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则 不能让自己更穷
“我怎么得罪你了?人家买MV得罪你,吃饭得罪你,走路得罪你,说话得罪你,是不是连睡觉都得罪你?”我和巨无霸较上劲了,一时忘了自己是人,能活着当然也能死掉。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爱较劲的人,很多时候,我其实宁愿糊涂些,像蒙混过关,得过且过,睁一眼闭一眼都是我为人处事的强项。不过,这些强项我在巨无霸这个天敌面前无法发挥,也不想发挥。我想平时我都可以糊涂,但关键的时候不能糊涂。而什么时候是关键的时候?当然是必须要分清黑白的时候!如果我现在向巨无霸低头,那就表示我向黑道低头了,而我不能向黑道低头,因为我是要走白道的人,绝不向黑道低头是我蒋晓奇做人唯一的一个原则。我本来就穷,我所有的财产里面也就这个原则还算值钱,如果把它也丢了,那我就是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了。我不能让自己更穷了,所以我必须得抬头挺胸面对巨无霸!
“哈,年纪不大,嘴巴还挺硬!”巨无霸摆出我长辈的样子,其实不过是高我两个年级罢了。
“这里人多,带她到老地方让她认识认识巨无霸集团是什么概念!”巨无霸朝着她的同伙挥挥手。
于是呼啦啦上来好几个人来拉我。
“不用拉,我跟你们走!”这时我的脑筋稍微清醒了一点,背上开始渗出汗来,忍不住想这下可要惨了,一顿暴揍怕是要免不了了。看看巨无霸集团的人,一个个腿粗胳膊也粗,不知道是柔道更厉害一点还是散打更厉害一点,如果她们用散打招呼我,我想我是要死死抱住头,以前老师在体育课上教过这种自我防卫的方法。如果她们用柔道,我想我大概还是要死死抱住头,因为老师说过遇到危险的时候首先要保护好头。她们要是用柔道和散打一起招呼我,那会更惨一点,不过我想当然还是要千方百计护住头。
她们拉着我往教学楼的侧面走,那边尽是一些阴暗的角落,见不得天日的地方。我一边跟着她们走一边往四下里看,希望能发现一个可以用来撤退的通道。就要走到拐角的时候我看见了棉花糖和蚕豆从楼门里出来,我看见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我。看见我正被巨无霸集团的人带走,他们两个立刻变成了楼门前的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尊雕像一动不动了。然后我就被那些人推着拐到了楼的另一侧,再也看不见他们俩了。
教学楼的侧面紧挨着学校的围墙,只有一个狭窄的通道,通道的两头儿这会儿都被巨无霸的人堵死了,关于逃跑通道的事我看想都不用想了,还是仔细想想具体该怎么抱着头才更牢靠些吧。
“你们就这么看着,她能知道什么才是巨无霸吗?”巨无霸懒洋洋地说道,“我要看看是她的嘴巴硬还是咱们的拳头硬!”巨无霸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块口香糖来丢进嘴里。看她掏口袋,我才想起了自己的百宝囊,于是也赶紧把手伸进去。
“还有武器?”看我把手伸进随身的小挎包,巨无霸撇嘴。
我不理她,自顾从挎包里掏出辣椒来吃。看我大口大口吃辣椒,巨无霸集团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我,连巨无霸也发起呆来。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唉!”愣了半天之后,巨无霸终于开了口。
“那又怎么样?”我说,“自古以来的英雄好汉都是既能喝酒又能吃辣,学校不让喝酒,吃辣椒不犯法吧!”我把棉花糖的话照搬过来,其实这个时候我也没什么主张了,胡乱说点什么拖拖时间混下去而已。
“她说的对吗?”巨无霸问她的同伙,“自古以来的英雄好汉是既能喝酒又能吃辣吗?”
她的同伙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就是说她说的不对?”同伙的脑袋继续摇得像拨浪鼓。
“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巨无霸发了火儿。
“不知道。”同伙中有人小声回答。
“真是一帮窝囊废!”巨无霸忍不住骂起她的手下来,“去,把她那个破包给我摘下来,我要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破玩意儿!”
巨无霸的话音还未落地,她的同伙儿便“哄”的一下蜂拥而上,她们先把我的书包从背上扯了下去,然后又抓住“百宝囊”——就是我总是贴身背着的小挎包从我肩膀上硬摘了下去,再然后将小挎包打开恭恭敬敬地递给巨无霸。巨无霸伸手接过小挎包,翻弄了两下便不耐烦了,于是干脆将小挎包倒转过来抓着底部用力抖动,就见小挎包里的宝贝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往地上掉下去。
我心疼地盯着掉在地上的宝贝,一些红彤彤的发着诱人光泽的辣椒,很久以前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捡到的一根鹅的羽毛,一粒纽扣,一个毽子,一把木头小刀,一具蜻蜓的尸体(已经变成木乃伊了,被我放在一个透明的小塑料盒子里)……这些东西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它们都有故事,都有让它们变得不一般的故事。
那根鹅的羽毛是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捡到的,我用它蘸着墨水写过字。据说古代的外国人就是用这个东西蘸着墨水写字,我便忍不住好奇试了试,一试还真能写出字来,从那以后我便一直把它当宝贝似的留着。后来外公外婆去世了,我就更舍不得把它丢掉了,整天放在挎包里。因为这根羽毛能散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味道,那味道总能让我想起傍晚外婆家生火做饭的时候房顶上冒出炊烟的情形,每到那个时候成群的鸡鸭鹅就会排着队唱着不同调子的歌往自家院子里走。而我就站在外婆家的大门口,看它们迈着闲散的脚步走进院子。我只要看看这根羽毛,再把它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我就能立刻回到那时候的夕阳里,看外婆家房顶的炊烟升起,看鸡鸭鹅回家。所以它是难得的宝贝,可以跟孙悟空的金箍棒,还有铁扇公主的铁扇媲美,无以替代。
当然,除了羽毛,那粒纽扣也是我不愿舍弃的宝物,那粒纽扣是老爸走后的第二天我在豆腐张的豆腐摊子旁捡到的。那天我心情不好,感到很无聊,放学后便到市场逛了一圈儿,想看看热闹解解闷。路过豆腐张的豆腐摊子,他说他有急事,让我帮他看一会儿摊子,我就答应了。豆腐张走了以后,我盯着那些豆腐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花,又盯着地上看,就看见这个扣子。扣子是金色的,发着亮亮的光,像镜子一样能在里面看到自己,不过是哈哈镜的那种镜子,照出来的脸都是变形的,不过很有趣。豆腐张回来,我给他看我捡到的扣子,他笑着跟我说,你看,人不是只有丢东西,有时候他们还能捡东西,他还说如果我一直都努力捡,那一辈子捡到的东西肯定比丢掉的东西要多,而且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富起来。这粒扣子一经和“富起来”这几个字套上关系,我便觉得它特别珍贵,所以也当宝贝留着。
至于那个毽子是老爸给我做的,我当然也舍不得扔。自打老爸走后,老妈差不多把所有能引发她回忆起老爸的东西都扔了,连照片都撕得一张不剩。她抱怨那些东西让她患上了神经衰弱的毛病,但我发现那些东西其实并没有冒犯她的神经,因为她把那些东西丢掉之后她反而更频繁地提到老爸。她总是不停地诅咒他,而诅咒他的过程往往和回忆旧日时光密不可分。有一次她又诅咒老爸,说他死了,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想他。可我知道老爸没死,而我也不可能完全不想他。于是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向老妈提出我的建议,虽然我知道我的建议从来不被她看重,但我还是提了出来。
我建议老妈尽可以平静地提起老爸或者平静地不再提起他,理由是既然老爸已经彻底离开我们了(不论我们高不高兴、愿不愿意,这件事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而且那些令老妈患上神经衰弱的东西也都已经被她扔得差不多了。可老妈对我的建议根本不感兴趣,尽管她史无前例地花费了两秒钟的时间对我的这一建议进行了思考,但她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却令我非常沮丧。她说她无法平静,因为她不能把我也扔了,而我才是最大的问题!显而易见,我无须做错任何事,仅仅是我存在这个事实就是对老妈脆弱神经的蔑视和不尊重。然而这个问题我们谁都无法解决,老妈不能把我扔了,我也无法让自己消失。
老妈近乎疯狂地不停地扔那些留有老爸影子和印记的东西,不过除了无法扔掉的我之外竟然还会有两条漏网之鱼幸免于难,这也算是奇迹了。这两条漏网之鱼就是那张破沙发和这个毽子。老妈如今还在不停地逛沙发店,所以那张破沙发前途未卜,如果有一天破沙发也遭遇不测,那么这个毽子恐怕就是老爸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所以毽子也是宝贝。
还有那把木头小刀,那是杏花春雨在我上中学后第一次秋游的时候送给我的,至于那具蜻蜓的尸体则是我、蚕豆还有棉花糖友谊的见证。因为我们曾经对着这具蜻蜓的尸体发誓要一辈子友好下去,直到像这只蜻蜓一样死去的时候友谊才可以终止,我们真的发过这样的誓。总之,能被我装进我的百宝囊的东西一定是很特别的东西,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每天都把它们带在身边,因为放在哪儿我都觉得不放心,怕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