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畅游知识的海洋

学习中的第二大进步就是学会阅读。

我刚能用字母拼出寥寥可数的几个单词后，莎莉文老师就想办法弄来一些硬卡片，上面的字母都是凸起的，组成一个个单词。摸索了一番后，我很快就知道每张卡片都有不同的意思，或者是某种物体，或者表示某种行为，或者形容事物的某个特性。老师让我用学会的单词造句，然后把造好的句子在框框上摆出来。不过，一开始我要先用实物把句子表现出来，然后再摆出来。比如，我手里有“娃娃”、“是”、“在……上”和“床”的硬卡片，我就会把写有“娃娃”的卡片放在我的布娃娃上，然后把娃娃放在床上。这样做有很多好处，既加强了对词汇的记忆，又形象地表达了句子的内容。

一天，莎莉文老师把“女孩”、“是”、“在……里”和“衣柜”这几张卡片放到我手中。我把“女孩”的卡片别在自己的围裙上，然后跑到衣柜里待着，并把这几个词摆放在框框上，我觉得这样很快乐。莎莉文老师把屋子里的东西都设计进我们的造句游戏里，我高兴得蹦来跳去，一会儿搬搬这个，一会儿挪挪那个，然后在框框上摆弄卡片。我和老师乐此不疲，一连玩了好几个小时。这些拼卡片游戏是通往阅读世界的台阶。不久，我就捧起了“启蒙读本”，在字里行间寻找我学过的单词。要是发现了自己认识的单词，我就像在捉迷藏时找着了一个隐藏着的人一样兴奋。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我开始了阅读。

一开始，我没有指定的教材和正规的课程，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一丝不苟地学，在别人看来也像在玩游戏，而不像学习。莎莉文老师无论教我什么，总是用一些扣人心弦的故事和引人入胜的诗篇来解释说明。如果发现我对什么兴致高、兴趣浓，就兴高采烈地与我讨论，这个时候她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孩子们最不喜欢的课程，如语法、算术，以及要求思维严密的定义等，在她别开生面的指导下，我都学得兴味盎然。后来，回忆起这些情景时仍然觉得无限美好。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莎莉文老师处处顺着我的心意，对我的喜好和要求都表现出特有的极大的耐心，或许是和盲人接触的时间太长了的缘故吧！她似乎天生就有描述事物的才能。那些枯燥乏味的细节，她也从不会让我感到兴味索然和腻烦无聊；她也从不检查我前几天学习的功课。讲解那些生涩难懂的科学知识时，她总是循序渐进，解释得生动形象，通过她这样一点一滴、生动逼真的讲解，我自然而然就记住了那些原本刻板的内容。

我们经常在户外散步，到阳光充足的树林里读书、学习。在这里，我学到的东西似乎渗透着自然的气息。很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那些学到的知识，仿佛仍可闻到树脂的松香味混合着野葡萄的芬芳。我们坐在鹅掌楸树浓郁的阴凉下，觉得世界万物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学习，它们都能给人以启迪。嗡嗡作响的蜜蜂、低声鸣叫的甲壳虫、婉转歌唱的小鸟和含苞待放的花朵，这些大自然里的林林总总，都是我学习的对象。的确，宇宙间一切的可爱就是它们的用途。我常常捉住青蛙、蚂蚱和蟋蟀，然后捂在手心里，默默等候它们鸣叫。还有毛茸茸的小鸡、兀自绽放的野花、木棉和紫罗兰、有着柔软纤维的棉花、微风吹过玉米田时相互碰撞、沙沙作响的玉米叶，那被我们抓住的在草地上吃草的小马，以及它愤怒的嘶鸣和嘴里喷出的青草香味，都深深铭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学习的对象。

有时，破晓时分，我就起床，然后偷偷溜进花园里，那里晨雾弥漫，花朵和草叶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晨露。有多少人能体会到玫瑰花轻柔地伏在手心里的无限乐趣？又有多少人能领略到百合花在徐徐的晨风中摇曳的婀娜娇姿？采摘鲜花时，有时会突然抓到隐匿在花丛里的昆虫，它们觉察到外界的侵扰，举翅欲飞，我可以感受到它们扑打双翅发出的微微振动声。

我同样爱去的另一个地方是果园，那里7月初果子就成熟了。毛茸茸的大桃子会自己坠落在我的手中。一阵微风拂过，枝丫上熟透了的苹果纷纷滚落在脚边。我把它们一一捡起，用围裙兜着，把脸贴在上面，它们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上面还残留着太阳的温暖和气息，我蹦蹦跳跳地跑回屋里去。

我和莎莉文老师最喜欢到位于田纳西河边的凯勒码头散步。它是南北战争时期为了部队登陆专门修建的，现在显露出风蚀雨侵后的荒芜破败。我们在那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一边玩一边学习地理。我用鹅卵石建造堤坝、码筑小岛、围设湖泊、开凿河流，就是觉得好玩，并没有想到自己正在学习。

莎莉文老师给我讲解了又大又圆的地球及火山、被埋在地下的城市、不停移动的冰河以及其他层出不穷的奇闻轶事。她还用黏土给我制作了精致的立体地图，好让我用手触摸凸起的山脊、凹陷的深谷和蜿蜒曲折的河流，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但我对地球的不同地带和两极始终困惑不解。为了让我更直观地了解地球，莎莉文老师用一根根细线代表经纬线，用一根小木棍代表贯穿南北极的地轴，这一切都非常形象逼真，以至于只要有人一提起温带，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连串的圆圈。甚至我还会想象白熊会爬到北极的那根柱子上，如果别人说真是这样，我肯定坚信不疑。

算术是我唯一讨厌的功课，一开始我就觉得这种叫数学的科目面目可憎。莎莉文老师用线串上珠子教我数数，把草棍摆来摆去教我加减法。但是，每次总是摆不了五六个题，我就腻烦了。每天做完几道算术题，就觉得自己已经尽到责任了，就会心安理得地出去找伙伴们玩。

我的老师也是用这种游戏的方式教我学习动物学和植物学的。

一次，一位先生寄给我一些化石，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其中那带有美丽花纹的贝壳化石、带有鸟爪印的沙岩化石以及蕨类植物化石，开启了我了解远古世界的心门。我听莎莉文老师讲述那些恐怖的野兽，它们的名字古怪生僻，佶屈聱牙；它们在原始森林中到处游荡，撕断大树的枝叶，以此为食，最后默然无声地死在沼泽地里，这让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噩梦里尽是这些凶猛的怪兽，那阴暗恐怖的地质时期同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现在多么美好快乐啊！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鲜艳的花朵争奇斗艳，田野中响彻着那匹矫健的小马欢快的蹄声。

有一次，我从一位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个美丽的贝壳，老师就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小小的软体动物如何建造自己色彩斑斓的栖息之地。她还给我形容鹦鹉螺在风平浪静的夜晚，乘着“珍珠船”在印度洋上航行的景象。

我渐渐了解了各种海洋动物的生活习惯，比如小小的珊瑚虫如何在深深的太平洋底形成美丽的珊瑚岛，有孔虫如何建起高大的大垩山。在那之后，老师送给我一本《驮着房子的鹦鹉螺》。我从中感悟到人类智慧的发展如同软体动物的造壳过程，就像鹦鹉螺把吸收的物质转化成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一颗颗珍珠一样，人们把所得到的点点滴滴的知识经过同样的转化，最后才形成了宝贵的思想珍珠。

我也从植物的生长中学到了以前不知道的东西。莎莉文老师买了一株百合花，放在阳光充足的窗台上。不久，一个个绿莹莹的、带着小尖尖的花蕾便露出头来了。花蕾外包着叶子，宛如纤细修长的手指，叶子缓缓地舒展，似乎不愿让人窥见里面妩媚的花朵。一旦开始绽放，速度就会加快，但依然井井有条，从容优雅。最为神奇的是，众多可爱的苞蕾中总会有一个最大最引人注目的，像是雍容华贵的女王，那躲在柔软、光滑的绿色外衣里的花朵似乎知道自己是神圣高雅的百花之王，而她腼腆的婢女们则羞羞怯怯，等到她们都揭开绿色的头巾后，整个枝头就缀满了纯洁无瑕的花朵，清香扑鼻。

摆满了花盆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球形的玻璃鱼缸，里面喂养着11只小蝌蚪。蝌蚪是什么样子呢？我兴奋地把手伸进水里，感觉到蝌蚪在自由自在地游动，在我的手指间穿来穿去。一天，一个胆大的家伙竟然跃出鱼缸落在地板上。待我发现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只有尾巴还在颤巍巍地摆动。我刚把它放回鱼缸，它就倏地一下潜入水底，快活地游动起来。它曾经跳出鱼缸，见识了更加广大的世面，现在又无可奈何地回到这玻璃缸里。不过，有一天它还能变成神气活现的青蛙，可以跳进花园那头绿树成荫的池塘中，一展嘹亮的歌喉，用热烈的情歌把静谧的夏夜变成音乐的世界。

我不断地感受生命本身，从中汲取知识。起初，我只是一个蒙昧无知的孩子，是莎莉文老师启发了我，让我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喜悦和新奇中，我的生命才有了意义，充满了爱的温暖。她充分地利用一切可以让我体味世间万物美好的机会，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更加有意义。

正是她的聪明才智和不厌其烦的耐心以及丰富的同情心，才让我在幼年时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可以随时随地向我传授知识，我觉得那些内容是那么形象可爱，容易理解。她认识到孩子的心灵就像溪水沿着溪道千回百转，一会儿映出朵朵鲜花，一会儿映出丛丛灌木，一会儿映出片片白云，佳境层出不穷。她千方百计地引导我，因为她明白，孩子的心灵和小溪一样，还需要山涧泉水的补充，才能汇成江河，那明镜般的河面上也映出了连绵起伏的山峰、青翠浓郁的树影、碧蓝的天空和千娇百媚的花朵。

对老师来说，把孩子领进教室不是什么难事，但传授给孩子真正有用的知识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了。如果人们在工作和娱乐的时候没有自由自在的感觉，也就没有快乐可言。只有享有过胜利的喜悦，承受过失败的痛苦，人们才会义无反顾地继续自己并不喜爱的任务和枯燥乏味的学习。

我和莎莉文老师形影不离，都分不清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感知有多少是内心固有、自然萌生的，有多少是经她悉心引导、熏陶点化出来的。莎莉文老师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是沿着她的足迹，随着她的引导前进的。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她赐予的，我的才能、志向和欢乐，无不是她的爱和善良赋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