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则 我能改变什么吗
和棉花糖还有蚕豆在路口分手,独自往家里走,在胡同里碰见修车的拐子李骑着他的破三轮儿迎面过来。
“哎,这不是奇奇嘛,怎么好久不到拐子叔的摊子去逛了呢?”
“最近有点忙。”我闷闷地说。
“听说你爸又给你生了个弟弟?”
“什么弟弟,萝卜头而已!”有时候我真怀疑这个世界有所谓的秘密,反正据我所知那些被称为秘密的事,最后还是给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别的秘密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我不清楚,但萝卜头的秘密的散布者除了老棉花糖再也不会有别人,动嘴的事他在行极了。
“你好像不高兴啊?”拐子李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我知道拐子李不是装样子,他待我是真好。
“没什么事情可以用来高兴的。”我耸拉着脑袋,仍旧闷闷的。
“到底还是孩子,哈哈哈!”拐子李笑了,我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可笑。
“你笑什么,我很可笑吗?”我问。
“不是可笑,是拐子叔觉得你有意思!”拐子李说着话费力地从三轮车上下来,一拐一拐地走到我跟前,把满是裂纹和老茧的黑乎乎的像熊掌一样的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一个烤红薯来塞进我手里,“给,奇奇,吃吧,还热乎着呢!”
握着烤红薯,有点想哭。以前也一直盼过的,放学回来的时候,老爸会突然出现,会把烤红薯之类的塞进我手里让我吃。以后,都不用再想了,一直以为不会有什么比老爸离开我和老妈更糟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天上掉下的萝卜头才是更大的灾难。昨晚老妈的表现,今天中午小姨在学校里的关照再关照,现在都有了答案,原来都是因为天上突然掉下个萝卜头的缘故。就算我不管我自己对萝卜头的看法,我却不能不想老妈,她毕竟是老妈,再说她的心情直接关系到我的日子。就说今天吧,石头脑袋也想得明白是有罪要受了。郁闷的老妈,是颗不去惹它都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原子弹,何况,今天一大早老棉花糖就来点了火,到我回去的时候怎么都该爆炸了。
“奇奇,今天怎么这么闷啊?你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给拐子叔笑一个!”拐子李好心,我知道,他想让我开心。但有时候,不是说笑就能笑,虽然我其实真的很愿意笑。
“给我了,你吃什么?”我笑不出,却举着烤红薯认真地问拐子李。
“我买了两个呢,给你一个,我还有一个!”拐子李用他的黑手拍拍另外一只衣服口袋。
我看看他,又看看烤红薯,还真是要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禁不住烤红薯香味的诱惑,一口咬了下去。
“剥皮,剥了皮再吃。这孩子!”拐子李忙着指点。
“哦。”我应声,去剥红薯皮,“拐子叔,今天生意怎么样?”
“还好还好,托奇奇的福。”每次跟拐子李聊天,心里都会很舒服。拐子李可怜,十几岁的时候就拐了,一直娶不上媳妇,后来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生了个娃,生下没几天就死了,据说是打那以后他媳妇就疯了。不过也有人说拐子李受骗了,花了不少的钱娶的媳妇,原本就是个精神病,只是不经常发病。可自打孩子死了以后,她就一直发病了。我不知道哪一个说法是对的,也没问过拐子叔。以前我没事的时候总到拐子李的修车摊上逛去,一边跟他聊天一边看他给人修自行车,别看拐子叔的腿脚不好,修起车来又快又好,很多人都慕名而来找他修车。有两次还看见他的疯媳妇,拐子李给人修车,他媳妇蹲在他的修车摊子后面捉虱子,一边捉一边吃。拐子李给人修完车就坐着给他的疯媳妇梳头。
我一直都觉得拐子李是好人,要不谁愿意要那样的疯媳妇?就说老妈吧,虽然没上过大学,脑子也不是特别灵光,但也是女人里面好的了。不发脾气的时候,样子也算好看,可是老爸都不要她,去找了裘皮大衣,所以我觉得拐子李真的是好人。我也很愿意和他聊天,他说的都是实在的,不像老棉花糖,尽胡诌八扯的,没意思透了。
“奇奇,我得走了!”拐子叔费力地往三轮车上爬,我上前用力地扶了他一把。“出了胡同有很长的一个坡儿呢,拐子叔,我帮你推一段儿吧。”我说。
“不用了,我天天骑,没事儿!奇奇,快回家吧。”拐子李骑着他的破三轮走了,我一边低头剥红薯皮一边继续往家里走。
刚蹭到家门口,一个黑影朝着我“嗖”地一下扑过来,吓了我一跳。我不禁往后倒退了两步,红薯差点没掉到地上。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呢,就看见落荒扑到了我跟前。落荒一边摇头摆尾地朝我汪汪叫一边围着我乱跳。一会儿用爪子扒我的鞋子,一会儿用脸使劲儿蹭我的腿,表现出一副和我十分亲热的样子。
忽然看见落荒,我的心情和早上完全两样了。早上还觉得它的死活和我没有关系,现在却感到我们两个其实是同病相怜。蚕豆不懂,他不懂是因为萝卜头的出现实在影响不到他什么,要不他怎么会说出其实有个弟弟也挺好那样的屁话!我猜好朋友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不管你和他有多好,到底也不能好成一个人。不过蚕豆和棉花糖算是好的了,至少在学校、前街、后街这一带再找不到比他们还好的了,所以我也知足。
同病相怜的感受让我觉得落荒并不是一条狗似的,反正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害怕落荒了,虽然落荒千真万确是条狗,而我对狗也仍然心存芥蒂。我蹲了下去,落荒把它的两只前爪搭在了我腿上。我伸手摸摸落荒的头,把没吃完的半只红薯全都给了它。落荒一边吃红薯,一边舔我的手,舔得我手和心都痒痒的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