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败屡战的不屈斗将 立花道雪战记

作者/星野恒

立花道雪是日本战国史上与武田信玄、上杉谦信齐名的名将。传说他因劈斩落雷而下肢瘫痪，终生只能乘轿参战，但却能在一生所参与的三十七回大战、百余回小战中始终保持全胜，这些经历使他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然而这些通行已久的说法，其实与真实的历史相差甚远。本文将再现战国九州名将立花道雪的一生，以及其经历过的合战，领略其波澜壮阔、同时亦被后人误解的一生。

斩雷传说

永正十年（1513年）五月十六日对丰后大友氏一族的户次亲家来说，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他的儿子八幡丸在这一天出生于丰后国大野郡藤北的铠岳城。因为户次亲家曾经在八幡宫祷告，祈求妻子能够生一个男孩继承家业，所以就以此给孩子取名。八幡丸在长大以后先后改称孙次郎、鉴连，之后在永禄五年（1562年）又剃发出家，法号“道雪”。元龟二年（1571年），道雪就任筑前国守护一职，并继承立花家，遂成立花道雪。后世史料根据不同时间段，分别称呼他为户次鉴连、户次道雪、立花道雪，本文也大体按照这种方法称呼主人公。

传说立花道雪在年轻时的某一天，乘凉于故乡藤北的树下，不料天色突变，电闪雷鸣，下起大雨。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无惧的道雪为表现自己的胆识，以佩刀“千鸟”劈斩落雷，结果不幸触雷，造成下半身瘫痪，以至于后来只能自己坐在轿舆上，让别人抬着指挥作战。这一虚妄的传说在很长时间内流传很广，让许多人误以为是事实，为害不浅。事实上，如果从史料探究，这一说法纯属无稽之谈。追溯源流，说道雪被雷劈伤，结果以后只能乘轿舆参战的说法，最早的史料出处是《大友兴废记》一书，其记载如下：

“道雪年弱，在藤北。夏月架凉棚于大树下而眠，雷雨俄震。抽刀斩之，伤足。行步不便，常乘兜轿。”

然而，《大友兴废记》仅仅提到立花道雪的脚因斩雷而受伤，造成行走不便，经常乘坐轿舆，并没有提到他因此下肢瘫痪。在《筑后柳川立花家谱》中，也提到了道雪劈斩落雷一事，记录如下：

“天文六年六月，鉴连铠岳城中避暑大夏时，暴雨疾风雷震前，拔剑斩之，剑号‘千鸟’，于是改曰‘斩雷’，今尚存家。”

《筑后柳川立花家谱》更确切地提到了立花道雪斩雷一事发生在天文六年（1537年），也就是他24岁的时候。但是，书中也没提到道雪因斩雷而下身瘫痪或者脚受伤，反倒更像是想通过此事表达立花道雪胆识过人，敢只身尝试常人不敢为之事。

事实上不唯《大友兴废记》《筑后柳川立花家谱》的记录与现在通行的说法不合，通过翻阅史料可知，与“身残乘舆说”有很大矛盾的是，立花道雪在战场上亲自拔刀杀敌之事比比皆是，这皆非传说当中“身残乘舆”的他所能办到的。例如《九州军记》《九州记》等史料，都记载了立花道雪在永禄十年（1567年）八月的甘水长谷山之战中，亲自用刀杀敌，一日七回，杀敌甚多：

“八月，攻秋月种实于甘水长谷山，自巳至申七回，道雪用刀七回，多所斩获。”（《九州军记》）

“十四日，与种实战于瓜生野。鉴连临阵自用刀，终日七合，多所斩获。”（《九州记》）

而在《九州记》中，还提到了道雪在永禄十年九月的休松之战中遭到秋月种实的夜袭后，亲自搏战：

“九月三日，种实夜悉其兵，袭鉴速于观音岳、鉴理于道场山，举军溃散。鉴速、鉴理走筑后，种实乘胜攻休松，鉴连督励部下，躬亲搏战。”

在《大日本史料第十一编之二》收录的《立花文书》中，立花道雪也自称他在永禄十二年（1569年）五月的筑前长尾原合战中亲自搏战：

“永禄十二年，吉川、小早川率防长二备艺石云伯数州之兵，至立花下，公次日田，西州兵皆会，东西通有二十州之赋。艺师军长尾，距我军甚近。五月十八日，予进击之，躬亲搏战。宗族家人及手下士多虏获，颇被创战死，公赐书及此刀以赏。上功簿有公押字，传子孙以为荣。此刀仍为重器。”

而根据《九州军记》的记录，立花道雪甚至在此次筑前长尾原之战中单骑作战：

“公（道雪）率五千余人击隆景左翼，铳手八百连发，艺阵动。道雪单骑先进，其士从之。”

《历代镇西志》一书也说立花道雪在筑前长尾之战当中亲自提枪作战：

“（道雪）大声励众，手亲振枪入，万死不顾一生前进搏斗，于是敌兵崩败。”

以上这些记载提到道雪在诸多合战中亲自拔刀、提枪杀敌，甚至单骑而进，这岂是下身瘫痪或者腿脚受伤严重的人所能做到的？早在江户时代，就有史学家察觉到这一虚妄传说的怪异。对于这些与通说相异之处，帆足万里在《井楼纂闻》中有如下一段考辨：

“葆光按曰：道雪常乘轿赴军，独见《大友兴废记》及《黑田记》, 《黑田记》所载犹详。然永禄十年七月，攻宝满山，公躬先士卒指挥。是岁八月，与秋月种实战甘水长谷山，一日七战，公皆用刀。十二年五月，击艺长尾军，躬亲搏战，皆非乘轿。天正七年八月，纳粮于橘子岳，公乘轿至远矢原观师，此时公年六十七。十二年赴高良山军，乘轿过耳纳山，敌放铳毙舁夫。然则公乘轿在六旬后。《黑田记》即袭《兴废记》，误耳。《黑田记》又载公抚育群臣遇宾客及平生服食事甚详，皆不可信。《常山纪谈》载此事，亦取《黑田记》耳。”

按照帆足万里的考证，立花道雪常乘轿参战之事仅见于《大友兴废记》及《黑田记》《常山纪谈》，而《常山纪谈》是抄袭《黑田记》, 《黑田记》是抄袭《大友兴废记》，史料源头上还是《大友兴废记》的一家之说。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史料有记载。考以事实，立花道雪在永禄十年的宝满山之战中“躬先士卒”，同年八月的甘水长谷山之战中“一日七战，公皆用刀”，永禄十二年长尾原之战时又曾“躬亲搏战”，而这些合战当中他“皆非乘轿”。实际上立花道雪乘轿出战是在60岁之后，是年老力衰，自然之事。

根据《大日本史料第十一编之八》收录的《蒲池文书》记录，在天正十二年（1584年）八月，立花道雪在赶赴高良山时，声称自己患了“肿物”，亦即赘瘤，为此甚为苦恼。这也应当是他行走不便，故而乘轿的证据。但其时已经是天正十二年，立花道雪70多岁的时候，距离其离世，仅有一年时间。

综合上述，立花道雪并非是当今通行说法中的“身残乘舆”“下半身瘫痪”。即便作为此说源头的《大友兴废记》，也仅仅是说立花道雪因斩雷而导致脚受伤，因而常常乘轿，没有说下半身瘫痪。而根据《九州军记》《九州记》《立花文书》《历代镇西志》《井楼纂闻》等史料的记载，立花道雪在瓜生野之战、休松之战、长尾原之战皆有亲自拔刀、提枪作战杀敌，甚至单骑突进的记录，这些都与《大友兴废记》的说法矛盾。按照《筑后柳川立花家谱》，立花道雪劈斩落雷这一事件发生在天文六年，但也没提到他受伤；而其他诸多史料当中提到立花道雪在合战中亲力亲为作战，有亲自拔刀、提枪杀敌、单骑突进的行为，都是在永禄十年以后发生的，这更加证明了所谓的立花道雪“身残乘舆”“下半身瘫痪”是无稽之谈。

至于立花道雪乘轿作战，事实上也确有其事，但按照《井楼纂闻》《蒲池文书》的记录来看，实际上是在立花道雪死前一年才开始有的，这是年老力衰之事，跟斩雷致伤没有关系。因此，所谓立花道雪因劈斩落雷导致残废的说法，不过是后世捏造的谣言和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