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则 小姨和杏花春雨

肥佬校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肥胖的身子压在短粗的腿上，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像一辆随时都要抛锚的破坦克。站在校门两边戴着红袖标的值周生齐刷刷地敬礼，齐刷刷地问校长好。跟肥佬校长走在一起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不同，怪不得麻雀整天围着他打转。我从来没有做过值周生，只有班干部才有资格做值周生。盆景儿和侦探都做过，听说下周还要做，不过我也不羡慕，做值周生有什么好？还不是要早早地站在校门口给肥佬校长和麻雀敬礼。我发现蚕豆一直没跟上来，于是忍不住回头看，看见蚕豆仍旧站在校门外冲着里边探头探脑，我向他用力招手，蚕豆却冲着我连连摆手，真是个胆小鬼！

和无敌至尊并排走进了教学楼后，我们分道扬镳。他的肥佬校长室在一楼左边最里头的一间，我从来没进去过。同学们背地里议论说地狱里面的刑具那间校长室里统统都有，因犯错被押进那间屋子的人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就只有死路一条，没人能从里面活着走出来，肥佬校长也是因这才得的无敌至尊的“雅号”。我却不信，我曾经亲眼看见杏花春雨被无敌至尊押进校长室，又亲眼看着他大义凛然地从里面走出来，像个英勇无畏杀出重围的战士！我真的是超级崇拜杏花春雨，我认为他是所有的老师中最棒的。

走到二楼的时候，蚕豆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奇奇，放学等我一起走，千万啊！”

“你在校门口等我好了！”

“说不定你会比我先下课，你不要走，等我！”蚕豆不放心，怕我放他鸽子。

“最后一节是麻雀的课！”我交代，为保他放心。

“哦，那我豆（就）放心了。”蚕豆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安静地去他的教室了。我也转身往初一（3）班走，习惯性地摸摸腰间小挎包常在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摸到。整个早上被老棉花糖搅了个乱七八糟，能把书包带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忙乱中到底是忘了我的百宝囊，没有辣椒吃了，这一天又要难熬了。

上午出操的时候看见了棉花糖，只是横竖都隔着好几排，说不上话。棉花糖一直转头看我，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却没办法说出来，人似乎都憋得比往常大了一圈儿，更加白胖胖圆滚滚，加上她戴着黑框近视镜，远远看上去跟国宝大熊猫一个样儿。我很想知道棉花糖要说什么，可麻雀看得实在是紧，他一直拖着两条干树枝一样的腿在队伍里踱来踱去，实在无机可乘，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棉花糖。棉花糖因为心里有事，体操做得不成体统，像打太极拳，又不太像，整个人踩到云彩上一样飘飘的。别人都做下一节了，她还拉着原来的架势不动，只顾回头看我。以前杏花春雨说过什么咫尺天涯，始终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今天棉花糖近在眼前，彼此却说不上话，这才知道，杏花春雨说的咫尺天涯是怎么一回事。

中午小姨到学校里来了，站在教室门口笑着冲我招手，小姨从来说话算话。虽说小姨和老妈是亲姐妹，可她们真的很不一样。老妈整天拉长着脸，总是发脾气，小姨却特别爱笑。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她，她的眉眼都是弯弯的。老妈脑子很不灵光，不仅书念得不好，很多事情她都弄不通。小姨却很聪明，不仅学习好，人也机灵，很多人都喜欢她。虽然小时候也没有喝过牛奶，可是小姨不但考取了大学，还读了研究生，可见生物课上说的DNA传递遗传信息的事并不可信。同样都是外公外婆生的孩子，同样是外公外婆帮她们复制的DNA，小姨和老妈却像是两类生物，所以遗传还有DNA什么的，根本讲不通！

“奇奇，出来！”小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被蜜浸过了似的，能直甜到我心坎儿里去。

“小姨，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午休都要结束了。”

“对不起，奇奇，今天有点儿事儿耽搁了。你不要生小姨的气。”

“我没生气，盼了一个上午。”

“我知道，这个星期天，小姨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啊！”我惊呼，“去哪里？”

“去游乐场好不好？! ”

“好好好！”我拼命点头。

“那你要答应小姨一件事。”

“什么事？”我开始有点泄气，“你们大人就喜欢讨价还价！”

“小姨不是跟你讨价还价，小姨都是为了你好。”

“到底什么事？”

“这几天尤其不要惹你妈生气，一定要乖乖的，不要闯祸。”

“过了这几天就可以了吗？”

“你这孩子，就是喜欢捣蛋！”小姨假装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几天你妈心情不好，所以你要格外小心。”

“那你也不用交代，老妈心情从来就没好过！”

“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不要惹你妈生气就对了。”小姨说不过我的时候，就喜欢用总之，“还有这个给你。”小姨把一叠钱塞进我的手心，“一点零花钱，省着点用！”

“知道了！”我把钱攥紧，用力捏了捏，这一次小姨给的比上次还要多的样子。看来可以请蚕豆和棉花糖吃烤红薯了，说不定还能看场电影。

“奇奇，她是谁呀？不给老师介绍一下吗？”正在盘算怎么用小姨给的零花钱，猛然听到了杏花春雨的声音，抬头，看见杏花春雨正盯着小姨上上下下地看。他手里还抱着书，这才想起来，午后第一节课是杏花春雨的语文课。

“她是我的小姨，”我指了指小姨，“他是我的语文老师。”我又指了指杏花春雨。指完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不说话了。

“你好，我叫周雨，奇奇的语文老师。”我看见杏花春雨向小姨伸出手，然后我看见他们握手。

“很高兴认识您。奇奇她很淘气，一定给老师您添了很多麻烦吧？”小姨笑着问。

“没有没有，奇奇是个好学生！”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是好学生，竟然很不习惯。

“她身上有一大堆的缺点、毛病改不掉也是真的，以后还要麻烦您多费心管教她。”小姨在请杏花春雨管教我，她求错人了，说到管教，她真应该去求无敌至尊和麻雀才对。无敌至尊有刑罚，而麻雀则有手段，他们管教起学生来那才叫厉害。

“我们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另外我也还没成家，平日里随便惯了，你这样称呼我反而不习惯，以后就叫我周雨吧！”

我有种直觉，杏花春雨似乎对小姨很特别，可究竟特别在哪里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特别。

“好，以后一定叫名字。”小姨仍然在笑，“上课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奇奇，记得小姨对你说的话哦！”

“知道了！”我答小姨的话，却忍不住去看杏花春雨，发现杏花春雨一直在盯着小姨的脸看。说实话，小姨并不比老妈漂亮，可是杏花春雨看她的样子，真让我羡慕。老爸要是能这样看老妈，他们就一定不会离婚，他们不离婚，老妈的心情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糟，我的日子也一定好过多了，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奇奇，小姨走了啊。周老师再见。”小姨仍然没有叫杏花春雨的名字。

“好啊！”我说。

“再见！”我听见杏花春雨用很动听的声音说道。

然后我和杏花春雨就站在走廊里一直看着小姨走远了。

“你小姨很好啊。”小姨的影子都不见了，杏花春雨的眼睛仍然看着小姨走的方向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她好？你才刚刚认识她而已。”

“有的人你只见一面就知道他好不好。”杏花春雨说。

“小姨星期天要带我去游乐场，她真的很好！”跟杏花春雨说游乐场的事，是想论证在我的眼里小姨也很好，并不比他眼里的小姨差。

“星期天吗？”杏花春雨问。

“是，星期天。”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起来，我看看杏花春雨，他竟然在发呆。

“我先进去了。”我说，然后转身进了教室回到座位上，杏花春雨竟然还站在门口发呆，他今天看上去真的是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