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谁是老雕
情报一科一名下属被带走了,临走大叫喊冤,行动队长郑忠国狠狠抽了他几个耳光,鲜血四溅,喊声震天。
谁是老雕?
这个问题没有人比苏小白自己更清楚,译密码的游戏就是一道暗箭!他成功找了一个替死鬼,他长舒了一口气,这场躲暗箭的游戏终究还是掩护了他的身份,也看出了蝶恋花的身份,为挖出内鬼并为宋四彬讨债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他以身犯险总算值得。
李铁之借着酒意,官威发作,斥训苏小白:“周正柯你他妈咋译得这般慢法!简直给我丢脸。”苏小白忙道:“我该罚,我该罚。”李铁之兀自骂骂咧咧,席上众人一阵哄笑。
郭长天冰冷的脸上有了笑意,缓缓道:“基本功的确不能忘啊,但是业务归业务,对党国的忠诚才是最重要,现在时局很乱,正是需要大伙团结的时候,内鬼固然不可轻饶,手足却不得轻辱啊。”这后面的话就说得有点重了,李铁之连忙闭口,转头向苏小白打了个眼色,苏小白端起酒杯,大口大口罚完了酒,郭站长也就吩咐散了酒席,从他脸上的笑容可以看出些许自得。
苏小白走出机关大院的时候,感觉外面空气清新极了,干燥的街道路面在灯光下显得非常干净,天津城虽然比不上上海的十里洋场,却也有夜间比较热闹的地方。
一辆人力的黄包车慢慢驰到苏小白跟前:“长官,今天要去看戏吗?”
苏小白皱了下眉,问道:“戏院可有‘天南海北’的新戏目?”
那黄包车师傅道:“有有,听说有个‘天南海北’的新班子。”
于是黄包车就把苏小白带到了天津城里的老戏院。一进戏院门,里面已经围满了人,上演的正是《穆桂英挂帅》,台上女角微显青涩,但马步稳,桩子活,舞枪掷剑,身手不错。戏文已演到两军厮杀,只见她连续几个翻腾,站上了军鼓架,随手击起冲杀鼓来,鼓声阵阵,激扬人心。戏里戏外,正当战争风云之际,台下观众竟被她击鼓之声感染,一时院内叫好声不断。
苏小白找了个角落的座,在这个位置别人不容易看到他,他却能看到整个院子。那女角在台下众人之中,似是看见了苏小白。锣鼓散去后,苏小白并不急于起身离去,直待人群全部散去,一名戏院小厮小步过来,低声告知苏小白戏已经散场,请长官明天再来。
苏小白摆手拒绝,称要来看“天南海北”新班子的戏。于是小厮目中精光一亮,低声邀他院后一叙。苏小白理了理长衫,戴起沿帽,缓步进了后院。
适前在台上扮演穆桂英的女角已经卸去妆容,俏立院内,她年纪比苏小白还小了几岁,双眉间英气很盛,干练又有飞扬跳脱之气,十足江湖儿女之态。
那女角抱拳道:“‘老雕’,久仰了。”
苏小白微微点头:“贵姓?”
那女角道:“我姓李,你叫我李清溪。”
此人便是苏小白在宋记药铺留下通联方式,急欲建立紧急联络的备用联络人员,代号“清溪”。
李清溪道:“老雕你可真是比我想象中年轻得多。”
苏小白道:“我倒是对清溪同志不曾有过想象,若不是你在台上击鼓,我还真不敢相信是你。”
李清溪道:“你是从击鼓辨出了我?”
“是的。”
李清溪笑道:“有意思,你是怎么从击鼓中看出是我,莫非你眼睛会法术?”
“在下虽然眼睛没有法术,可是耳朵却还中用得很。”
“哦?你是说鼓声?”
苏小白道:“对,从我进来开始,你长声击鼓二十三下,短声击鼓四十九下,转化成摩斯频率,就能找到对应数字,每组数字对应宋四彬与我联络的密码母本中四个汉字位置,分别是‘清’、‘溪’与‘留’、‘座’,前面两个字自然是亮明身份,后面两个字应当是叫我散场后留座不走。”
李清溪目中有赞色:“不错,倒也没有让我失望。”
“倒是你又如何能确定我是老雕?”苏小白反问道。
李清溪道:“能从宋四彬的密码母本上译出‘留’、‘座’两个汉字的,应当不是别人,最后一个留下的若不是你,还能是谁?”
苏小白笑道:“若是老雕没有听出你的鼓声,起身随人群离去,你这法子且不是失效了。”
李清溪语塞。
苏小白又道:“但只要我确认了你的身份,我自然会设法与你见面的,对不对?”
李清溪又语塞了,但她却发现眼前此人的说话,是如此有趣。
“不仅如此,我还预知你会让人前来邀请我。”
“这是如何预知?”李清溪问道。
苏小白道:“你击完前面两个字的鼓声后,从你身旁右手边第四名扮演军士的戏子,眉目微微一抬,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鼓声是何意,但显然是觉察到你鼓声与平时有异,随即你向他示意眼色。散场后,前来相邀的小厮,尽管妆容尽去,但体态步伐却正是这位军士。”
李清溪奇道:“你只看了他一眼?”
苏小白道:“是。”
李清溪拊掌笑道:“好厉害,果然记忆超群。但有一点你莫忘记,既然你在宋记药铺留下‘天南海北’的接口,有了这个接头暗号,我的法子怎么会失效?”
苏小白故意刁难她,说道:“如若我被捕后成为叛徒,今日来的就是敌人,也自然可以用‘天南海北’与你接头。”
李清溪盯着苏小白,道:“要抓住你这样的人,恐怕不是件易事。”
苏小白道:“但相信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人若是太大意,要抓住他,也就会成为易事。”
李清溪眉毛一抬:“况且我对我的同志有信心。”
苏小白微微一笑。
然后她放慢语速,一字字道:“再者,如若你是叛徒,你将不可能活着走出此间,消灭叛徒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既然已经确认双方身份,苏小白和李清溪开始交换今天的情况,李清溪问道:“我很好奇,郭长天这一枚暗箭是怎么回事?”
“嗯,重点不在于谁译出了答案,而在于那张写有数字的纸片,译完密码,纸片会变色,变色的那人就是‘老雕’!”
李清溪奇道:“难道这个郭长天会变戏法?”
“你知道宋四彬是怎么死的吗?他是死于剧毒,而他面色泛红,眼袋充血,显然临死前承受了巨大的呼吸受阻、心跳骤升,这种中毒的情状正是很像一味药,乌头碱。我和老宋合作多年,深知他精通药理,他早前就告诉过我有一种从乌头碱中提炼的试剂,这种试剂经调试后不仅带有剧毒,而且沾在皮肤、衣物上能持续很长时间。”
李清溪问道:“那这又和纸片变色有什么关系呢?”
苏小白道:“因为纸片背后涂有汞,汞和这种碱试剂能产生化学反应!当我发现老宋的尸体,我怎么能不去检查勘看?我必然会触摸到他身上的试剂残留物。”
李清溪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宋四彬的指向八点整的怀表又代表什么呢?”
苏小白比出一个“八字”,说道:“八点整,就是8和0,门捷列夫的周期表里序号排80的正是汞。老宋识破了敌人的用意,他用生命来提醒我当心这样一个反应测试……所以我在赴宴前,就将一份浸过我衣物上残留物的文件交到了一名替死鬼的手上。”
这是怎样伟大的舍生成仁精神,宋四彬拼着最后一口气给同志留下暗示。李清溪沉默了一阵,问道:“好,还剩一个关键的问题,谁是‘蝶恋花’?”
“郭站长和郑忠国。”
“为什么是两个人?”“因为郑忠国根本就没有触碰这张纸片,而他却最早译出了答案,负责行动的他,对于密码理应是最不在行的,他只是负责行动,而无法设计出这样的圈套,郭站长才是这个圈套的主谋,郑忠国负责实施杀害宋四彬,所以他提前就知道了郭站长的答案。”
李清溪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苏小白年轻的脸上。这张清秀的脸庞,在长期无声的战争中已经磨练出特殊的刚毅气质,似乎只需要咬一咬牙,就能从斯文书生变作十步杀一人的豪客,而在敌人阵营,他又要化作各式面孔,这些变化背后,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才能和最狡猾最诡计多端的敌人周旋,面对同志和自己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苏小白往往来不及悲伤,就只能选择一笑置之。
李清溪尚还没想到,残酷的斗争会离自己如此的近,她想得入神。苏小白笑道:“你如此看着在下,莫非我脸上长出花来?”
李清溪咯咯笑起来,又恢复了台上的江湖英气,道:“我看你非但是能长出花来,你比长出花来还要好看。”
也不知道是说者有心,还是听者有意。苏小白竟被赞得不知所措。
“好了,清溪同志,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情报传递出去,郑忠国将会带队对我们的地下组织定点清剿,时间已经不多,你必须马上通知同志们撤退!”他说完这句话,长长舒了一口气。
宋四彬死了,但苏小白终于还是把这个要命的情报传递出来了。
李清溪神情凝重,用力点了点头,当她转身就要离开时,突然伸出手来:“那么,以后请多关照,‘老雕’同志。”
苏小白上前与之握手,应了一声:“嗯。”
这一年,苏小白快要三十岁,认识了李清溪。
这一年,潜伏快要结束,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