崛起。
萨缪尔·胡德在近代远没有日后那艘以他名字命名的战列巡洋舰有名,以至于世人常将他与其胞弟——亚历山大·胡德混淆。客观地说,萨缪尔·胡德的战绩确实略逊于其弟。在“七年战争”中,亚历山大·胡德参与了著名的基伯龙湾海战,此役之中,法国海军针对在大洋角逐的屡战屡败,启动了一个孤注一掷的计划:集中大批运输舰于卢瓦尔河一线,以大西洋舰队护航,掩护5万法国陆军登陆英国本土。为了阻止这一疯狂的计划,亚历山大·胡德及其同僚不顾暗礁和强劲的风速,满帆追击对手,最终于基伯龙湾海战击垮法军主力,令英国本土免遭入侵。
与基伯龙湾海战这样的主力对决相比,萨缪尔·胡德在“七年战争”中长期扮演着“打酱油”的角色,唯一值得一提的也不过是一场海上骑士般的单舰对决。而在美国独立战争中,萨缪尔·胡德更是先兵败西印度群岛,随后又在切萨皮克角之战连续两次被法国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好在这两场海战萨缪尔·胡德都不是舰队司令,因此也不用承担领导责任。
在萨缪尔·胡德崭露头角的时代,英国海军真正的明星是布里奇斯·罗德尼。有趣的是,罗德尼曾分别领导过胡德兄弟。亚历山大·胡德跟随罗德尼打赢了著名的“月光海战”,此役中,英国海军利用夜袭一举摧毁了围困直布罗陀的西班牙舰队。而罗德尼与萨缪尔·胡德并肩指挥的桑特海峡战役虽然同样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但是两位指挥官却在战后将帅失和,官司一直打到英国国会。从后人的角度来看,胡德攻击自己的长官指挥失误并无道理。正是罗德尼率领6艘战舰冲垮了法国舰队的阵营,才导致对手的最终溃败。而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放手让胡德追击溃敌,很大程度是上罗德尼的性格使然。在罗德尼的身上,世人还能看到英国传统私掠船主的影子。他们只为酬金而战,并没有将征战与国家利益联系在一起。日后罗德尼一度由于没有得到牙买加总督的职位而愤然跑去法国,险些成为凡尔赛座上的海军元帅,便是这一心态的最好体现。
萨缪尔·胡德虽然没有罗德尼“两年之内连败西班牙、法国、荷兰诸多海军名将”的能耐,却深谙海权之道。因此在罗德尼退休之后,萨缪尔·胡德一跃成为英国海军的领导核心。进占土伦之后,萨缪尔·胡德随即从直布罗陀调来精锐的英国要塞守备部队驻守对港内大、小停泊场威胁最大的布伦海角炮垒、埃吉利耶特炮垒和巴拉去耶炮垒。不过英国陆军此时兵力有限,在远征荷兰的同时无法分出更多的兵力协防土伦,无奈之下萨缪尔·胡德只能邀请西班牙和意大利各城邦分享自己的胜利果实,而其中被派往那不勒斯的是战列舰“阿伽门农”号的舰长——霍雷肖·纳尔逊。
纳尔逊和胡德出身相仿,都是牧师之子。此时的英国正处于人口急速膨胀的时代,需要养育8个孩子的纳尔逊父母最终选择通过关系,将12岁的纳尔逊送入了海军。好在纳尔逊的舅舅——莫里斯·索克令此时已是战列舰的舰长,纳尔逊加入海军之后,端的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连番北上挪威、南下印度之后,19岁的纳尔逊便顺利地通过了海军上尉的考试,成了一艘巡洋舰的舰长。
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纳尔逊和胡德同处西印度群岛战场。不过年轻的纳尔逊和他的战舰此时仍难堪重任。纳尔逊在远征尼加拉瓜的行动中病倒,回国休养到1782年才重返战场。尽管战功寥寥,但是这段往来于战场和伦敦之间的航程却令纳尔逊交友广阔,不仅结识了王储威廉·亨利,更在牙买加邂逅了富有的寡妇——法兰西斯·伍尔沃德。亨利王子当时恰巧路过牙买加,便出任了纳尔逊的伴郎,一时被传为佳话。可惜的是纳尔逊常年征战在外,鸿雁传书最终难敌寂寞之苦。纳尔逊前往那不勒斯求援,自然免不了要与英国驻当地的大使威廉·汉密尔顿打交道。一来二去,纳尔逊不仅和汉密尔顿交情匪浅,还勾搭上了对方的妻子——艾玛·里昂。要说这艾玛女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早年便惹下过不少风流债,直到32岁时才嫁给62岁的汉密尔顿,难免红杏出墙。纳尔逊对艾玛女士此时也谈不上专情,不久之后他便在意大利城市来亨包养了一个交际花,甚至还将她带上了自己的战舰。
纳尔逊在意大利风流快活的同时,那不勒斯、皮埃蒙特两大意大利邦国的6500名援军已经开赴土伦,另外还有6900名西班牙人和2000名英国陆军。反法同盟在土伦一时倒也大军云集,颇有一番气象。与之对阵的则是法国阿尔卑斯军团和意大利军团的两个师,尽管双方兵力相差不大,但是法军是本土作战,士气正旺。在1793年9月初的交战中,法国军队顺利夺取土伦外围据点,将联军压迫在军港附近。不过此时法军炮兵前线指挥官马尔田少校负伤,急需炮火攻坚的法军统帅卡尔托将军随即听从了国民议会特派员萨利希蒂的推荐,聘用了萨利希蒂来自科西嘉岛的小同乡出任攻城炮兵的指挥官。这个来自科西嘉的年轻军官有一个霸气的意大利名字——拿破仑·波拿巴(意为“荒野雄狮”)。
年轻时的纳尔逊
作为地中海的第四大岛,科西嘉岛自15世纪以来便从属于意大利城邦热那亚的统治。科西嘉人为此展开了漫长的独立运动,但直到1755年才初见成效。可惜号称“科西嘉国父”的巴斯夸·帕欧里还没过够岛主的瘾,热那亚人便在1769年将科西嘉岛卖给了法国。面对来势汹汹的法国海、陆军,巴斯夸·帕欧里狼狈逃亡,而这一年拿破仑恰巧出生。
法国大革命前的拿破仑可谓籍籍无名,甚至当杜木里埃率领一干日后法兰西第一帝国的元帅冲锋陷阵之时,拿破仑本人也不过在科西嘉岛以志愿兵中校的身份压制着岛民的独立热潮。可惜未来的欧洲霸主此时远不是老将巴斯夸·帕欧里的对手,1793年6月拿破仑举家逃亡法国。在当时的拿破仑看来,衣锦还乡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拿破仑刚刚接手之时,土伦前线的法国炮兵可谓惨不忍睹。但是作为昔日的炮兵强国,法兰西共和国依旧拥有着欧洲一流的火炮工业。在拿破仑这样的巴黎军官学校科班出身的内行手中,法国军队很快从法国各地搜罗来大批的军械,甚至在前线设立了一个小型的军械所。凭借着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和援兵,法国军队最终成功地将以英国为首的反法盟军赶出了土伦。而在此次战役中,拿破仑尽管以炮兵军官的身份参战,但其发挥的巨大作用远不限于组建一支强大的攻城炮群。在总攻方向上,拿破仑力主先夺取可以炮击港区的克尔海角与小直布罗陀,以强大的岸炮群将英国舰队驱逐出战场。在夺取这两个战略要冲的行动中,拿破仑也作为预备队指挥官身先士卒,以迂回战略一举夺取了坚固的要塞群。
面对法军在克尔海角与小直布罗陀迅速部署的强大炮群,萨缪尔·胡德只能选择张帆起锚。毕竟在其胞弟亚历山大·胡德所指挥的直布罗陀攻防战中,一种全新的发明彻底改变了战舰与岸炮对决的结果。长期以来,大型战列舰凭借着机动和火力的优势可以毫无顾忌地穿行于岸炮的火线之内,即便挨上几炮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直布罗陀的英国炮手们创造性地将弹丸在炉子中加热,然后用钳子夹着捣入炮膛发射。风帆战舰一旦被这种“炽热弹”击中,往往会立即起火燃烧,失去战斗力。
土伦前线的拿破仑
英国舰队的撤离令土伦城内的法国保王党和反法联军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为了撤走更多的有生力量,萨缪尔·胡德委派纳尔逊往来于土伦和来亨之间,将大批沦为难民的法国人撤往意大利。这一段时间里,身为海军将校的纳尔逊没有取得太多的军功,反倒在出兵科西嘉岛、扶植当地独立势力的行动中,不幸被石块砸瞎了右眼,可谓流年不利。与之相比,拿破仑在法兰西共和国却是声名鹊起。巴黎各派政治力量连番内斗后,军人集团占据了领导地位,并成立了军政合一的督政府。督政府的首席领导人恰是拿破仑在土伦战役中的老领导——保罗·巴拉斯。
没落贵族出身的巴拉斯私生活糜烂不堪,政治上还任人唯亲。不过据说巴拉斯之所以重用这个科西嘉的小个子,并非缘于土伦战役的袍泽之情,而是因为他和巴黎社交名媛、拿破仑此时深恋的约瑟芬·德博阿尔内交情匪浅。拿破仑也没有让巴拉斯失望,在1795年3月巴黎爆发的保王党叛乱中,拿破仑杀伐决断,交上了一份血淋淋的投名状。一年之后,巴拉斯任命拿破仑为意大利方面军统帅,匆忙与约瑟芬成婚的拿破仑随即奔赴阿尔卑斯山以南的新战场。
此时的欧洲战场,年轻的法兰西共和国已经度过了危险的襁褓期。北线法国军队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最终鲸吞了比利时和荷兰。1794年的冬季,法国骑兵甚至挥舞着马刀缴获了被冰封于得克塞尔河中的整个荷兰本土舰队。莱茵河两岸的战斗虽然始终以法国和普鲁士互有胜负的形式进行着,但是以普鲁士为首的德意志联邦无力维持这样的战争消耗,最终于1795年4月开始陆续与巴黎媾和。南部战线之上的西班牙人也在法国军队越过比利牛斯山之后选择了放弃敌对。纵观第一次反法同盟,此时唯有英国仍在苦苦支撑。1795年6月,英国陆军发动了跨海登陆。但是以法国流亡贵族为主力的登陆部队在布列塔尼遭遇了法国军队的迎头痛击,自此英国陆军视直接在法国登陆为危途。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拿破仑挥师进入意大利,可谓所向披靡。
拿破仑横扫意大利南北的赫赫战功,极大地刺激了巴黎督政府的一干政客。毕竟连梵蒂冈和瑞士都匍匐在这位年轻统帅的脚下,一旦他得胜回国,难免有功高震主的嫌疑。于是在拿破仑与奥地利阵前媾和之后,督政府要求他返回国内,主持对英国本土的进攻。拿破仑深知在没有制海权的情况下,远征英国本土无异于自杀,于是提出了远征埃及的建议。理由是埃及是通往东方的十字路口,控制了埃及将有效削弱英国在印度洋的势力。
拿破仑的计划可谓天马行空。且不说此时的埃及处于奥斯曼帝国的地方军阀手中,远离本土的法国远征军能否讨到便宜,仅是英国海军仍掌握着地中海制海权的事实,便足以令拿破仑的远征军葬身鱼腹。但此时的法国督政府只想让拿破仑继续领军在外,于是1798年4月拿破仑重返土伦,指挥4万法国陆军在13艘主力舰的护航下奔赴东方。
拿破仑展开这次海上冒险之旅时,英国海军正忙于与法国的新盟友——西班牙和荷兰的海军交锋。应该说18世纪末的西班牙和荷兰拥有着欧洲仅次于英、法的强大舰队。随着1796年西班牙选择与法国结盟,英国海军的首要任务便是阻止其与法国人合流。1797年2月14日,英国海军于圣文森特角击溃了试图前往布勒斯特与法国人会合的西班牙地中海舰队,8个月之后英国海军又深入得克塞尔河,几乎全歼了为法国人效力的荷兰本土舰队。正是由于英国海军将注意力集中于英吉利海峡附近,拿破仑才一路畅通无阻:先是扫荡了属于宗教组织“圣约翰骑士团”的马耳他岛,随后大张旗鼓地在亚历山大港登陆。
在历经了千年风沙的金字塔旁,拿破仑大胜数百年来被西方视为亚洲劲旅的马穆鲁克骑兵。不过就在拿破仑雄心勃勃地占领开罗,冲向叙利亚之际,尼罗河入海口传来了法国海军被纳尔逊全歼的消息。应该说为拿破仑护航的法国舰队实力不俗,加上海岸炮台的掩护,足以与纳尔逊统率的英国海军一战,但是拿破仑在地面战场的势如破竹多少令其海军同僚麻痹大意,当纳尔逊在临近黄昏发动攻击之时,许多法国船员还在岸上度假。纳尔逊集中火力逐舰攻击,到黎明时分,法国海军仅有4艘战舰逃脱。
不过纳尔逊实在运气不好,此前在西班牙沿海作战时痛失了右臂,这次在对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竟也意外地被流弹击中头部。虽然第二天伤势有所好转,但纳尔逊仍不得不让舰队先行回国,自己则乘坐同样伤痕累累的战舰前往那不勒斯疗伤。之所以选择那不勒斯,是出于英国外交领域的需要,尼罗河战役令雌伏于拿破仑军威之下的欧洲各国再度联手,组成了第二次反法同盟。
尽管第二次反法同盟中,名义上执牛耳的是被赶出了梵蒂冈的教皇——庇护六世,但真正令欧洲诸国敢于团结一致的却是英国充沛的财力和海上优势,以及沙俄从巴尔干前线调来的百战精锐。沙皇保罗一世之所以加入反法联盟,一是急于趁普鲁士、奥地利被法国重创之际在西欧扩大地盘;二是拿破仑远征埃及令沙俄与宿敌奥斯曼暂时站在了同一个战壕里。沙俄陆军的加入无疑弥补了英国在大陆战场上的短板,由乔治三世的次子弗雷德里克亲王指挥的英俄联军成功突入荷兰,一度将法国占领军驱赶到莱茵河以西。已经年逾七旬的俄军老帅苏沃洛夫更是气势如虹地横扫了意大利北部,拿破仑在阿尔卑斯山以南的功绩可谓功亏一篑,这头雄狮此时仍被困在中东的荒原之上。
1799年8月,拿破仑冒险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偷渡回国。由于地中海此时已是英国海军的天下,手握重兵的拿破仑也只能轻车简从。数万法国远征军被交由拿破仑的副帅柯莱柏指挥。应该说柯莱柏继承了拿破仑在埃及的全部产业,甚至包括其被称为“法兰西埃及艳后”的小情人——宝林弗里斯,但远离本土、缺乏后援的困境,还是令柯莱柏在组建法国自己的马穆鲁克骑兵之余,积极谋求与英国和奥斯曼帝国单独媾和。
击碎拿破仑东方之梦的尼罗河战役
生性浪漫的法国人在谈判桌上向来不是近邻英国人的对手,柯莱柏也不例外。在得到了准许法军撤回本土的许诺后,柯莱柏便轻易地放弃了重镇开罗。然而撤出坚城的法军随即遭到了对手的海陆绞杀,如梦初醒的柯莱柏虽然展开了反攻,但在痛失先机的情况下,法国远征军最终回天乏术。在拿破仑弃师回国两年之后,据守亚历山大港的法军最终竖起了白旗。不过就在此前柯莱柏战死于埃及的1800年6月14日,执掌法国政权的拿破仑于意大利的马伦哥大败奥地利军队,第二次反法同盟已呈现分崩离析之态,英国人也不敢太过为难放下武器的法国军队。最终拿破仑的东方远征军中有近26000人安全返回了自己的家园。
拿破仑之所以能够成功瓦解欧洲列强的联盟,得益于法国国内的政治局势。面对不断的败师丧土,巴黎民众对腐败无能的督政府充满了厌恶之情。因此拿破仑回到国内,非但没有被视为临阵脱逃的懦夫,反而得到了救世主降临般的欢呼。在政坛权贵西哀士、巴黎大银行家巴洛等人的支持下,1799年11月9日,拿破仑率军控制了督政府,是为“雾月政变”。
第二次反法同盟的瓦解在英国同样需要有人负责,1801年小皮特辞去首相之职,明面上的理由是,首相与国王在爱尔兰发生暴动之后就是否善待当地的天主教徒这一问题发生了严重分歧。客观地说,英国此时急需改弦易张,与势头正劲的拿破仑修复关系。因此当皮特家族的私人医生之子——亨利·阿丁顿接掌相位之时,英国国内普遍称之为“和平首相”。事实证明,阿丁顿不负众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1802年3月25日英法正式订立《亚眠和约》,暂时停止了彼此自法国大革命以来的敌对状态。不过《亚眠和约》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一个彼此敷衍的产物,拿破仑希望诱骗英国吐出直布罗陀,英国政府则想着不费一枪一弹便换取那不勒斯和梵蒂冈的解放。这样的与虎谋皮,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不过有趣的是,真正引发英法两国最终相互指责的反倒不是这些核心利益区域,而是地中海的小岛——马耳他。拿破仑远征埃及时顺手攻占了马耳他岛,但是岛上的居民对法国人并不买账。恰逢纳尔逊在尼罗河重创法国海军,马耳他民众随即揭竿而起。在那不勒斯养伤的纳尔逊立即指挥英国海军对这座小岛展开封锁。法国驻军本就孤立无援,此时只能乖乖缴械投降。不过随后拿破仑的陆军便将那不勒斯占为己有,纳尔逊只能保护着那不勒斯王室和英国大使汉密尔顿夫妇逃往西西里。
据说由于在那不勒斯养伤期间,汉密尔顿夫人对纳尔逊的照顾无微不至,两人的感情很快由昔日的露水情缘升华为了相濡以沫的爱情。有趣的是,汉密尔顿先生竟对妻子红杏出墙不闻不问,在西西里岛期间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倒也其乐融融。但世人显然无法包容这段惊世骇俗的感情,很快纳尔逊“男小三”的骂名不胫而走。为了维护英国皇家海军的颜面,英国政府选择将纳尔逊和汉密尔顿夫妇召回国内。不过由于海军部拒绝派军舰接纳尔逊回国,三人只能假道巴尔干半岛先拜访维也纳,随后再沿易北河抵达汉堡。原本出于遮丑目的的召回结果成了大半个欧洲的谈资,乔治三世的愤怒自然可想而知。不过英国民众对纳尔逊还是致以了英雄的欢迎。
回到国内之后,纳尔逊和汉密尔顿夫人的感情丝毫没有降温的趋势,纳尔逊还向长期分居的妻子法兰西斯提出离婚的请求。海军部无法干涉纳尔逊的私生活,只能想方设法地安排纳尔逊出海作战。此时英国虽然与法国媾和,但却在波罗的海方向与沙俄龃龉不断。针对英国对欧洲海上贸易的粗暴干涉,沙俄与普鲁士、瑞典、丹麦组成了“武装中立同盟”。伦敦方面对这个同盟并不陌生,美国独立战争中正是莫斯科打着“武装中立”的旗号,率先打破了英国对北美的禁运,最终导致英国的镇压行动功败垂成。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英国政府决心以武力摧毁这个同盟,纳尔逊此时正憋着一股邪火,于是高调提议直捣俄国海军主力所在的塔林。好在本土舰队指挥官海德·帕克比较理性,英国海军最终选择了拿丹麦海军开刀。
英国海军的单方面施暴——哥本哈根海战
实力上的悬殊令1801年4月2日的哥本哈根海战成了英国海军单方面的施暴。丹麦海军主将都已焚毁了旗舰逃亡,担任先锋的纳尔逊却杀性正浓,竟然不顾海德·帕克停火的要求,准备炮击丹麦首都的市区,还颇为嚣张地公然抗命说:“我只有一只眼——有时失明是我的权利。”好在英国海军还未染上纳尔逊的疯狂,最终与丹麦达成了停火协定。此时沙俄正陷于保罗一世猝死后的皇位更迭期,因此哥本哈根海战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武装中立同盟”随即瓦解。
纳尔逊在战场上的表现令英国海军上下都对其敬畏有加。为了安抚这个刺头,英国政府先是让他阵前接手了海德·帕克的指挥权,随后又册封他为“诺福克郡希尔伯勒及尼罗河男爵”。随着《亚眠和约》的签署,功成名就的纳尔逊终于迎来了19个月的快乐时光。在这段时间里,纳尔逊与自己的发妻正式离婚,不久之后汉密尔顿爵士也以72岁高龄卒于伦敦。如无意外,已经孕育了一个私生女的纳尔逊和艾玛女士似乎终于可以结为伉俪,但突如其来的战争却最终令他们天人永隔。
应该说英法之间所谓的和平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停火而已,拿破仑利用这段时间理顺了法国长期以来的纷乱政局。1802年,拿破仑正式修改宪法,出任无冕之王——第一执政。与此同时,法国海军也到处搜罗并新建战舰。1803年5月18日,英法之间关于马耳他岛最终归属问题的谈判以破裂告终,拿破仑随即以宣战相威胁,甚至大言不惭地表示:“他们想我们跳过去,我们就跳过去。”不过法国人虽然在英吉利海峡一侧集中了2000艘运输舰,但港口疏浚和扩建却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在最理想的天气条件下,法国陆军的两栖突击也必须分两个波次完成,而期间相隔的12个小时将会成为英国人将拿破仑大军各个击破的绝佳时机。
为了防御拿破仑可能发起的入侵,乔治三世不得不请小皮特出山主持大局,曾一度被视为“和平首相”的阿丁顿此时则成了庸医的代名词。令小皮特颇感庆幸的是,由于拿破仑在德意志诸邦中招降纳叛,奥地利正对其充满了反感。1805年7月,第三次反法同盟宣告成立。不过此时的拿破仑敢于在自己的加冕典礼上公然以自戴皇冠向整个欧洲挑衅,自然不惧对手的来势汹汹。针对奥地利—沙俄联军准备先合围意大利北部的法国驻军,再进军法国本土的计划,拿破仑亲率20万大军掩师东进,先于多瑙河畔的乌尔姆成功围歼了奥军主力,随后轻松攻占了维也纳。
拿破仑无疑是当时欧洲首屈一指的战略机动大师,但他的才华仅仅局限于地面战场。就在他于莱茵河、多瑙河之间纵横驰骋时,他设想的一场海上会战却以悲剧告终。拿破仑的如意算盘是集结于土伦的法国海军先行西进,解救被英国人封锁于卡塔赫纳和加的斯港的西班牙舰队,然后大摇大摆地开往大西洋彼岸的西印度群岛,在那里法国海军将与另一支来自布勒斯特的分舰队会合,重新开回欧洲海域。按照拿破仑的预期,此时英国海军已经奔赴西印度群岛支援,本土防御薄弱。集中优势兵力的法国海军应该能夺取英吉利海峡的制海权,掩护法国陆军完成一次史诗般的两栖突击。
拿破仑的这一计划可谓是其地面战中“声东击西”谋略的延续,但从未指挥过海战的他显然忽视了长途奔袭对舰艇和水手状态的影响。法国海军统帅皮埃尔·维尔纳夫虽然成功完成了这次远航,也骗过了身为英国海军地中海舰队司令的纳尔逊,但英国海军良好的舰艇性能和训练有素的水兵最终弥补了战略上的误判,纳尔逊的舰队只用了24天便完成了横渡大西洋的往返航程,赶上了比维尔纳夫晚出击1个月的时间。同样是经历了大西洋风雨的洗礼,纳尔逊舰队马不停蹄地往来于直布罗陀和英吉利海峡寻找战机,而维尔纳夫麾下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却不得不丢下3艘受损的战舰和1200名病员,一头栽进加的斯港休养生息。应该说局势发展至此,拿破仑的计划已经彻底破产,如果他选择就此收手,好歹还能保存下一支令英国望而生畏的联合舰队。但攻占维也纳的胜利令这位自负的皇帝忘乎所以,他命令维尔纳夫率舰队杀回地中海,去夺取英国人控制的那不勒斯、西西里和马耳他岛。
拿破仑成功地引诱纳尔逊在大西洋上大兜圈子
拿破仑的命令无疑断送了自己的舰队,纳尔逊从容地从加的斯港开始尾随对手。法国和西班牙的水手们时刻警惕着英国人可能发动的侧舷齐射,而纳尔逊却悠闲地和几个海军军官候补生共进晚餐。10月21日清晨,养好精神的纳尔逊在自己的旗舰“胜利”号上挂出旗语:“为了英格兰,全员恪尽职守!”随即杀气腾腾的英国舰队以两路纵队乘着西风杀向敌阵。应该说维尔纳夫的应对从战略上看可圈可点,他迅速命令舰队转向,以相反顺序组成战斗纵阵,此举可以令整个舰队以单列横阵对敌,最大限度地发挥侧舷的火力,即使会战不利也能撤回加的斯。但是在大西洋上杀了个来回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在加的斯根本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整,反倒又增加了1700名病患。缺少水手令联合舰队的舰艇转向缓慢,原本有利的阵位反倒成了被英国海军双刀斩断的长阵。
特拉法尔加海战
尽管这场发生在特拉法尔加海角附近的战斗仅持续了两个小时,但辉煌的胜利仍使回国报捷的拉皮罗提尔中尉一刻不停地累倒了19匹马。在海军部,这位万分疲惫的信使喊出的第一句话是:“报告!我们获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但是却丧失了纳尔逊!”作为这场战役的胜利者,纳尔逊在战斗临近结束时,被敌舰“敬畏”号帆缆处的一名狙击手射中。由于子弹穿过肩、肺和脊骨,留在了背上的肌肉里,纳尔逊并没有马上断气,而是在自己的船舱内支撑了3小时15分钟后才最终辞世,享年47岁。关于这位英国海军历史上威名赫赫的统帅最后的遗言,浪漫者说是“照顾可怜的汉密尔顿爵士夫人”,虔诚者则说是“为了主和我的祖国”。但无论如何,纳尔逊一生的光辉并不会被他的感情经历所掩盖,在他的灵柩运回伦敦之时,他生前的两位领导——胡德、海德·帕克及好友威廉·亨利王子亲自为其守灵,可谓风头无双。
尽管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之中,英国海军以几乎未损一舰的代价摧毁了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33艘主力舰中的29艘,但是海上角逐的失利并不能改变拿破仑帝国高歌猛进的势头。就在纳尔逊战死的一个月之后,法军于维也纳附近的奥斯特里茨大败奥地利—沙俄联军。法国军队的辉煌胜利,令拿破仑坦然地接受了弗朗茨二世的乞和要求。拿破仑不仅要求奥地利放弃在意大利和德国南部的大片土地,还要求对方自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封号。自此维也纳800年来德意志诸邦共主的地位荡然无存,欧洲大陆中部出现了一个以法国马首是瞻的“莱茵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