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亲吻你内心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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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经济篇(9)

在5年多的时间里,我仅仅依靠自己双手的劳动来养活自己。我还发现,一年中只需工作约6个星期便可满足生计所需要的一切开销。整个冬天和大部分夏天,我都很自由,可以获得大量空闲时间来读些书。我曾经全力以赴地办过学校,但发现收益顶多能抵得上支出,说得确切点甚至还抵不上,因为我必须有相应的穿戴和训练,且不说还必须像别人那样规矩地思考、信仰,结果这一笔生意损失了我不少时间。由于我教书不是为了我的同胞获益,而完全是为了生计,这就是失败之所在了。我也曾尝试过做生意,但我发现要在这条路上走得顺畅至少要花上10年的时间,而那时候我也许正走在去见魔鬼的路上。我实际上担心的,倒是那时候我可能正在做所谓的好生意。以前,我曾想过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以求得谋生之道,在成全朋友愿望的过程中有一些寒心的经历使我记忆犹新,使我用尽心思要另想办法。我时常认真地想去采摘浆果,那种活我肯定做得了,并且它的薄利也能使我感到满足。因为我的最大本领一贯是需求极少,而这只需要极少的资金,与我一贯的情绪又少有抵触,我就这样愚蠢地想着。当我熟识的那些人断然投身于商业或就业时,我认为自己这份职业倒是最接近于他们的榜样了:整个夏天漫山遍野地跑动,把一路上见到的浆果都采摘下来,然后又随手扔掉它们了事,就这样看守着阿德墨托斯[46]的羊群。我也梦想过可以采集些野花野草,或者弄些常青树给一些喜爱树木的村民送去,甚至还可以运到城里去,不惜动用干草车辆去送。但是从那时起我便认识到,一切涉及商业运作的事物都受到它的诅咒,哪怕你经营来自天堂的福音,也同样摆脱不了这种命运。

我对某些事物有所偏爱,尤其是格外珍视我的自由,还由于我能吃苦并能取得些成功,所以我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时间花费在购买华丽的地毯或其他讲究的家具、精致的厨具、希腊式或哥特式的房屋上。如果有人能毫无困难地获得这些东西,而且在得到之后懂得如何加以利用,那么我会拱手把这方面的追求让给他们。有些人很“勤恳”,而且似乎喜欢为劳动而劳动,或许因为劳动可以让他们避免做更糟的事。对此我目前还没有什么可说的。对那些一旦有了比现在更多的闲暇时间便不知如何是好的人,我倒要劝他们加倍勤恳地劳动——一直干到他们能养活自己,取得自由的证明书为止。至于我自己,我发现打零工是所有工作中最具独立性的,尤其由于一年之内只需干上三四十天就可以维持一个人的生计。劳动日随着太阳落山而结束,之后他便可以自由地专心于他自己选定的与他的工作完全不相干的某种事情。可是他的雇主却要月复一月地干着那投机营生,一年到头连个喘气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简而言之,我确信,既出于信仰也出于经验,只要我们过的是简朴而又聪明的生活,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谋求自立并非苦事,而是一种消遣。一个人并非必须挥汗如雨方能养活自己,除非他干坐着还能流汗。

我认识一个年轻人,他从父辈那里继承了几英亩土地,他告诉我他愿意像我一样生活。我却不愿意任何人出于任何原因选择我的生活方式,因为在他对我的生活方式了解得较为透彻之前,说不定我已经为自己找到另一种生活方式了。我希望世界上会有尽可能多的不同的人,但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谨慎寻找并追求自己的道路,而不是去走他父亲、母亲或者邻居什么人的老路。年轻人可以去从事建筑、种植或航海,只要不阻挠他去做他告诉我他愿意做的事就可以了。仅从计算这点来看,我们就算得上是智慧的,如同水手或逃亡的奴隶始终两眼盯住北极星一样,仅这一点就足以指引我们一辈子了。我们也许不能够在一个预定的时间内到达目的港,但我们总可以保持着一条正确的航线。

毫无疑问,在这个例子里,对一个人来说正确的事,对一千个人就更加正确,比如一所大房子按比例来说并不比一所小房子更加昂贵,因为一个屋顶便可以盖住几个房间,一个地窖可以躺在几个房间的下面,一道道墙壁更可以分隔出许多房间来。不过就我自己来说,我倒喜欢独屋独户。再者,一般来说,自己建造整幢房子比起说服别人去建一堵公墙要便宜得多。而即使你说服了别人,这堵公墙如果要便宜,就必定很薄,而与你合用这堵墙的或许并不是一个好邻居,他那一边坏了也不修理。通常能够行得通的合作总是极有限的而且是表面上的,凡是有一点点真心实意合作的地方,表面上反而看不出来,却有着一种无声胜有声的和谐。如果一个人有信心,他可以用同样的信心在任何地方与人合作;如果他没有信心,他便会像世界上其他人一样,继续过他自己的生活,不管他跟什么人结伴。所谓合作,无论就其最高层次或最低层次的意义来说,都意味着让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听说,最近有人建议让两个年轻人一起作环球旅行,其中一个没有钱,一路上总要在桅杆前或犁锄后干活挣钱来支付路费和维持生活,而另一个却是口袋里放着一张旅行支票。很容易看出,他们两人是不可能长久结伴或合作的,因为这一合作中有一个人根本不做什么。在他们旅行中第一个有趣的危机发生之时,他们就要分道扬镳。更重要的是,正如我已经指出的,单独上路的人今天想出发就可以出发;可是和别人结伴旅行的人,却必须等到另一个人准备就绪,可能要等很久才能成行。

我承认,到目前为止,我几乎没有参加过慈善事业。我曾为责任感作出过一些牺牲,其中也包括牺牲掉许多快乐。有人使出浑身解数想劝说我出来帮助城里的一些穷苦人家。如果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因为魔鬼是专找无所事事的人的——我大概会在这一类消遣上试显身手。然而,每当我想在这方面出点力,把一切都包下来让一些穷人在各方面都能生活得像我一样舒适时,把使他们过上天堂般的生活作为自己的一个义务时,甚至主动表示愿意给他们提供帮助时,这些穷人却全体一致毫不犹豫地表示乐意继续贫穷下去。

当我们城镇里那些男男女女全都在千方百计为同胞谋福利时,我相信这至少可以省出一个人去干别的不那么慈善的事。你必须有天赋才能做好慈善事业,这与做任何别的事情是一样的。

在做某件事情时——我不敢保证我的邻居们会说它就是好事——我会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雇工,至于我是否做得出色,那则是由我的雇主说了算。我所做的好事,按照通常的意义来说,必须是在我的主要轨道之外,而且大部分都是我完全无意而为的。人们讲求实际地说,从你所站的地方开始,就照你原来的样子去做,不要以成为更有价值的人作为目标,而要以慈善为怀到处行善。如果我也用这种调子说话,我就干脆这样说:“开始去做好人吧。”

再也找不到比善良变了味儿更糟的气味了,那简直就是死人腐肉的气味,或者是死神腐朽的臭味。如果我得知有人要到我家里来专门替我做些好事,那我非逃掉不可,就像人们逃避在非洲沙漠刮起的那种毒热的西蒙风一样——那种风一刮,你的嘴巴、耳朵、鼻子和眼睛全都被蒙上沙土,直到你窒息闷死为止,因为我怕他做的好事沾惹到我身上,怕其中有些毒素混入我的血液中。不——如果真是这样,我情愿任由坏事在我身上发生。我饥饿时给我提供食物,我受冻时给我传递温暖,或者我掉进沟里时拉我一把,我不认为那种人是好人。

要确定你给予穷人的正是他们最需要的,尽管是你的榜样让他们落后了一大截。如果你施舍了钱给他们,你就应该监督这些钱的花法,而不是扔给他们就算了。我们有时会犯一些奇怪的错误。穷人脏兮兮的,穿得破破烂烂,举止粗俗,但他往往不是那么饥寒交迫、让人同情。这当中有一部分是出于他的爱好,而不一定都是厄运。如果你给了他钱,说不定他就去买更多破烂的东西。我习惯于对那些笨手笨脚的爱尔兰工人产生怜悯之情,他们在湖上挖冰,穿得十分破烂,而我穿着一身干净整洁而又更加合时的衣服却冷得发抖,直到在一个异常寒冷的日子,一个掉进冰里的工人跑到我屋里取暖,我看到他脱下了三条裤子、两双袜子,这才见到皮肉,尽管这些裤子和袜子确实肮脏、破烂不堪,可是他拒绝了我要送给他的多余的衣服,因为他有许许多多内穿的衣服。看来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全身湿淋淋地浸一次水了。于是我开始可怜起自己来,看得出来如果送给我一件法兰绒衬衫倒比施舍给他一个旧衣铺子要慈善得多。一千人在胡乱砍劈着罪恶的树枝,而只有一个人砍掉了罪恶的根,说不定那个把时间和金钱在穷人身上花得最多的人,正是在用他那种生活方式极大地制造苦难的人,现在他却在徒然努力于挽救之道。正如那个道貌岸然的蓄奴主拿出奴隶收益利息的十分之一来,为其余的奴隶购买星期天的自由。有的人雇用穷人到他们的厨房里做事,以此表示他们的慈悲为怀。如果他们自己雇用自己,岂不是更加慈悲了吗?你夸口说你把收入的十分之一捐给了慈善事业,看来你应该捐出十分之九去行善事,把善事做到底。那么,社会收回的只是十分之一的财富。这到底是财产占有人的慷慨呢,还是公正的官员们的失职造成的呢?

几乎可以这样认为,慈善是唯一的、能够为人类所赞赏的美德。其实,它是被过分地评价了的,那正是我们的自私作祟的结果。有个身体强健的穷人,在一个风和日暖的日子,在康科德这里向我赞扬他的一位同乡,据他说,那个人对待像他这样的穷人很善良。人类中这种善良的伯父伯母们,反而比真正的灵魂上的父母更受颂扬。

有一次我听到一位宗教演说家在作有关英国的演讲,他是一个学问与智慧兼备的人,他在列举了英国的科学、文学和政治的伟人,比如莎士比亚、培根、克伦威尔、密尔顿、牛顿等人之后,接着就谈起英国的基督教英雄来了,而且仿佛出于自己职业上的需要,他把这些英雄捧得比别人都高,称之为伟大人物中的最伟大者。他说的这些基督教英雄就是佩恩、霍华德和弗莱夫人。任何一个人都一定会觉出这当中的谬误虚假。最后这三个人并不是英国最优秀的男人和女人,充其量也许只是英国的一流慈善家而已。

我绝不想从慈善事业受之无愧的赞美之词中减掉任何东西,我只要求公平对待所有用自己的生活与工作造福于人类的人。

我并不以为一个人的正直和善良是他的主要价值,我觉得它们不过是他的枝叶而已。那些植物的叶绿素干枯后,我们将其做成草药茶给病人喝,不过这只是植物的一种低级的用处,而且使用者大多是江湖郎中。我要的是一个人的花朵和果实:让他的香气传送给我,让他成熟的馨香之气在我们的交往过程中熏陶我。他的良善一定不会是局部的、短暂的行为,而是一种持之以恒的溢出,这种溢出他自己并不知道,也不会损害他。

那些遮盖了许多罪恶的慈善家,总是用自己所散布出来的那种颓败悲哀的气氛来把人类包围起来,美其名曰同情心。我们应该传播给人类的是勇气而非绝望,是我们的健康与舒适而非疾病,并保证能够断绝疾病传染的途径。

谁是我们应该去解救的放纵残忍之徒?

如果有什么病痛使一个人不舒服,以至于不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如果他痛在腑脏——这里可是同情的根据地——则他们就应该开始改良这个世界了。他发现他自己就是大千世界里的一个缩影,而且这是一种真正的发现,他就是发现的那个人——这个世界一直在吃青苹果。事实上,在他的眼中地球本身就是一只庞大的青苹果,一想起人类的孩子在它还未成熟时就去啃咬它,实在危险多多时,他那按捺不住的慈善之心使他径直找到了爱斯基摩人和巴塔哥尼亚人,并拥抱了人口众多的印度和中国的村落。就这样,靠着几个年头的慈善活动,有权有势的人在此期间还利用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毫无疑问,他治好了自己的消化不良症,而地球的一边面颊或双颊上现出淡淡的红晕,好像它开始成熟起来了。生活失去了它的残酷性,再度变得更加香甜和美满,值得生活下去了。我从来没有梦见过比我自己所犯的更深重的罪过。我没见过比我更坏的人,过去不会,将来也绝不会。

我始终认为,尽管改良家称得上是上帝最虔敬的子民,但让他们如此忧心忡忡的正是他们自己的烦恼而非对苦难同胞的同情。如果矫正这种情况,把春天带到他身边,把黎明带到他的病床前,则他就会抛下他慷慨的同伴,连一句抱歉的话都没有。我不抽烟,但我不反对抽烟,抽烟的人到头来会自食苦果的,不过也有许多我自己尝过的东西,我能够加以斥责。如果你曾被误导去做过任何慈善事业,那一定不要让你的左手知道你的右手做了什么事,因为这是不值得知道的。救起溺水的人,便把你的鞋带系紧。利用你的时间,去做一些自由的劳动。

我们的举止已经由于和圣徒交往而败坏了。我们的赞美诗中响起了诅咒上帝的旋律,永远是在忍受他。可以说,甚至先知和救赎者也只能安慰人的恐惧,而不能加强人的希望。

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对生命的赋予表示出朴素而无法抑制的满足之忱,也找不到任何对上帝那种令人难忘的赞美。一切健康和成就都会让我受益,尽管它是那样遥远而不可及;一切的疾病和失败都使我感到悲伤,促成我的灾祸,不管它对我或者我对它有多大的同情心。不要充当一名济贫扶困的先知,而要努力成为一个生活在世界上的高尚的人。

我在希克·萨迪的《蔷薇园》中读到这样的词句:“他们问过一个智者,说至尊之神创造的许多著名美树的高大华盖中,却没有一种被称为azad,或者自由的,只有不结果子的柏树例外。这中间有什么神秘吗?他回答说,每种树都有其适当的成熟期、特定的季节,在这段时间里它茂郁而开花,而过了季节便枯萎而凋谢;柏树的情况不是这样,它总是郁郁葱葱;具有这种自然属性的便是azad,或者宗教的独立者。不要把你的心固定在那种转瞬即逝的事物上,因为Dijlah,或者底格里斯河在历代哈里发绝种之后仍将奔流不息地穿过巴格达。如果你手头很宽裕,就要像枣树那样慷慨大方;但是如果你手中拿不出任何东西,那就像柏树一样做一个azad或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