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风野趣幽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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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万物生灵(4)

四 兰和蕙

黄山谷说:“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为兰,一干数花而香不足者为蕙。又兰正月开花,香清而雅;蕙一干六七花,三四月开,香浓而浊。又有叶阔如建兰者,一干六七花,发于秋间,故建兰亦蕙也。山谷以兰为君子,以蕙比士大夫。”

《福州府志》说:“兰,叶似菖蒲,花作浅黄色。花心有细紫点。叶纤润而色淡,花开后稍短,姿清而芳气酷烈者俗名玉节,即兰也。叶粗劲而色深,花发而稍长,神浊而芳气略减者,俗名大青,即蕙也。蕙易养,兰则稍失料理便向衰。盖贵贱不同也。”

《漳州府志》说:“一干一花曰兰,一干数花曰蕙。闽蕙种最多。茎有紫白二色。兰谱所载之陈梦良、金陵边、鱼魫,在在有之,皆蕙类也。吴越人呼为建兰。”

据此,建兰就是蕙了。

讲兰的颜色的如《花史左编》说:“兰花以紫梗青花者为上,青梗青花者次之,紫梗紫花者又次之;余不入品。”

五 春兰和杜兰

金漳《兰谱》说:“弱脚只是独头兰,色绿花大,如鹰爪,一干一花,高二三寸,叶瘦,长二三尺,入腊方花,蕙馥可爱,香气有余。”

独头兰由一茎一花得名。春兰。明王稚登的《荆溪疏》说:“兰出荆溪者,叶柔花弱。比闽、浙所产不同,又易致。龙池、铜官间,弥坂盈谷。山人杖挑藤束,筐筥登市。每岁正二月之交,负而入郭者,价较土贱。人行于市,衣袂皆馥。”

杜兰是蜀兰中的佳品,《事物绀珠》说:“朱蕙叶长而稍阔如剑,韵态胜于建兰。花细而红,如以大采线刺成。香劣,出重庆府高山之顶。”

又《本草纲目》“石斛”(杜兰)条说:“其茎如金钗股,故古有金钗石斛之称。今蜀人栽之,呼为金钗花。盛弘之《荆州记》云:耒阳龙石山多石斛,精好如金钗。……陶弘景曰:今用之石斛,出始兴,生石上;细实,毛如金,形如蚱蜢髀者佳。……苏恭曰:今荆襄及汉中江左,又有二种。一种似大麦,累累相连,头生一叶,性冷,名麦斛。一种茎大如雀髀,叶在茎端,名雀髀斛。他斛如竹,而节间生叶。时珍曰:石斛丛生石上,其根纠结甚繁,干则白软,其茎叶生皆青色,干开红花;节上自生须根。”

杜兰(朱蕙)开着红花,在蜀中人迹稀少的幽谷中,展开了可怜的红锦。它的壮美,比耶稣的红百合花更要伟大哩。

六 植兰歌

汝南圃史的《兰歌》,情趣丰富,录在下面。

正月安排在坎方,黎明相对接阳光。

雨淋日炙都休管,常要苍颜不改常。

二月栽培最是难,应须防变鹧鸪斑。

四围插竹防风折,惜叶犹如护玉环。

三月潘郎出旧丛,盆盆切忌向西风。

提防湿处多生虱,根下犹嫌着粪浓。

四月清和日似丹,沙泥立见暂时干。

新鲜井水都休濯,腻水常宜进若干。

五月新芽满旧窠,绿阴深处最平和。

此时叶退他非退,翦了之时愈见多。

六月炎阳酷愈加,芬芳枝叶正生花。

凉亭水阁宜安顿,否则窗前作架遮。

七月虽然暑气消,却宜三日一番浇。

更防蚯蚓伤根本,肥水三停净一调。

八月天时稍觉凉,区区风日有何妨。

经年污水尤堪美,若浸鸡毛水亦良。

九月将终有薄霜,阶前檐一谨收藏。

若生白蚁兼黄蚁,叶洒清茶庶不伤。

十月阳春暖气回,来年花笋又胚胎。

玉根不露真奇法,盆满之时急换栽。

仲冬顿应向阳方,夜分还须密处藏。

土面常宜微带湿,勿令干燥叶萎黄。

腊月天寒霜气摧,屋中安放保孙枝。

只期冻解东风后,正是斯人道长时。

在这“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的时候,我们对于这幽谷孤芳,真该怎样的去珍护她啊!

载第33期(1937年7月15日出版)

吃莲花的

……

老舍

少见则多怪,真叫人愁得慌!谁能都知都懂?就拿相对论说吧,到底怎样相对?是像哼哈二将那么相对,还是像情人要互吻时候那么面面相对?我始终弄不清!况且,还要“论”呢。一向不晓得哼哈二将会作论;至于情人互吻而必须作论,难道情人也得“会考”?

这且不提。拿些小事说,“眼生”就要恶意的发笑,“眼熟”的事儿是对的,至少也比“眼生”的文明些。中国人用湿毛巾擦脸,英美人用干的;中国人放伞头朝上,西洋鬼子放伞头朝下;于是据洋鬼子看,他们文明,我们是头朝下活着。少见多怪,“怪”完了还自是自高一下,愁人得慌!

这且不提。听说广东人吃狗。每逢有广东朋友来,我总把黄子藏到后院去。可是据我所知道的广东朋友们,还没有一位向我要求过:“来,拿黄子开开斋!”没有。可是,黄子还是在后院保险。

这且不提。虽然我不“大”懂相对论——不是一点也不懂,说不定它还就许是像哼哈二将那样的对立——可是我天性爱花草。盆花数十种,分对列于庭中,大概我不见得一定比爱因司坦低下着多少。不,或者我比他还高着些。他会相对——和他的夫人相对而坐.也许是——而且会论——和他的夫人论些家长里短什么的。我呢,会种花。我与他各有一出拿手戏,谁也不高,谁也不低。他要是不服气的话,他骂我,我也会骂他。相对论,我得承认他的优越;相对骂,不定谁行呢!这样,我与他本是“肩膀齐为弟兄”,他不用吹,我用不着谦卑。可是,我的盆花是成对摆列着的,兰对兰,菊对菊,盆盆相对,只欠着一个“论”;那么,我比他强点!

这且不提——就使我真比爱因司坦强,也是心里的劲不便大吹大擂的宣传,我不是好吹的人,何必再提?今年我种了两盆白莲。盆是由北平搜寻来的,里外包着绿苔,至少有五六十岁。泥是由黄河拉来的。水用趵突泉的。只是藕差点事,吃剩下的菜藕。好盆好泥好水敢情有妙用,菜藕也不好意思了,长吧,开花吧,不然太对不起人!居然,拔了梗,放了叶,而且开了花。一盆里七八朵,白的!只有两朵,瓣尖上有点红,我细细的用檀香粉给涂了涂,于是全白。作诗吧,除了作诗还有什么办法?专说“亭亭玉立”这四个字就被我用了七十五次,请想我作了多少首诗吧!

这且不提。好几天了,天天门口卖菜的带着几把儿白莲。最初,我心里很难过。好好的莲花和茄子冬瓜放在一块,真!继而一想,若有所悟。啊,济南名士多,不能自己“种”莲,还不“买”些用古瓶清水养起来,放在书斋?是的,一定是这样。

这且不提。友人约游大明湖,“去买点莲花来!”他说。“何必去买,我的两盆还不可观?”我有点不痛快,心里说:“我自种的难道比不上湖里的?真!”况且,天这么热,游湖更受罪,不如在家里,煮点毛豆角,喝点莲花白,作两首诗,以自种白莲为题,岂不雅妙?友人看着那两盆花,点了点头。我心里不用提多么痛快了;友人也很雅哟!除了作新诗向来不肯用这“哟”,可是此刻非用不可了!我忙着吩咐家中煮毛豆角,看看能买到鲜核桃不。然后到书房去找我的诗稿。友人静立花前,欣赏着哟!

这且不提。及至我从书房回来一看,盆中的花全在友人手里握着呢,只剩下两朵快要开败的还在原地未动。我似乎忽然中了暑,天旋地转,说不出话。友人可是很高兴。他说:“这几朵也对付了,不必到湖上买去了。其实门口卖菜的也有,不过没有湖上的新鲜便宜。你这些不很嫩了,还能对付。”他一边说着,一边奔了厨房。“老田”,他叫着我的总管事兼厨子:“把这用好香油炸炸。外边的老瓣不要,炸里边那嫩的。”老田是我由北平请来的,和我一样不懂济南的故典,他以为香油炸莲瓣是什么偏方呢。“这治什么病,烫伤?”他问。友人笑了:“治烫伤?吃!美极了!没看见菜挑子上一把一把儿的卖吗?”

这且不提。还提什么呢!诗稿全烧了,所以不能附录在这里。

太史公读老舍文至莲花被吃诗稿被焚之句,慨然有动于衷,乃效时行才子佳人补赞曰:哎,哟,啊!您亭亭玉立的莲花,——莲花——莲花啊!您的幻灭,使我心弦颤动而鼻涕长流呵!我想您——想您——您的亭亭玉立,不玉立无以为亭亭,不亭亭又何以玉立?我想到您的玉立之亭,尤想到您亭立之玉。奇怪啊,您——您的立居然如亭,您的亭又宛然如玉。我一想到此,我的心血来潮了,我的神经紧张了,我昏昏欲倒了。您的青春,您的美丽妖艳的青春,您亭亭玉立的青春,使我憧憬而昏醉了。您不朽的青春,将借我的秃笔而不朽了,虽然厨夫——狞恶的不了解您的厨夫——将您——将您油炸了,但是您是不朽的啊!您是莲花,我是君子,我们的悲哀的命运正相同啊!您出于做男人之泥及做女人之水,水泥媾精而有了您,有了亭亭玉立之您,这是宇宙之神秘啊!我要死了。我看见您曼妙的花干与多姿的莲叶,被狞恶的厨夫遗弃于地上,我禁不住流泪了。哎哟,莲啊莲,您尚有知觉吗?您明白我的心吗?呜呼!莲啊莲!我不敢——不忍——吃您——吃您——的青春不朽的花瓣,我要将您的骨肉炼成石膏,塑成爱神之像,供在我的案上,吻着,吻着,永远的吻着您亭亭玉立……等到末日,我们一同埋葬了自己吧!莲啊莲!

载第23期(1933年8月16日出版)

山棵

……

徐式庄

在我的故乡(福建屏南县)稻谷是有三种的。一种是早谷,便是普通做饭吃的,米性不粘也不韧。一种是酒谷,米叫酒米,除了酿酒以外,过年过节,或婚嫁宴客,也用它,炊熟春烂,做餈供食;但它的性黏而软,不好拿它制成各式各样的形体,只能抟成一团一团的,外面施上一层加糖的炒米粉。最后一种叫做大稻,炊熟舂烂了的,不叫做餈,却叫做棵。棵黏不如餈。却比餈韧,可以捏成各种好看的形式,或用模型印出月饼似的一块一块来,年节祭祀,用它供神或送礼。

山棵却不真是棵,他是饥荒年头儿,穷人们充饥救命的食物。常言道“树皮草根,都吃尽了”。树皮我不知是怎么吃的,而草根,那么山棵就算是一种吧。这种草属于羊齿类,物的根是横生在地里的,约摸筷子那么粗,外皮黑色,里面含有些须淀粉质。农民们从深山中把他刨了回来,每根大约二尺多长,捆成一束,洗干净后,就丢在溪流中,泡它几天;后来拿到水碓里捣碎,和水浸在大木桶里,搅拌、鼓荡,再拿笊篱之类的东西,漉起根皮渣悄;过了一夜,水已澄清倒了去,把桶底的淀粉收起来,煮成糊,就叫山棵。这糊是煮得很稠的,可以分作一团一团,外面沾些粞粉,拿在手里吃的;虽叫做棵,其实是和餈粑更近似一点。

桶底收来的淀粉,晒干了,也叫做蕨粉。蕨粉和由番薯沉淀下来的番薯粉,同是乡民烹调上用的纤粉,但在平时,蕨粉是比较的珍贵,因为他所需的生产劳动力,是比任何农产品都要大,只有到了非找山棵吃不可的时候,才有人去弄得来。

严格地说,必定要等到打成糊,做成团,才能叫做山棵:但在嗷嗷待哺的饥民的迫切的心目中,这名词的意义却扩大了。桶底的淀粉,叫做山棵,泡在溪流中一束一束的黑草根,也叫做山棵,连入山刨草根的工作,都简直就叫做掘山棵。《庄子》上说:“解牛十九年,目无全牛”,大概饥肠辘辘的农民们,是早已目有视,视山棵,口有说,说山棵,而“目无”蕨粉,草根了。

入山掘山棵是一种极劳苦而吃力的工作,而且这植物必须是生在荒山人迹罕到的地方,根深草茂,方才足够一掘,所以只有年富力强的壮丁,才干得了。掘得的根里所含的淀粉质并不多,尽一天的工夫,掘来一大捆,究竟能够做出多少山棵来,够不够他一个人一天吃的,都不能计较;因为不去掘,不是更没有东西吃了吗?半饱总还比全饿好些。而且这植一般的说生长得非常慢,必须隔了四五年,偶然饥荒一年,方才有得可掘,若是连年荒歉,那就连想半饱,也吃不成了。

因为不是每年常有的东西,小孩子好奇,我小的时候,总喜欢吃它。有个笑话,某岁大饥,人民要求知县呈请上峰放账,说我们没饭吃,只吃山棵。知县不知山棵是什么东西,要尝一尝。县里厨师傅就去弄了来,用猪油煎一下,敷上一层白糖,请知县吃。知县吃了说,这很吃得,何必一定要吃饭呢?他不知道农民是不全有猪油白糖的。我少时所吃的虽然没有这县长所吃的阔,但也是只当点心吃一小团,所以还不厌他。这是村中穷苦人家有和祖母差不多的老婆婆,拿来送给祖母尝新的。她来了给祖母谈了半天家长里短,临走的时候,祖母总是叫伯母到灶前间里去量几升白米给她作回礼。后来祖母死了,再没有老妇人拿山棵来送礼;我也长大了,知道了山棵在生活上的意义,不爱再吃了。于今十余年来,很少的回乡去,农村荒乱频仍,不知道他们还有得山棵可掘可吃否?但我家是已失去以白米换山棵的慷慨了!

载第2卷第5期(1935年5月20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