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瓶颈
生物圈创造了每分钟都在更新的世界,
而且保持在一种独特的物质失衡状态。
在这种状态中,人类完全被束缚住。
我们不论朝哪个方向改动,
都会让环境背离这首巧妙的生物舞曲。
20世纪是科技飞速发展的年代,是艺术被生气勃勃的现代主义所解放的年代,也是民主和人权传播全球的年代。但在同时,它也是黑暗而野蛮的世代,因为其间出现了世界大战、种族屠杀以及差点儿主宰世界的极权主义观念。就在专注于这类热闹活动之际,人类也附带摧毁了大量的自然环境,而且还兴高采烈地大肆耗尽这颗星球上无法再生的资源。于是,我们一方面加速破坏整个生态系统,另一方面也让存在数十亿年之久的物种加快灭绝。如果说地球供养人类生存的能力有限——事实的确如此——那么大部分人准是忙得没有留意到。
新世纪的问题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我们逐渐从这阵狂飙的气氛中醒来。如今,后意识形态正加速成形,我们或许已做好准备,要赶在地球毁灭前安顿下来。现在是整顿地球的时候了,我们也该计算出地球需要提供多少资源,才能让所有人在不确定的未来过着差强人意的生活。21世纪的问题在于:为了我们自己以及供养我们的生物圈,我们以怎样的一种最佳方式从挥霍破坏地球资源转到可永续发展的文化上来?
但是底线为何,最权威的经济学家以及公众哲学家的看法,却大相径庭。他们总是忽略一些真正重要的数据。想想看,地球人口数已超过60亿,而且到21世纪中叶将突破80亿,每人所需的淡水和可耕地,已经下降到令资源专家担忧的地步。生态足迹(ecological footprint)——人类为了维持饮食、居住、能源、交通、商业及废弃物处理等需求,每个人平均所消耗的生产地及浅海的面积。——在发展中国家约为1公顷,在美国却高达9.6公顷。对全世界人类来说,生态足迹数值平均为2.1公顷。在现阶段科技条件下,如果地球上每个人都要达到美国人的生态足迹水平,那么我们还需要4个以上的地球才够。全球发展中国家的50亿人口从来没有想过要达到这般奢侈的水平。但是为了要达到起码的生活水平,他们也加入工业国家的阵营,一块儿破坏仅存的自然环境。在这同时,人类这种动物已经变成一股地球物理作用力,成为地球上有史以来第一种具备这项不靠谱的特性的生物。我们令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升高到起码20万年来的最高值,扰乱了氮循环平衡,造成全球暖化,这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个坏消息。
简单地说,我们已经踏入了环境世纪,在这儿,人们将不久的未来视为一个瓶颈。科学与技术,加上缺乏自知之明与旧石器时代留下的顽固,使我们陷入今天的境地。现在,靠着科学与技术,再加上远见与道义勇气,我们一定得通过这个瓶颈。
“且慢!请等一下!”
这是持丰富论经济学家的呐喊。且让我们仔细听听他要说什么。你可以在《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以及为企业竞争力研究所或其他与政治有关的智库所撰写的无数篇白皮书上,读到他的意见。我将尽可能公允地利用这些数据来概括他的态度,并辨识出隐含在这种老调里的危险。他将会碰到一位生态学家,进行一场志趣相投的对话。为什么会志趣相投呢?因为这个时机再来争斗或辩论,就太晚了。我们还是先以君子之心假设,这位经济学家和生态学家都具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保住这个美丽星球上的芸芸众生。
这位经济学家注意的焦点在于生产和消费。他说,世界想要和需要的就是这个了。当然,他说得没错。每种生物都得靠生产和消费来生存。树木寻觅并消耗氮气和阳光,豹子寻找和捕食梅花鹿。农民则把动植物都清除掉,以便腾出空间来种玉米——为的是消费。这位经济学家的思维基础在于精确的理性选择模型,以及近乎水平的时间线。他的评估参数包括国内生产总值(GDP)、贸易差额和竞争力指数。他通常任职于公司董事会,经常到华盛顿出差,有时上上电视的谈话节目。他坚称,这个星球的资源永远不虞匮乏,我们还有得开发。
那位生态学家的世界观则不同。他注意的焦点是作物生产供不应求、蓄水层枯竭以及备受威胁的生态系统。他的声音也传到了高层政府部门以及企业圈子里,只是比较微弱。他常常担任非营利性基金会的理事,帮《科学美国人》之类的刊物写写稿,偶尔也会奉召到华盛顿去做报告。他坚称,这个星球已经耗损殆尽,而且麻烦大了。
经济学家
放轻松点儿。尽管末日预测已经流传了两个世纪之久,人类现在还是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繁荣。环境问题当然存在,但它们是可以解决的。不妨把它们当成进步道路上的绊脚石,必须清除干净。全球经济前景一片大好。工业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还在持续上扬。亚洲巨龙虽然历经衰退,但现在正逐渐追赶上北美及欧洲。放眼全球,制造业和服务业经济都以等比级数增长。1950年以来,全球每人薪资及肉类产量都不断攀升。这段时间,即便世界人口以每年1.8%的爆炸似的速度增长,谷物(贫穷国家半数以上食物热量的来源,以及全球作物的传统代表)产量的增加速度则更快,从1950年代初期的人均275公斤,增长到1980年代的370公斤。此外,发展中国家的造林速度,现在已经赶上或至少很接近森林砍伐的速度了。此外,虽然全球其他地区的纤维都减少得厉害(我承认这个问题很严重),但在可预见的未来,并不会出现全球缺货的局面。人工造林技术已经奉召赶来救援了:如今超过20%的工业用木材纤维是来自人造林。
社会进步和经济增长是并行的。识字率一直在攀升,随之而来的是妇女解放与扩权。被奉为统治管理黄金准则的民主制度,也在国与国之间传播。由计算机和网络所掀起的信息革命,已加速促成贸易全球化及更为和平的国际文化。
两个世纪以来,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的阴魂始终困扰着未来主义者的梦想。这位末日预言者说,呈指数增长的人口,最终定会超越世上有限资源承载力,导致饥荒、动乱与战争的发生。这种场面的确会偶尔出现在某些地区。但大多数原因是当政者处理不当,而非马尔萨斯预测的人口增长数字。人类的聪明才智总是能找到适应人口增长的方法,让大多数人过好日子。绿色革命(green revolution)戏剧性地提高了发展中国家的作物产量,就是一个绝佳范例。而且只要新科技不断问世,这类例子就会重复出现。我们凭什么怀疑人类有能力保持社会上扬的走势?
天才加上努力,使得环境愈来愈适合人类生活。我们已经将一个原本荒凉且不适合居住的世界,翻转成一座花园。地球注定要被人类掌控。在前进的当口,我们终能缓和并扭转之前所造成的伤害与紊乱。
生态学家
没错儿,人类的处境在诸多层面都已获得戏剧化的改进。但是你只描绘了一半场景,而且容我说一句,里面采用的逻辑显然很危险。你的世界观暗示,人类已经学会如何创造一个经济驱动的乐园。这点也没错儿,但前提是必须在一个无限宽广且顺服的星球上。然而你应该不难看出,地球是有限的,而且它的环境也愈来愈脆弱。就一个长远的未来世界经济计划而言,不应该着眼于国民生产总值或公司年度报告这类数据。如果我们要了解真正的世界,参考信息一定得加上自然资源专家以及生态经济学家的研究报告。他们才是拟定正确资产负债表的专家,而这份报表包括了地球因经济增长付出的所有成本代价。
这些新一代分析家辩称,我们不能再忽视经济和社会进步对环境资源的倚赖。这就是经济增长的真实意义,把自然资源列为长期考虑的因素,而非只考虑产品和货币的生产量。一个国家要是伐尽自己的森林,汲干自己的蓄水层,冲走地表土,而不去计算背后的经济成本,等于是蒙着眼睛往前走的国家。它面对的是摇摇欲坠的经济前景。它所犯下的错误,就如同重复捕鲸业的错误。随着捕猎技术的进步,每年捕获的鲸的数目一再增加,捕鲸业也因而欣欣向荣。但是鲸的数量同步减少,直到捕光为止。许多种类的鲸,包括地球历史上最大的动物蓝鲸,都濒临灭绝。于是,大部分的捕鲸行为都被禁止。把这项辩论挪到地下水位下降、河流枯竭以及每人可耕地减少等问题上去,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如果一般估计的全球经济产出,由现在的31万亿美元,每年以正常速度增加3%(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到了2050年,理论上这个数值将变成138万亿美元。这个数值如果不用大幅调整的话,按照目前的标准,全球人口将过着相当富裕的生活。看来,我们终于等到乌托邦了。上述推论的漏洞在哪里?漏洞在于自然环境将在我们脚下崩溃。如果自然资源,尤其是人均淡水和可耕地拥有量以目前的速度减少,经济繁荣将会失去动力,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要扩大可耕地(这点也是我最担忧的,即使对你来说并非如此),人类将会消灭世界上相当大部分的动物和植物。
人类占用的可耕地面积,也就是生态足迹,早就超过这个星球所能负担的,而这个数值还在增加中。根据生态足迹理论,最近一项研究估计,大概在1978年,人口数就已经超过了地球的承载力。到了2000年,人口数已经达到了地球承载力1.4倍。即使我们按照1987年布伦特兰报告所建议的,现在把12%的土地搁在一旁不使用,以维护自然环境,地球承载力可以恢复到1978年以前的水平,即1972年左右的水平。简单地说,地球已经失去了再生的能力——除非全球消费量降低,或是全球生产量增加,又或是两者齐头并进。
我把上述两个极端化的未来经济观戏剧化地编在一起,希望不至于暗示有两种不同的文化思潮存在。其实所有关心经济与环境的人士,包括大部分人士在内,都属于同一种文化。只不过,上述两位辩论者的眼光,分别落在我们所居住的同个时空中的不同端点上。他们在预测世界的未来时,考虑的因素不同,对未来看得远近也不同。此外,他们对非人类生物的重视程度也不相同。现代大多数经济学家,以及政治立场并非极端保守的经济分析家,都很能认清世界自有它的极限,而且人口也不能再增长下去。同时,他们也知道,人类正在摧毁生物多样性。他们只是不想多花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还好,环保主义者的观点很流行。或许现在我们不应该再称这种观点为环保主义者的观点,因为听起来好像是人类主流活动之外的游说动作,我们应该称它为真实世界观点。一个经济体系的报告和管理如果足够实际,应该会做到平衡考虑。一般常用的国民生产总值,应该被更翔实的真实发展指标所取代,后者包括因经济活动所付出的环境成本。如今已有愈来愈多的经济学家、科学家、政治领袖以及其他人士支持此一转变。
那么,关于人口与环境问题的本质是什么?根据现有数据,我们能够回答上述问题,并清楚描绘出人类以及其他生物正要通过一个什么样的瓶颈。
人口大爆炸
大约在1999年10月12日,世界人口突破60亿大关。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1.4%的速度增加,增加人数约相当于每天20万人,或者说每周增加一个大城市的人口数。人口增长率虽然已经放慢,但基本上仍呈指数增长:现有人数愈多,增长愈快,因此还是会有更多的人口,甚至更快的人口增加速度,除非趋势能逆转,让人口增长率减少到零或是负值,否则人口数将如此循环迈向天文数字。这种指数级人口增长意味的是,1950年出生的人,是最早亲眼看见人口数倍增的一群,从当年的25亿增加到现在的超过60亿。单单在20世纪期间增加的人口,比人类有史以来每一个世纪增加的人口总和都来得高。1800年的时候,世界人口数约为10亿,然而直到1900年,人口数也不过16亿。
20世纪人口数增长的模式,与其他灵长类动物的增长模式相比,更接近于细菌繁殖。当人口数突破60亿大关,我们的生物量已远远超过陆地上曾经存活过的大型动物的100倍以上。我们和其他生物都经不起再过100年这样的日子。
不过,20世纪末,还是有些值得安慰的事。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人们,包括北美洲和南美洲、欧洲、澳洲及大部分亚洲地区,早已开始谨慎地轻踩刹车。全球妇女平均生育子女数,已从1960年的3.4名减少到2000年的2.6名。要达到人口零成长,妇女平均生育子女数必须能让出生率与死亡率平衡,才可以维持人口数的稳定,这个数据是2.1(多出来的0.1是为了补足婴幼儿死亡率)。如果妇女平均生育数高于2.1,即使只高出一点点,人口还是会呈指数增加。换句话说,虽然生育数逼近2.1时,人口数攀升幅度愈来愈平缓,然而理论上,全人类最后还是会和地球一样重,而且如果时间足够长,人类总重量会超过肉眼可见的宇宙的重量。这个想象是数学家的思维方式,即任何事物只要其增长率大于零,它就不能持续下去。
反过来说,如果平均生育数值降到2.1以下,人口就会进入负增长,人口数并开始减少。当然,把2.1定为关键数值,是太过简化实际状况了。医学及公共卫生的进步,可以将关键数值降到最低,达到完美的2.0(没有婴幼儿的死亡);相反,能大幅提高死亡率的饥荒、流行病及战争,也可以将该关键数值提高到2.1以上。但是就全球来说,经过一段时期,区域性差异以及统计上的波动,会彼此互相抵消,最后压倒一切的还是人口统计学铁律。它传达给我们的基本信息永远是:生育过量,地球会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