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雨季,平原地区阴雨连绵,酷热难耐,父母决定带我们到喜马拉雅山避暑。打开印度地图,你会在东北角发现一个叫大吉岭的小城,几乎就在它对面,耸立着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到了大吉岭,我们一家带着两只鸽子,转乘大篷车,晃晃悠悠,经过几天时间,来到丹特姆村。这里海拔足有一万英尺,这要是在美洲山脉或者阿尔卑斯山,这么高的地方一定有积雪。可是印度地处热带,喜马拉雅山位于北纬三十度以南,海拔一万英尺以下没有积雪。这里山麓丘陵地带的丛林里,生活着大量的野生动物,每年九月一过,天气变得异常寒冷,各种动物就会南迁。
我先带你领略一下这里的景色吧。我们住在石头和泥巴砌成的房子里,俯瞰几条长满茶树的小山谷。远处,群山林立,山势陡峭雄伟,山脊间的谷地里分布着稻田、玉米地和果园。更远处,是覆盖着墨绿色常绿树木的悬崖峭壁,峭壁背后耸立着数千英尺的皑皑雪峰:干城章嘉峰、马卡鲁峰和珠穆朗玛峰。曙光乍现时,群山白茫茫连成一片。随着朝阳冉冉升起,天色越来越亮,一座一座山峰逐渐凸显出自己的轮廓。目光所及,只见雪峰直插云霄,朝霞将山峰染得绯红,仿佛天空赐给群山的血液。
一般来说,欣赏喜马拉雅山的最佳时间是清晨,因为其他时候群山总是笼罩在茫茫云海中。虔诚的印度人每天都会早早起床,仰望雄伟的群山,向神灵祷告。这里大多数山峰尚未被人类征服或践踏,对教徒而言,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祈祷的地方吗?这里庄严圣洁,凛然不可侵犯,被奉为神性的永恒象征。珠穆朗玛峰这样的高山就象征着最崇高的存在——神灵,它们同时也体现出了神灵的神秘莫测:如前所述,除了清晨,山峰整日都笼罩在云雾中。来印度的外国游客以为随时都能欣赏到雪峰呢,不过,谁也不必抱怨,因为只要有幸在晨光中一睹珠穆朗玛峰的风采,都会被它的威严壮美深深震撼:“雪山啊,你是如此圣洁,我怎敢无时无刻凝视你的容颜?惊鸿一瞥,你的魅力就足以倾倒众生。”
到了七月,雨季来临,就不能每天清晨都欣赏到珠穆朗玛峰的美景了,所有的山脉都落入暴风雪的魔爪。有时候,怒号的暴风卷得积雪漫天狂舞,而风雪之上的山峰却清晰可见,一座座覆盖着坚冰的峰顶,如同白色的火焰。山峰在阳光下光芒四射,山脚处却乱云翻滚,犹如一群狂热的托钵僧在他们敬畏的神灵面前旋转狂舞。
避暑期间,我的朋友雷加来家里做客,同来的还有一位教授丛林知识的老师。雷加今年只有十六岁,是婆罗门的祭司。那位老师叫冈德,大家都管他叫“老冈德”,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年纪了。老冈德是个特别棒的猎人,我和雷加都拜他为师,在他的指导下探索丛林和动物世界的奥秘。我在以前的书中介绍过这两个人,这里就不再赘述了。我们在丹特姆村安置好,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训练鸽子辨识方向的技能。只要天气晴朗,我们就会早早动身,穿过长满冬青树和香脂树的丛林,爬上更高的山峰。到了中午时分,我们登上某家寺院或某个贵族宅院的房顶,把鸽子放飞。到了傍晚,等我们回到家,彩虹鸽母子已经在等我们了,每次都一样。
整个七月,晴朗的日子加起来不过五六天,但是有见多识广的冈德指导,有好朋友雷加做伴,我们短短几天时间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先后拜访了各个阶层的山民,和他们同吃同住。他们的长相酷似中国人,举止文雅,热情大方。当然,我们每次都把鸽子带着身边,有时候用鸽笼装着,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塞进怀里,用衣服把它们罩住。尽管我们常常被暴雨浇成落汤鸡,彩虹鸽母子却没怎么被雨淋到。
到了七月底,我们把所看到或所知道的锡金族每一座寺院和贵族宅院都走了个遍。途中经过新加里,参观了一座别致的小寺院,而后继续往法鲁特和无人区进发,最终抵达金雕的故乡。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花岗岩峭壁,峭壁周围长满了冷杉和低矮的松树。朝北望去,干城章嘉峰和珠穆朗玛峰就矗立在眼前。我们站在悬崖边上放飞了两只鸽子,它们迎着令人振奋的山风,像放学后跑出校门的孩子,欢快地飞上天空。鸽妈妈遥遥领先,向高处飞去,好让儿子看看自己能飞多高。
鸽子飞走了,我们三人聊了起来,想象它们飞得那么高,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毫无疑问,迎面而来的是干城章嘉峰群山的双峰,尽管这两座山峰没有珠穆朗玛峰高,但是却像那尚未被人类践踏过的圣地一样纯洁无瑕、庄严肃穆。此情此景让我们不由得心生感慨。远山如镜,仿佛能映照出神灵的容颜,我凝视片刻,不禁感叹:“啊,神圣的山峰,你永不容侵犯,永不被人类玷污,永不沾染世俗的尘埃!愿你永远不可战胜!啊,你是宇宙的脊梁,不朽的化身!”
不过,我讲了这么多,并不是为了带你领略雪山的美景,而是为了给你讲述我们在此处探险的经历。目送彩虹鸽母子飞走后,我们就动身前往邻近的山崖,去寻找金雕的巢穴。喜马拉雅金雕羽毛呈褐色,周身泛着淡淡的金黄色光泽,别看它外表漂亮,其实属于捕猎类的猛禽,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体。
不过,当天下午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猛禽,反而在一个雕巢里发现两只毛茸茸的雏雕。它们长得十分可爱,如同初生的婴儿。南风直对着雏雕的眼睛吹,但它们毫不在意。喜马拉雅金雕的特点就是迎风筑巢。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显然,它们喜欢面对能令它们扶摇直上青天的山风。
雏雕出生还不到三个星期,已经开始褪去絮状胎羽,长出真正的羽毛。别看才几个星期大,它们已经长成了锐利的爪子和坚硬而锋利的喙。
金雕的巢穴是露天式的,十分宽敞。入口处的平台,也就是它的降落处,大约有六七英尺宽,非常干净。可是巢穴里面黑洞洞的,十分狭窄,像个垃圾场似的,乱七八糟地堆着枯枝干叶和猎物的毛发、羽毛,还有雏雕吃剩下的动物残骸。成年金雕会连骨头带肉全部吞进去,连毛发都不剩几根。
尽管峭壁周围覆盖着低矮的松树,婉转的鸟鸣依然随处可闻。冷杉树丛中也传出各种昆虫嘤嘤嗡嗡的叫声。宝石般的飞虫扇动蓝色的双翼,在紫色的兰花上翩翩起舞。硕大的杜鹃花竞相绽放,有的花朵足有月亮那么大。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夜猫的啼叫声,仿佛午睡时发出的梦呓。
突然,冈德叫我们快躲起来。我们跑了十几码远,躲进旁边的灌木丛。刚刚藏好,周围就渐渐安静下来了。六十秒之后,昆虫不再嘤嘤嗡嗡,鸟儿也不再叽叽喳喳,就连树木的枝叶都不再刷刷作响,仿佛在静候着什么。此时,空中隐隐传来细微的呼啸声,过了一会儿,这声音的调子逐渐变得低沉。接着,随着一声怪异的尖叫声,一只巨鸟朝雕巢飞来,巨大的翼翅间风声呼啸。冈德说,看体型应该是两只雏雕的妈妈。雕妈妈在空中盘旋着,等待雏雕退进巢去。只见它的利爪紧紧抓着剥了皮的猎物,看样子是一只体形很大的兔子。最后,它降落在平台上,顺势松开爪子,丢下猎物,随即,像人类折起报纸一样,合拢了巨大的翅膀。它的双翅完全展开足有六英尺宽。看到孩子们迎面跑来,雕妈妈赶紧蜷起爪尖,生怕伤到幼嫩的宝宝。它摇摇摆摆走过去,两个小家伙也扑过来,依偎在母亲半张的翅膀下。不过此刻它们最需要的不是抚爱,而是填饱肚子。雕妈妈带着它们走过去,撕开兔子肉,剔除骨头,两只雏雕狼吞虎咽地吞下了肚。这时,脚下的昆虫、四周的鸟儿又鸣叫起来。我们站起身来,准备回家。我和雷加好不容易让冈德答应,等雏雕长大后再带我们回来看看。
刚过了一个月,我们就回来了,还带上了彩虹鸽母子。我要再次从这里放飞小家伙,希望它牢记沿途的每个村庄、每座寺院、每片湖泊、每条河流,认清所有的野兽和飞禽——鹤、鹦鹉、喜马拉雅苍鹭、大雁、潜鸟、雀鹰和雨燕。这次,我们爬到雕巢上方约一百码的地方。初秋的手指触过杜鹃花,那火红的花瓣已经开始凋零,高达数英尺的花茎在秋风中沙沙作响。许多树木的叶子开始变黄,空中弥漫着秋日的忧郁气息。天空一碧如洗,如同挂在皑皑雪峰前的船帆。上午十一点,我们打开鸽笼,鸽子立刻飞上蓝宝石般的天空。
它们出发半个小时后,上空突然飞来一只游隼。游隼离鸽子越来越近,而后一个俯冲袭来。彩虹鸽母子异常警觉,毫发无伤地躲过了游隼的偷袭。两只鸽子迅速朝丛林降落,这时,雌隼出现了,它径直朝彩虹鸽母子扑来,结果也像它丈夫一样,扑了个空。看到猎物就要逃走了,雄隼朝雌隼发出尖厉的叫声。听到叫声,雌隼在空中盘旋着等待时机。两只鸽子以为安全了,振翅朝南飞去。两只游隼紧随其后,分别从东西两侧靠拢。只见它们离鸽子越来越近。它们的翅膀两头尖,形似屠夫的两把利斧,暴风雨般划过天空……一,二,三——它们如同长矛似的飞刺而出!
鸽妈妈突然停了下来,悬在半空。这让游隼们一时没了主意:现在怎么办?该扑向哪只鸽子?还没等它们想明白,彩虹鸽就迅速改变了航向,向高空飞去。鸽妈妈也随后飞向高空,可是它已经错失了良机,游隼们一个腾空,朝它扑过去。它显然被吓蒙了,担心游隼进攻自己的孩子,为了保护彩虹鸽,它竟然掉头向游隼们飞去。其实,它完全没必要这么做。顷刻间,两只猛禽同时击中了它,空中撒落了片片羽毛!这一幕把彩虹鸽吓坏了,它落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山崖上躲避危险。鸽妈妈的失误不仅枉送了自己的性命,还将它的孩子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们三人动身去寻找彩虹鸽落脚的山崖。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喜马拉雅山的环境十分险恶,山里有蟒蛇出没,甚至还有可怕的猛虎。可是雷加要去,猎手冈德也赞同,说这种经历有助于我们增长见识。
我们从山崖上爬下来,走进一条窄窄的峡谷。谷底丢着几根新鲜骨头,肯定是头天晚上有猛兽在此地享用它的猎物。但是,有冈德领路,我们并不害怕,他可是全孟加拉最有经验的猎手。不一会儿,我们开始沿着山石缝隙往上爬,山石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罅隙里开满了紫色的兰花,攀登起来很费力。冷杉和香脂树的清香扑鼻而来,不时还能见到一两朵盛开的杜鹃。山崖上空气冷冽,仿佛怎么也爬不到头。
中午,我们吃了一把“朱拉”(豆子风干后用水浸软)充饥,下午两点多,终于爬上彩虹鸽藏身的山崖。我们惊讶地发现,我们上次见过的雕巢刚好就在这里,那两只雏雕已经羽翼丰满。它们此时就卧在雕巢前方的平台上。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彩虹鸽就蜷缩在隔壁平台最远的角落里。我们刚一靠近,雏雕就冲过来用喙啄人。雷加距离洞口最近,狠狠挨了一下,大拇指被啄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雏雕挡住了彩虹鸽,我们只好从旁边一处更高的山崖上绕过去。我们转身离开雕巢,刚走出六码远,冈德就示意我们像上次一样躲起来。我们迅速躲到一棵松树下,不一会儿,随着一阵轻微的呼啸声,雕妈妈飞了过来。又过了片刻,随着一声尖厉的鸣叫,雕妈妈飞进自己的巢穴。它的尾翼掠过我们的树梢,那低沉的呼啸声令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惊喜不已。
在此我想重申一个事实:有人认为金雕通常会把巢筑在与世隔绝、难以攀登的山崖上,这种看法是错误的。猛禽或猛兽并不需要如此谨慎地选择自己的巢穴,不管在哪里栖身都用不着太担心。对于金雕这种体型庞大的巨鸟来说,其巢穴首先要有足够的空间,以便张开和收拢双翅,而这么宽敞的地方通常不会很难攀登。其次,金雕并不擅长修筑巢穴,它会在山崖上选出一个带有平台的洞穴,就等于让大自然替它完成三分之二的筑巢工程,剩下那三分之一当然还得靠它自己,但也只是衔来树枝、铺上树叶、堆上干草,搭成一张简陋的床,好在上面产卵、孵蛋。
上述知识都源于观察。我们从藏身处爬出来,再次从远处认真观察雕巢。毫无疑问,这两只雕宝宝和雕妈妈正是我们的老相识,只不过雏雕已经长大了。虽然雕宝宝已经成年,雕妈妈还是习惯性地收起爪尖,生怕伤到自己的孩子。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它看到孩子们跑来迎接它,随即放开爪子,牢牢抓住脚下的岩石。雕宝宝——其实现在不应该再称它们雕宝宝了,因为它们羽翼丰满,已经成年了——小雕们冲过来,依偎在母亲张开的翅膀下撒娇。不过,小家伙们不一会儿就跑了出来,此刻它们最需要的不是抚爱,而是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它们要吃东西,哎呀,妈妈怎么什么都没带回来!它们只好转身离开,迎风卧下,继续等待。
冈德示意我们站起身来,继续往上爬。一个小时后,我们像壁虎似的,悄无声息地爬到了雕巢的上方。一股尸骨腐肉的恶臭朝我们袭来。别看金雕是鸟中之王,却远不及鸽子讲究干净整洁。和雕巢相比较,我更喜欢鸽巢。
不一会儿,我们就爬到了彩虹鸽跟前,准备把它装进笼子里。它看到我们很高兴,却不肯乖乖进鸽笼。天色越来越晚,我抓出一把小扁豆喂给它,然后趁它吃得专心,伸出手去抓它。可怜的鸽子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这下惊动了雕妈妈,只见它从巢穴里走出来四处张望,利喙不断颤抖,仿佛展翅欲飞。丛林里顿时鸦雀无声,金雕果然振翅起飞了。我们想,这下彩虹鸽完了。突然,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住了彩虹鸽,我以为金雕要发起进攻了,可是金雕迟疑片刻,竟然飞走了。彩虹鸽吓得魂都没了,它慌不择路,左弯右拐地飞走了,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我认为这下再也见不到彩虹鸽了,可是冈德一再说,过不了一两天就能找到它,于是我们决定留在原地等等看。
夜幕很快降临了,我们在松树下找了个地方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冈德告诉我们,小雕要学飞了。他说:“金雕从来不教孩子如何飞翔。它们知道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就能飞了。时候一到,它们就会永远离开小雕。”
一整天过去了,雕妈妈果然没有再回来。到了夜晚,小雕们彻底放弃了希望,看来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它们只好退回巢里。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我们的宿营地海拔很高,不用担心被四足猛兽袭击。老虎和豹子只在山下出没,倒不是因为恐高,而是因为猎物都在山下栖息——动物的本性就是跟着食物走。羚羊、野鹿、水牛和野猪在沟谷纵横、林木茂密的地方觅食,因为它们的食物——水草、幼苗和鲜嫩的枝叶都生长在河畔,同理,那些靠捕食它们为生的天敌也在那一带活动。所以,除了飞禽、夜猫、蟒蛇、雪豹等几种动物外,高处没有什么猛禽。就连取代了奶牛的牦牛,也不会经常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就算偶尔光顾,数量也有限。不时也能看到一两只山羊,但是没有体形比山羊大的动物,所以我们的夜晚过得很平静。
可是,到了拂晓时分,刺骨的寒气冻得我们瑟瑟发抖。我睡不着了,干脆裹着毯子坐起来,四处张望,聆听周围的动静。此时万籁俱寂,夜空像绷得紧紧的鼓面,仿佛对它呼口气都会嗡嗡作响。深入骨髓的死寂从四面八方朝我轧来。干枯的秋叶偶尔噼啪轻响,那是步履轻盈的夜猫从附近的枝上跃下来,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噼啪声很快消失了,仿佛投入大海的一枚小石子,瞬间就淹没在无边的静寂里。星星一颗接一颗渐渐隐去,山野显得越来越神秘。这时,雕巢里仿佛什么有东西在颤动,像舞动长矛似的,发出嗖嗖声。
不用说,天要破晓了。雕巢里再次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两只雏雕在梳理羽毛,就像人们醒来后伸懒腰似的。接着,附近传来沙沙的响声,多半是两只雏雕从巢里走到外面平台上来了。很快,山野渐渐喧嚣起来。几只鹳从上空掠过,还有一群像鹤一样的鸟儿掠过长空。不远处,一头牦牛发出一声怒吼,彻底打破了山野的沉寂,仿佛用角戳破了紧绷的鼓面。更远处,鸟儿们叽叽喳喳呼朋唤友。一道白色的曙光照在干城章嘉峰上。马卡鲁的峰顶仿佛一块硕大的蛋白石,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四周略矮的峰峦也纷纷披上乳白色光芒的外衣,它们的高度不亚于勃朗峰。山石树木的轮廓和颜色也逐渐清晰起来。顶着露珠的兰花在晨光中微微摇曳。此时,太阳像一头雄狮跃上半空,皑皑雪峰顿时燃起绯红色的火焰。
冈德和雷加已经醒了,两人也站起身来。雷加是一名祭司,很重视修行,他用吠陀梵语对着太阳唱起了颂歌:
啊,东方沉寂世界绽放的鲜花,
你从世人从未践踏过的远古之路上走来,
继续你纯洁的神秘之旅吧,
愿你抵达神的金色宝座,
面对他的沉默和无言的悲悯,
做我们的护持者。
小雕很少听到人类的声音,雷加的祷告把它们吓了一跳。幸好它们还没发火,我们的祈祷仪式就结束了。我们赶紧在低矮的松树下藏好。两只小雕吃不到早餐,向空中四处张望,寻找妈妈的踪影。它们俯视山崖,只见成群的鹦鹉和松鸡飞了过去,远远望去,这些鸟儿仿佛只有蜂鸟那么大。南飞的大雁刚刚在这里歇了一晚,此时也排成一行飞过雪峰。很快,远去的大雁变得只有甲壳虫那么大了,渐渐消失在天边。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妈妈的身影还没有出现!羽翼丰满的小雕们肚子越来越饿,它们开始焦躁不安。雕巢里传来它们的争斗声,声响越来越大,它们吵得不可开交,直到一只小雕气呼呼地离开家,朝山崖上爬去。它越爬越高,可就是不知道使用翅膀。
此时正午已过,我们吃过午饭,仍不见雕妈妈返巢。留在巢里的多半是雕妹妹,因为它的体形比外面那只雕小。它迎风卧在门口,凝视着远方,可是心情也越来越沮丧。说起来很奇怪,我还从来没见过哪只喜马拉雅金雕不是迎风而卧的,从出生到学会飞翔,它们从来都是迎着风的,就好像水手男孩在学会掌舵前总是坐在船头眺望大海一样。下午两点左右,留在巢里的雕妹妹等得不耐烦了,走出来找哥哥。雕哥哥此时正坐在高高的崖顶上,同样,它也是迎风而栖的。看到妹妹来了,它眼睛一亮,高兴起来。它不用再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发愁怎么飞去找吃的了。我从来没见过成年雕教雏雕飞行。幼雕只有饥饿难耐的时候才会展翅飞翔。雕妈妈很清楚这点,所以,孩子长大后,等时候一到,它们就离子女而去。
雕妹妹吃力地爬上崖顶去找哥哥。哎呀,崖顶地方太小了,挤不下它们两个。雕妹妹没站稳,一下子撞到哥哥身上,把哥哥挤了下去。雕哥哥立刻展开双翅,山风把它托了起来。它伸出爪子想要降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此时它离地面至少两英尺高。它只得拍打着翅膀,再往高处飞去。它尾翼低垂,像舵一样操控着方向,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又再向东。它从我们头顶上飞过,翅膀带着呼啸的风声。
霎时间,四周万籁俱寂:昆虫不再嘤嘤嗡嗡,难得一见的野兔也躲进洞里,就连枝叶都侧耳聆听着空中新霸主的振翅声。它越飞越高。要想觅食,它只能高飞,只有飞得足够高,才能发现猎物。有时候,雕在一千八百英尺到三千英尺的高空能一眼看到跳跃的野兔。这时,它就会收拢翅膀,像闪电一般,呼啸着俯冲下来。它疾驰而来的声音几乎能把猎物吓瘫,可怜的兔子呆呆地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凭天敌雷霆一击,利爪刺入自己的身体。
看着哥哥乘风而去,雕妹妹生怕留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也突然展开翅膀,乘风而起。山风将它托起来,它也浮在空中,用尾翼调整航向,朝哥哥飞去。不一会儿,两只雕都没了踪影。我们也该离开这里,动身去寻找我们的鸽子了。说不定它已经飞回了丹特姆,不过我们还是应该到每座寺院和贵族城堡去看看,它们是彩虹鸽上次飞回家时辨认方向的地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