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花(2)
“咦?”她一愣,不痛?怎么不痛,她睁开眼,却见风畔蹲在地上将一团白布塞进一具尸体的耳中,拉出来时,白布上有点点粉色。
“那是什么?”不仅陈小妖好奇,围观的人也好奇。
风畔不语,将白布往地上一扔,拍拍手道:“走了。”
陈小妖被风畔拖出人群,跌跌撞撞,忽然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四下打量,也没发现什么。看风畔往一个方向走,她忙跟上去。
“要去哪儿?”
“窑子。”
“窑子?”陈小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叫道,“窑子!”
原来窑子里有好多有着浓重黑眼圈的女人,像师父发情时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陈小妖好好奇,跟在风畔身后这边看看,那边摸摸。
风畔给了老鸨一锭金子,那老鸨见钱眼开,哪里顾得上大白天的姑娘们都还在睡觉,全部都一股脑儿叫出来。
风畔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手里又多了锭金子:“谁知道蝙蝠妖的事?”
红衣女人带着风畔他们一路绕过花园中的大池子,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小院的大门上了锁,缠着粗粗的链子。
红衣女人站在院门口,指着大门道:“就这里了。”声音有些发颤,很害怕的样子。
风畔看着大门上的锁:“这里以前谁住的?”
“是秋云姐。”
“秋云?”
“她以前是这里的花魁,这院子是妈妈专门盖了给她住的。大约一年前秋云姐忽然失踪,接着院里飞来很多蝙蝠,本来妈妈想让别的姐姐搬进来,但谁住进来,谁死。这不,昨天那三个客人喝醉了酒偏要说去捉妖,结果……”红衣女人面露恐惧。
“你们看到蝙蝠杀人?”
“是、是啊。”红衣女人点头。
风畔的眉微皱,看了那锁半晌,忽然道:“这锁是哪儿来的?”
“是个捉妖的道士给的。”
“锁可曾打开过?”
“上了锁之后不曾打开。”
“那这三个人是怎么进去的?”陈小妖可听得清楚,这红衣女人分明说话自相矛盾。
“他们是爬墙而入,像中了邪一样一定要进去,只是人刚爬进半个身子,就忽然死了。我昨天就在旁边,看得清楚。”红衣女人说到这里时身体抖得厉害。
“这么可怕?”陈小妖瞪大眼睛,她在山里可从没见过蝙蝠妖有这么厉害,她认识的那只蝙蝠妖是个瞎子,走路总是东撞一下,西碰一下,满身瘀青。
“把锁打开。”风畔忽然在旁边道。
“我、我不敢,”红衣女人向后退了一步,“我可不想死。”
看到红衣女人的脸色,陈小妖也觉得害怕起来,结巴道:“还是算了吧,看上去好可怕。”
风畔摸着下巴,眼睛看着陈小妖。
陈小妖被他看得心口一凉,他又要动坏主意了。
“小妖儿,爬上墙头试试?”果然。
“我不,你想也别想。”陈小妖头摇得像拨浪鼓,被杀了怎么办?
“大家都是妖,里面的那只不会把你怎么样。”风畔凑到她耳边轻轻说。
似乎有道理,陈小妖怔了怔,又马上反应过来,摇头道:“还是不行。”
谁说妖与妖比较友好的?上次师父就被一只山鸡妖啄伤了头,养了好几个月伤才好的。
陈小妖打定主意,决定绝不妥协,但颈间却忽然有股灼热感涌上来。
她一惊,抬头看风畔,见他正倚着墙,手似乎无意识地摸着手腕间的彩石。
这个坏蛋!陈小妖被烫得眼冒金星,跺脚道:“我上去,我爬上去就是了。”
踩着墙边的石头往上爬,陈小妖小心翼翼。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她口中念着,人已爬上墙头。
她不敢睁开眼,怕看到可怕的东西,下面风畔咳了一声,她一惊,这才不甘愿地睁开眼。院中的一切一览无遗,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屋、东西两厢、小亭、石山,应有尽有,只是因为长久没人居住已是杂草丛生。
“那是什么?”陈小妖“咦”了一声,正想看个究竟,却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声音扑面而来,似翅膀拍动的声音,夹着风声越来越近。
“什么?什么?”她心里莫名一慌。
与此同时,下面的风畔忽然跃起,在陈小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抱起背对院内,另一只手中的葫芦一抖,缠在葫芦上的流苏舞动,忽然金光一闪,然后一切都平静下来。
风畔抱着她跃回地面,葫芦上有一截流苏居然断了。
“什么?什么?”陈小妖完全晕头转向。
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红衣女人已吓得坐在地上,口中道:“蝙蝠,刚才有蝙蝠。”
陈小妖的额头上起了个大包,像被蜜蜂蜇了一样,一碰就痛。她眼泪汪汪地跟在风畔身后出了窑子,想用袖子擦眼泪,忽然发现自己左手的袖子被扯掉了一大块。
“咦?”怎么回事?她瞪着袖子,这可是她最爱的一件衣服,袖子雪白雪白的,像花妖姐姐起舞的样子,怎么就被撕掉了呢?
“小妖儿,发什么愣?”风畔回头,看着身后发呆的小妖。
“我的袖子呢?”她仍然盯着自己的左手。
“被我撕了。”
“被你撕了?”什么时候,陈小妖眼睛眨啊眨地想。
“我用它塞进刚才那具尸体的耳朵里了。”风畔看着她的呆样,走上去碰一下她头上的包,“走了。”
“好痛!”陈小妖跳出半尺高,痛得眼泪直流,蹲在地上不肯起来,“你这凶手,你欺负我,你还我袖子,呜……”原来他撕了自己漂亮的袖子去验尸,还有她的额头,好痛啊。
她干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风畔轻轻地笑,好脾气地蹲在她旁边看她哭,最后自己干脆也坐下来,抬头看头顶耀眼的阳光。“天气真好。”他伸了个懒腰。
陈小妖停下来,看了看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一眼,愣了愣,随即又回过神,继续哭。
呜……好伤心啊。
“小姐说不见客,你们还是走吧。”朱府的管家面无表情地把风畔和陈小妖栏在门外。
“我们和她父亲认识啊。”陈小妖在旁边叫。
“老爷生前从未出过远门,没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管家客气地说。
“啥?”陈小妖眼睛瞪得老大,上次不就是因为风畔说认识这家老爷才让住进去的吗?这回又说不认识了?
怪不得师父说人是最奸诈的东西了,比山东边的狐妖还奸诈。
“呸!呸!”她朝地上呸了两口,觉得很解气。
两人被拒之门外,风畔却并不在意,等管家关上门后,他抬眼望了眼围墙内透着冷意的朱府,回头对陈小妖道:“看来今天得住窑子。”
又去?
“不、不去。”陈小妖摸着额上的包,头拼命地摇,“那里有妖怪,会、会咬人。”
“别忘了你也是妖,小妖儿。”风畔拎起她就往窑子去。
陈小妖被拖着走,双手双脚张牙舞爪的却使不上劲,只顾叫着:“我不去,不去啦。”
叫喊声一路飘过……
风畔又给了老鸨一锭金子,老鸨笑得跟母鸡似的,一路“咯咯咯”地把风畔和陈小妖带到最好的房间,然后趁陈小妖正好奇地四处看时,凑近风畔道:“要什么姑娘啊?胖的瘦的、有才有色的随你挑。”
风畔笑笑,拉过陈小妖,道:“我有她就够戗了,再来一个可吃不消。”
老鸨一直狐疑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是姘头吧?看陈小妖长得瘦瘦小小的,虽然有点儿姿色却哪里及得上这里的姑娘有风韵;是夫妻吧?夫妻怎会一起到这种地方,真是够怪的,但最近这里不太平生意也不好做,只要有钱赚,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于是,老鸨很识实务地拉上门往外走:“我去替你们准备好酒好菜。”
结果,老鸨准备了一桌的鸡鸭鱼肉,比那天在朱仙妮家吃的还丰盛,陈小妖眼都直了。
“吃的。”她扑上去。
风畔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她本来向着桌子中央的鸡腿,被风畔一拉,只抓到一片小菜叶,也管不了这么多,直接塞进嘴里。
“好吃。”她一口呑下去,准备再次攻向那只鸡腿,却见风畔已坐在桌旁,手边正是那盘鸡腿,然后拿起一只很优雅地咬了一口。
“鸡腿!”她几乎是惨叫。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她气极,站在风畔背后,张开嘴想向他的脖子咬下去,但最后却忍气呑声地挨坐在他旁边,捡他弃之一旁的鸡肋,塞进嘴里用力地嚼两下。
“小妖儿今天在墙里面看到什么了?”风畔喝了口酒,看着旁边的那只妖狼呑虎咽。
“没什么。”陈小妖嘴里塞着食物含混不清。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她吃东西都来不及,哪有空和他说话。
又是一只鸡腿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眼前一花,想也不想地张嘴就咬。
可惜,那鸡腿长脚,陈小妖一下咬空,这才看见是风畔拿了鸡腿放到她面前。
她看着那只鸡腿兀自流口水。
“告诉我你在墙里面看到了什么,这个就归你。”风畔将鸡腿凑近她,又缩回去,像逗狗一样。
“到处是杂草,别的没什么。”陈小妖伸手去抓。
“没有什么特别的?”风畔哪会让她这么容易得手,手一晃已躲了开来。
陈小妖又扑了个空,她赌气地瞪了风畔一眼,又看看那只鸡腿,咽了口口水道:“就是有棵奇怪的树,上面开着很多粉红色的花,就像昨天我们在朱府看到的那种花一样。”陈小妖说完又向那只鸡腿扑过去。
风畔这回没有躲,一笑,直接顺着陈小妖扑过来的力道,将鸡腿塞进她嘴里。
看她心满意足地捧着鸡腿大嚼,他随手擦了擦油腻腻的手,眼睛望向窗外,窗外一轮明月当空。
“小妖儿,待会儿,我们再去那个有蝙蝠的院子。”他似漫不经心,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
“啥?”陈小妖“噗”的一声吐掉鸡骨头,随即拼命摇头,“不去,要去你去。”
“随你。”风畔站起身,直接往外走。
不过一会儿工夫,陈小妖忽然扔掉还没啃完的鸡腿也跟着冲出去,口中骂道:“你这坏人,又用那破石头烫我。”
月下的小院更显阴森恐怖,陈小妖躲在风畔身后,只敢露出头。
风畔被她缠着只觉得好笑,世上竟有这么胆小的妖。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蝙蝠飞过来?”虽然露了个头,但陈小妖却是闭着眼的。
“在你身后呢。”风畔随口说。
“啊!”陈小妖一把抱住风畔的腰,“在哪里?哪里?”开玩笑,额上的包还肿着呢,她可不想再被蜇一下,很痛的。
风畔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扯开,抬眼,小院就在眼前,一股沁骨的寒意自院中透出,说不出的阴森。
风畔走上几步,回头对吓得发抖的陈小妖道:“我们爬墙进去,还是从大门入?”
“都不要。”陈小妖转身想跑。
风畔一把将她拎回来,笑道:“算了,还是先把你从墙头扔进去引开妖怪,我再从大门入。”
说着就要动手。
陈小妖尖叫一声,又上来抱住风畔,死活不肯松手。风畔哈哈大笑,任她抱着,单手结印直指那大门上的铜锁,叫了声“开”,那铜锁应声而开,掉在地上,瞬间化成一张破旧的符。
“咦?”陈小妖本来还想着千万不要被风畔扔进去,看到那好好的铜锁化成了一张纸,顿时一愣,脱口道,“那是什么?”
“锁符。”风畔捡起那张符,符上用极细羊毫描上寥寥数笔,却将这么大只妖困在其中不得而出。“倒是要会会那道士。”他自言自语。
正在这时,院门忽然大开,一股阴风夹着寒意直冲过来,风畔反应极快,宽袖一抖将陈小妖护在身后,只见无数只蝙蝠一样的东西自院中向着两人而来。
风畔不慌不忙,口中念念有词,手同时挥出,一道火光化作龙形自指尖窜出,龙头随即分出无数只,向那些蝙蝠而去,一阵电光石火,蝙蝠纷纷被火光包围,瞬间化作灰烬。
一切不过是眨眼的工夫,火光将陈小妖照得满脸通红,她张大嘴巴一时竟然合不上来。
这就是半神吗?原来他不止会用石头烫她,用葫芦收妖,还可以用火烧妖怪,如果他把刚才那一招用在自己身上,那自己还有小命在?
她打了个激灵,拉着风畔袖子的手一松,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风畔回身看着惊慌失措的陈小妖。
“没、没什么。”陈小妖咽了口口水,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好害怕啊。
风畔一笑,上去拍她的头,她竟然又躲开。
风畔皱起眉。
天上的那轮明月不知何时隐入云中,四周死一般的静。
陈小妖终于憋不住大哭:“哇,你不要烧我啦,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哭声震耳欲聋。
有乌鸦配合地“嘎嘎”叫了两声,随后又静下来。
原来是这样,风畔轻轻一笑,也任她哭,独自进了院中。
院中杂草丛生,原来的石头小路也被藤蔓覆盖,根本无路可走,杂草尽头一棵并不算高大的怪树开满粉色花朵,阵阵寒意直逼而来。
月亮再次破云而出,月光下的树妖气冲天。
风畔只是看着,静立不动。
不知谁在此时吹响一支洞箫,衬着月色无限幽怨。风畔眯着眼,看着那怪树的树枝随着夜风轻轻地摆。
空气里有种欲掩还休的杀机,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