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夺蛮荒欧洲列强在北美的殖民扩张与七年战争较量
1754年的7月4日,未来被称为“世界钢铁之都”的匹兹堡周围还是一片未被开发的荒蛮之地。悠闲的野生动物享受着平静的生活,尽管风雨中那代表着西方文明的枪炮声响了一天。
1754年的7月4日,未来被称为“世界钢铁之都”的匹兹堡周围还是一片未被开发的荒蛮之地。悠闲的野生动物享受着平静的生活,尽管风雨中那代表着西方文明的枪炮声响了一天。伴随着整齐的鼓点,300多名来自英国北美殖民地弗吉尼亚的民兵和100名英国正规军手持武器,打着随风飘扬的军旗走出了自己的堡垒,而在他们的对面则是由法国军队和印第安部落组成的两倍于己的敌阵。如果您将这一场面解读为一场风云变色的大决战的前奏,那么“恭喜你……答错了!”在双方的士兵列队完毕之后,英方最高指挥官随即签署了一份由对手草拟的投降书,宣布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属于法王路易十五,所有参战的英国军人和民兵在未来的一年中都将解甲归田。
今天的困苦堡旧址和被称为“团属炮”的轻型火炮
在留下了两个倒霉的上尉作为人质之后,这位中校灰溜溜地带着自己的部下向南撤退。而在他身后那座被称为“困苦堡”(Fort Necessity)的要塞中,不仅留下了5门法国人所没有的重武器——瑞典人发明的所谓“团属炮”的轻型火炮,还有25名伤兵陪伴着12具尸体。这位选择投降而不是血战到底的弗吉尼亚民兵中校正是未来赫赫有名的“美利坚国父”——乔治·华盛顿。和所有被打上“伟人”标签的政治明星一样,在后世所撰写的各种华盛顿传记中都会煞有其事地宣称:乔治·华盛顿,血统高贵,系出名门。其中最为普遍的说法是,乔治·华盛顿其实是英国诺曼王朝的创始人——“征服者威廉”麾下战功卓著的威廉·德·赫特伯恩家族的血裔。这种攀龙附凤的说法由于历史久远难以考证,而且早在13世纪之前威廉·德·赫特伯恩家族便已经因政权更迭而在英国本土失势。不过乔治·华盛顿这一兼顾英吉利海峡两岸的出身显然在以英、法移民为主的北美大陆颇为吃香,更对他本人未来的政治生涯大有裨益。
华盛顿家族和英法早期北美殖民史
最早率领家族成员移民北美的是乔治·华盛顿的祖父约翰·华盛顿。当时英国正处于大军阀——“护国公”克伦威尔的独裁统治之下,因此便有好事者附会说华盛顿家族之所以逃离英国,是因为在内战中支持过最终被送上断头台的查理一世而遭到了克伦威尔的残酷报复。不过据可靠的历史记录,约翰·华盛顿的父亲劳伦斯·华盛顿是个神父,但因为被清教徒指责“经常在酒馆厮混,不仅自己天天酗酒,还引诱别人陷入这种下流的罪恶”而最终被开除了神职,而约翰·华盛顿最终前往北美的动机更多的是想利用当时风靡英国的弗吉尼亚烟草渔利。
位于北美洲东部海岸中部的弗吉尼亚,比邻大西洋沿岸最大的海湾——切萨皮克湾。海湾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使其在北美殖民史上常常扮演着桥头堡的角色,毕竟背靠大海既便于欧洲移民接收母国的给养,又能够有效地抵御当地土著的攻击。而利于船只停泊的曲折海岸线,更令海上贸易和渔业得到长足发展。有趣的是弗吉尼亚恰恰又是北美洲东海岸的一道“分水岭”。弗吉尼亚以北拥有众多适宜大型船只停泊的海湾和大河入海口,最终孕育出了众多世界知名的大都会;而弗吉尼亚以南的海岸线则相对平直,那里的堡礁和沙滩是今天美国的度假胜地,但在当时却是泛海而来的移民船只搁浅的噩梦。这种地理上的差异在未来另一场决定美国命运的战争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弗吉尼亚的命名者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宠臣——沃尔特·罗利。在当时英国文人的口中,罗利是一个西门庆式的花花公子。据说是为了向与自己关系暧昧的伊丽莎白一世表达某种暗示,罗利将自己于1584年发现的罗阿诺克岛命名为“处女地”,随后大张旗鼓地开发了起来。不知道是领悟到了自己宠臣的意思,还是为了对罗利在北美开疆扩土以示褒奖,伊丽莎白一世随即册封其为爵士,并调拨1500名士兵跟随这位罗利爵士再度前往北美,试图重现一个多世纪前西班牙人征服阿兹特克和印加的辉煌。可惜的是荒芜的北美既无黄金更无强大的政权可供颠覆,罗利爵士麾下的精锐部队终日无所事事,最终不得不打道回府。
弗吉尼亚的建立者——沃尔特·罗利
第一次殖民北美的失败并不能动摇罗利爵士的雄心壮志,1587年英国人卷土重来,向弗吉尼亚运来了首批117名移民。可惜的是罗利爵士梦想中规划的英属北美殖民地尚未建立起来,西班牙“无敌舰队”便已经逼近了不列颠群岛。面对强敌,伊丽莎白一世不得不集中全国的资源用于战争,罗利爵士原定运送补给品和新移民前往北美的船只自然也在征召之列。而等到英国皇家海军好不容易击败了西班牙人,确立了大西洋的海权,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当英国舰船重返弗吉尼亚时,位于罗阿诺克岛的殖民点早已人去楼空。尽管后世西方史学家从各个方面对早期殖民者的失踪做出了解释,但最终好事者还是更愿意相信“消失的弗吉尼亚”是一种神秘莫测的超自然现象,以之为背景的恐怖、惊悚题材作品也颇有市场。
在北美殖民的失利或多或少地影响了罗利爵士的仕途。1591年,他因为未经女王的许可便与女王的侍女秘密结婚而被醋意大发的伊丽莎白一世投入了伦敦塔,一度淡出了海外殖民的舞台。弗吉尼亚的开发权转到了伦敦的殖民公司手中。好不容易获得了女王的谅解而重获自由的罗利也对荒芜的北美失去了兴趣。1595年,他率领一支探险队前往南美洲寻找黄金,结果无功而返。1603年伊丽莎白一世驾崩之后,罗利被以意图颠覆王位的罪名再度送入了伦敦塔。不过鉴于他本人的社会威望,英国王室对他颇为优待,他不仅能将妻儿接来监狱小住,在自己的花园里种植烟草,还把一个鸡舍改成化学实验室。闲暇之余,他甚至写出了一部《世界史》。不过好出风头的性格让年过不惑的罗利坚持要再去新大陆碰碰运气,最终他因为在圭亚那焚毁了一处西班牙人的殖民地而引发了国际纠纷被送上了断头台。
有趣的是,沃尔特·罗利在弗吉尼亚早期的殖民活动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却意外地给英国带回了烟草的种子,而当时方兴未艾的欧洲烟草市场正处于掌握着主要烟草产地的西班牙帝国的控制下。沃尔特·罗利不愧是声色犬马方面的行家,在他的推动下,英国贵族们很快也学会了“吞云吐雾”,成了“冒烟的时髦男子”,甚至连伊丽莎白一世的继任者国王詹姆士一世亲自撰文力劝“控烟”也收效甚微。而英国与西班牙之间时好时坏的外交关系,更令弗吉尼亚成为英国烟民唯一的货源地。“处女地”从此成为风靡世界的烟草名牌之一,烟草也逐渐成了拯救罗利爵士一手缔造的弗吉尼亚殖民地的经济杠杆。1616年弗吉尼亚出口了2500磅烟草,到1620年这一数字已经飙升至11.9万磅,而烟草在北美殖民地甚至成了可以流通的货币。1619年,弗吉尼亚的单身汉们以每人120磅烟草的价格向英国本土“订购”了自己的妻子。不过直到此时,整个弗吉尼亚的粮食生产依旧无法自给自足。
“吞云吐雾”的罗利爵士
英属北美殖民地早期的饥馑源于土地开垦面积的不足和与当地印第安部落的敌对状态。弗吉尼亚当地的土著部族联盟的领导权掌握在颇具才干的印第安领袖波瓦坦手中,对漂洋过海而来的欧洲殖民者,波瓦坦素无好感。在充满敌意的印第安猎手的环伺之下,早期的弗吉尼亚殖民者被迫龟缩于詹姆斯河入海口的沼泽地带。虽然依托名为詹姆斯敦的堡垒,英国移民不至于被赶下海,但是恶劣的生存环境也不断消耗着当地的人口。特别是1609年的冬天,500名定居者中最终苟延残喘到来年春天的仅有区区60人而已。但就在弗吉尼亚前景暗淡之际,一个名为宝嘉康蒂的印第安少女的出现令局势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
宝嘉康蒂是弗吉尼亚印第安联盟首领波瓦坦的女儿,按照欧洲人的理解,拥有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宝嘉康蒂自然可以戴上公主的桂冠。但事实上波瓦坦拥有12位妻子,宝嘉康蒂的母亲只是其中之一,何况印第安部落的婚俗是波瓦坦的每位妻子都会在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后被送回到原部落,由部落首领供养直到找到新的丈夫。因此宝嘉康蒂在当地印第安部族中并没有所谓“公主”般的地位。虽然西方史学家竭力渲染宝嘉康蒂对英国殖民者的友好和同情,却无法改变她在1613年被绑架的事实。当时弗吉尼亚殖民政府刚刚与当地印第安人大战一场,英国人诱捕了这位不谙世事的少女以便向其父亲索要被俘的英国人和被缴的武器。波瓦坦同意释放俘虏,但拒绝归还武器。因此在双方谈判陷入僵局的情况下,宝嘉康蒂不得不长期滞留在詹姆斯敦。
英国人口口声声称宝嘉康蒂受到了特殊的礼遇,但这位少女在英国人的拘押下到底境况如何却无从考证。总之,1614年4月5日宝嘉康蒂“心甘情愿”地嫁给了年长她10岁的英国商人约翰·沃尔夫。弗吉尼亚和当地印第安部落之间的战争也随着一桩“和亲”而暂时画上了句号。为了彰显弗吉尼亚在英国本土的影响力,1616年约翰·沃尔夫带着自己的妻子前往伦敦“招商引资”。早年曾在北美驻留过的一干探险家随即蜂拥而至,鼓吹自己也曾与印第安部族结下过深厚的友谊,其中最无耻的莫过于曾在奥地利军队中服役的英国雇佣兵约翰·史密斯。由于曾在弗吉尼亚工作且被印第安人俘虏,约翰·史密斯吹嘘说他曾被印第安武士拖拽着摁倒,头被放置在两块巨大的石头上面。正当周围的人举起木棒要敲击他时,宝嘉康蒂冲了出来,将他的头抱在手中,冒险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他的安全。随后经她斡旋,史密斯重获自由。和许多喜欢自作多情的欧洲人一样,约翰·史密斯还暗示说如果不是1609年他因伤不得不离开弗吉尼亚,“深爱”着他的宝嘉康蒂本应成为他的新娘。
对于约翰·史密斯的这番一面之词,宝嘉康蒂没有来得及反驳便因感染了欧洲大陆的病毒而逝世于回家的船上。这一段充满了暴力和欺骗的历史,经过一番妙笔也成了家喻户晓、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以之为蓝本的各类改编作品层出不穷,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好莱坞的动画电影。有趣的是这部以《宝嘉康蒂》为名的动画电影在引进时被翻译为《风中奇缘》,似乎颇有吐槽和暗讽的意味。
西方画家臆想中宝嘉康蒂以身体保护约翰·史密斯的场景
美化后的宝嘉康蒂画像
宝嘉康蒂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其影响却在日后持续发酵着。她在英国的短暂驻留为弗吉尼亚乃至整个英属北美殖民地披上了一层暧昧的面纱,一时间英国本土各路寻找机会和自由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大西洋的彼岸。他们中固然不乏渴望一夜暴富的投机者,但更多的是不满英国本土信仰和政治氛围的“清教徒”。所谓“清教徒”,顾名思义便是希望清除英国宗教体系中不如自己意愿部分的族群。
复原后的“五月花”号
“清教徒”之所以能够在英国出现并发展壮大,很大程度上缘于英国王室摇摆不定的宗教政策。自亨利八世为了改变自己的婚姻状态,摆脱罗马教廷对英国的控制而发动宗教改革以来,英国本土的宗教信仰可谓“三易其主”。亨利八世去世之后,他的长女玛丽一世曾重新确立了天主教在英国的主导地位,并因镇压新教徒而得名“血腥玛丽”。玛丽一世之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伊丽莎白一世拨乱反正,扶植英国新教作大。而伊丽莎白一世终身未嫁,死后无嗣,导致英国贵族力邀苏格兰国王詹姆士一世君临伦敦。詹姆士一世是个天主教信徒,因此登基之后展开了对英国新教徒的清算。不过鉴于英国新教早已深入人心,因此詹姆士一世并没有采取玛丽女王那般激进的政策,而是准许新教徒们“用脚投票”,移民海外。
“清教徒”们最初选择的栖身地是通过宗教战争摆脱西班牙天主教统治的荷兰,但是向来重商的荷兰人并没有能力给予“清教徒”所迫切需要的土地和工作,而随时可能与西班牙重启战端,更令这些寄居者惶惶不可终日。1620年,“清教徒”们尝试与英国政府谈判,以准许他们前往北美发展。支持弗吉尼亚殖民地运行的英国公司认定“清教徒”是一群理想的移民,因为他们头脑清醒、勤劳刻苦、精于农业,而詹姆士一世对这种“浪子回头”也给予了充分的支持。于是乎,1620年9月6日,102名“清教徒”挤上了三桅帆船“五月花”号,开始了为期六十六天的航程。
“五月花”号的这次远航由于期间所制定的颇具社会契约精神和民主萌芽意味的《五月花公约》而享誉一时。但平心而论,船上的“清教徒”们既不博爱,又无所谓的“历史责任感”,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更为讽刺的是,由于风暴“五月花”号最终未能抵达弗吉尼亚,而是在更为偏北的马萨诸塞州沿海登陆。如果不是船上一个曾经沦为西班牙人奴隶的印第安猎手——斯宽托的引领和第二年春天当地印第安部族的无私帮助,这些“清教徒”根本无从立足。但当马萨诸塞州的印第安部族由于“五月花”号所带来的欧洲病毒而大量病死之时,“清教徒”们竟然弹冠相庆地欢呼道:“上帝用他奇妙的智慧和爱大批清洗着野蛮人,那尸骸堆积的场景如此壮观,以至于看起来像新筑的山地。”而“马萨诸塞”这个名字在印第安语中便是“山地”的意思。
制定公约的“五月花”号乘员
木刻画“詹姆斯敦大屠杀”
就在“清教徒”们在马萨诸塞州呼朋唤友地招揽更多英国同道前往北美之时,弗吉尼亚地区却爆发了英国移民和当地印第安人之间最大规模的武装冲突。这场战争的直接导火索是宝嘉康蒂的父亲波瓦坦去世,新任印第安部族联盟领袖主张以武力驱逐英国殖民者。但深层次的矛盾却是随着西方移民的日益增多,印第安人原有的生存空间不断遭到蚕食和压缩,而民风古朴的印第安部族完全没有解决纠纷的政治和外交手段,唯有拿起武器试图给越界者一个教训。
印第安部族采取其认为合理的不宣而战的模式冲入弗吉尼亚地区的白人定居点。不分男女老幼的杀戮,使这场原本具有一定合法性的军事行动最终演变成野蛮的“詹姆斯敦大屠杀”。印第安人发现攻击行动结束后的几个月里英国人始终没有反击,他们以为英国人将记取这次教训,不再忽视他们的力量,便停止发动进攻。英国人也主动向印第安部族伸出了橄榄枝。1622年的夏天,弗吉尼亚当地的印第安部族以酒会的方式庆祝与白人兄弟重归于好。恰恰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中,200余名印第安部族首脑饮下了英国人预先准备的毒酒,命丧当场。显然文化上的差异令印第安人错误地估计了殖民者的报复欲和野心。
“詹姆斯敦大屠杀”之后,虽然弗吉尼亚地区乃至整个北美地区,西方殖民者与印第安部族之间的冲突仍时有发生,但基本模式却已然成型。西方殖民者步步蚕食印第安人的生存空间;迫于生计的压力,印第安武士向来自欧洲的移民发动进攻。然而他们在西方的武器和物资优势面前最终败北,不得不接受苛刻的和平条约向内陆迁徙。因为西方殖民者不仅要求拥有开垦的土地,更要求印第安人与他们之间保持足够宽广的缓冲地带。而所谓的“缓冲地带”往往又将成为下一次冲突的导火索。因为烟草种植需要大量肥沃的土地,英国殖民公司又以之为噱头吸引更多移民到来:任何自费前往弗吉尼亚并住满3年的移民都可以获得50英亩的土地,一家之长还有权为每个家族成员和随行仆人申请50英亩的土地。而来自英国本土的白人雇工和从荷兰人、西班牙人手中购买的黑人奴隶进一步填补了弗吉尼亚人力的不足。
约翰·华盛顿漂洋过海之时,英国在弗吉尼亚的殖民地已经度过了最初的艰难时期,而约翰本人也不是“赤手空拳捞世界”的“穷光蛋”,因此尽管烟草贸易因为不谙航海之道最终没有做成,但是精明的约翰在沃野千里的弗吉尼亚获得了一片土地,开始经营种植园。从此华盛顿家族在美丽的新大陆开枝散叶,一步迈入了“新大陆贵族”阶层。弗吉尼亚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加上廉价的劳动力,让种植园经济蓬勃发展起来。而新大陆也没有英国本土那些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因此富有的约翰很快便成了弗吉尼亚当地的名流,他不仅本人多次担任市民议会的议员和地方行政长官,甚至连他所生活过的教区也被更名为华盛顿教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