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语言研究
什么是语言学?词典将其定义为有关语言的学术性研究,或简称为有关语言的“科学”。语言研究者被称为语言学家。本书旨在揭示各类语言学家的兴趣所在以及语言的本质。但是我们为何要将“科学”一词引入这一领域呢?
人类语言当然是人类独有的,这么说并不深奥。语言研究者通常只能从自身即局内人入手。我们每个人至少会说一种语言,因此我们是在探讨自己生活的一个中心环节。我们处于有利的位置,因为我们能够认清许多局外人无法意识到的东西。但作为局内人,我们同时也面临着一些障碍。
有些科学家对其他物种的“语言”(我们不由得想要这么称呼)进行了研究。比如,我们知道许多鸟儿唱歌是为了占据地盘,蜜蜂发音是为了告诉同伴食物源的地点,还有一些灵长类动物的喊叫也非“天生”就有,其中部分也是后天学习所得。秋天,当我在花园里修整花草时,常常被欧洲知更鸟的歌声所吸引。这是唯一一种在非生殖季节拥有领地的鸟类,因此当其他鸟儿默不作声时,它却放声高歌。它的歌声很复杂,由若干段落组成,每段“主题”各异,互不相同,约持续一到两秒。据此,我们不难发现知更鸟歌声的结构,但人类的科学家缺乏足够依据证明这些很小的声音单位包含具体的“意义”。
秋天也是教授们为生活而忙碌的季节。当我准备讲稿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局外人该如何解析爱说话的智人发出的各种声音呢?假想一群外星人乘坐飞碟来到地球,对人类进行研究,他们不能用流利的美式英语对我们提问,当然电影中的对白除外。但假设——已经有人做过一些这方面的假设——他们以一种类似人类语言的声频彼此交流,如此一来,他们至少能听到我们在说些什么。他们会发现,我们聚在一起时很少默不作声。有时我们边干活边讲话,如一边烧饭或是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其他时候,我们除了长时间的闲聊,则什么也不干。或许我们只是坐在椅子上,偶尔移动四肢或变换姿势。有时甚至是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倾听某个人讲话,就好像教授给一群学生授课。外星科学家可能无法立即读懂这一交际方式。试想,聪明的人类花费了多长时间才最终破解鸟儿的歌声!假如他们拥有类似于人类的洞察力,又将如何分析录下的声音呢?
作为局内人,我们认定言语由单词组成。比如,有人说three oranges,单词three是一个具有某个意义的词,oranges则是另一个具有不同意义的词。但局外人可能对此不太了解。如果你对此怀有疑虑的话,那么就试着去听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其停顿通常出现在说话者呼吸或犹豫时,若要进一步划分出更小的单位,则存在一定的难度。因此,就算我们确信该单位的存在,也无法准确判断其起止位置。如果还不是很清楚,可参见下页图1关于在英语中三个连续自然说出的单词录音。信号差异主要体现在元音与辅音的区别,而词与词之间并没有断开。外星观察家开始似乎只能听到一段不断变化的言语,但又怎能确定其中的某一部分是否具有独立的功能呢?
图1those three oranges的波形图。它说明听觉信号随时间(从左至右)变化而变化,时间间隔为十分之一秒。
一种常规方法是在不断重复的信号与观察得到的人类行为之间建立联系。这正是我们在判断其他物种的“报警信号”时所采取的手段。一旦信号发出,听力所及范围内的同伴或躲藏,或上树,或飞走,或奔跑。不过稍加思考后不难发现,语言研究其实很少以这种方式进行。
以一群边喝咖啡边谈话的人为例,其中一人手持咖啡壶问有没有人要再来一些。我们很难预测他提问的具体内容,他可能说的是“有人需要再来一些咖啡吗”,或者“有谁再来一杯”,或者“要再来一杯吗”。作为对这些或者其他提问的回应,有的人会端起杯子让人把咖啡加满,有的人只是摇摇手。提问者讲话时甚至根本不必手持咖啡壶,即使拿着壶,壶也可能是空的。如果有人要加,就去厨房帮他加满;如果没有人要加,对外星观察家而言,则什么也没发生。即使咖啡就在眼前,咖啡壶被人拿着,也不一定就表示要不要添加咖啡。说话者可能是问某人是否记得把咖啡列在购物清单上了。这在日常交流中是很常见的。那么,外星人怎样才能发现言语是由类似咖啡这样的单词组成的呢?
对于讲座,外星人更难理解。几乎一直是报告人一个人在讲。即使有人在讲座上发言,通常也是针对报告人,而非其他听众。学生听讲座时大部分时间忙于记笔记。假设一位学生没有理解的话,他为什么要记笔记呢?外星人可能会将此视为有力的佐证,证明人类的言语总体而言并不涵盖具体的“意义”。讲座可能会被视为一种周期性的仪式。在这种仪式上,年纪较长的成员在较年轻的成员面前表现权威。这似乎与我们平常所见的知更鸟占据领地并无多大区别。而我们的布道可能会被他们视为一种更加复杂的“居高临下的仪式”。另外,还有流行音乐会,外星人会觉得观众的地位低于表演者,他们以跳舞、欢呼和鼓掌的方式表示出自己的屈从。外星观察家对讲座、布道、音乐会等形式的观察非常精确,但他们的观点却与实际相差甚远!
作为一个局内人,研究语言具有非常明显的优势。例如,我们起码知道,有些声音是“语言”,而另一些却不是。(可以想象,一个局外人得反复揣摩咳嗽和打喷嚏的含义。)我们还知道,语言不是统一的,在相邻的社区以及相近的政治集团中使用的言语不尽相同。因此,语言学应被视为一门关于多种语言的科学。我们知道言语是由具体的、更小的单位所组成,而这些单位又由元音和辅音这样的单位所组成。我们还知道,语言不仅仅是以面对面的形式交流眼前事项的工具,它还被人们用来思维和计算,可以说语言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有时还相当复杂。
如果站在外星人的角度研究人类语言,同样有很多有利条件。而作为局内人,我们应力求做到公正客观。每个人都会说话,每个人都要用语言本身来谈论语言。哲学家所谓的“元语言”即用以谈论语言的语言,通常具有“客观语言”的基本特征。任何一个研究人员都不可能跳出这一循环。在本书中,“我们”代指语言学家。“人们”表示研究主体的集合。任何一处提到的“我们”都是指“人们”。在最后的分析中,“人们”也都是“我们”。例如,知道“bird”用法语说是oiseau的人们正在像语言学家一样,用某种语言(如英语)来讨论一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