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谍妃(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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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狼祭

东都城外,连绵起伏从西往东是落云山系,高耸的山脉,极为险峻,仿佛蜿蜒的巨龙,挡住风沙与寒气,使山脚下东都成为一片温润的绿洲。

天将亮,红日初升,东方天空泛起浅紫色的霞光。遥望山顶冰雪如玉龙横倒,阳光挥洒,如耀眼水晶光芒四射。

凤秦国与东宸国,本以落云山为界,天然屏障,难以逾越。如今凤秦国二度占据东都,等于扼住东宸国咽喉,只待挥兵南下。灭了东宸国,踏平新罗国与紫竹国便如探囊取物,一统江山指日可待。

凤秦国的狩猎,不,应当说是屠戮。千军万马蹄声隆隆,大地腾起烟尘,大队开拔,潮水般涌向落云山脚下。

凤秦国当朝皇帝凤翔率先锋部队一马当先,绝尘而去,由凤绝押后。

清幽纵马跟随在凤绝身后。今日凤绝穿着凤秦国服饰,一袭窄袖黑袍,领边、袖口滚着狐绒,墨发梳成凤秦国塞外样式,缀以狐貂装饰,一截发梢垂荡胸前,系着细小的铃铛,随着他的纵马时不时轻响。

骑上小坡时,凤绝与清幽之间已拉开距离。

倏地,凤绝勒住缰绳,回身望向清幽,因前晚失血过多,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他凝眉问:“你跟得上吗?”

清幽有内力护体,休息一整日,加上萧楚送来灵丹妙药,身子已恢复许多。她抬首望向高坐马上的凤绝,晨阳洒在他宽阔的肩上,映照得他五官轮廓更深刻,浑身充满男儿豪气,不似东宸国男子温文儒雅。而这个霸气的男人,此刻正俯瞰着她,如同他是天地间的主宰,主宰着她的命运。他的眼神,像沙漠中的龙卷风,能将一切东西都卷进去,充满魔力。不知缘何,这样的眼神,竟令她脑中空白片刻。没回答他的话,她轻扬马鞭,纵身越过他,径自离去。

马儿轻快地跑着,天高云淡,风簌簌,自耳边刮过,好似刀刃轻轻割着。

趟过一条清浅的小河时,凤绝已超过清幽,突然,他勒马停顿。

清幽瞧见凤绝举起弯弓,伸手自背后取出一支银箭,但听一声清啸,他手中银箭似一道追日之光,急速飞出。

不远处,一抹白色挣扎几下。有骑兵捡回猎物,恭声赞道:“王爷好箭法!”

清幽无意中瞟了眼,心中亦吃了一惊,那是只极美的白狐,毛色光滑,凤绝的银箭刚好射穿狐狸双目,没伤到一点皮毛,精准至极。

凤绝看了眼白狐,唇边竟微微一笑:“嗯,天将凉,刚好用来给王妃……”,微一侧头,他瞥见清幽就在身旁,她永远都是面无表情,他的笑容僵在唇边,突然改口道:“拿回府中给元淇做件披肩。”说罢,他手中犀角长弓一转,复背于身上,疾驰而去。

清幽眉目间依旧是云淡风轻,纵马跟上,又行了数里,突然听到阵阵鼎沸人声,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线黑灰色,似有不少人马。满眼飘飞的皆是凤秦国的旗帜,被山风吹得展开来,像是一条条浮在空中的鱼。

近到跟前,骑兵们为凤绝与清幽让出一条道。清幽入了其中,才发觉面前是一处山坳,用坚固的篱笆围起,而另一头,是望不到尽头的绿树丛林。

清幽跟随凤绝登上一座临时搭建的看台。看台地上铺着红色绒毯,一袭明黄龙袍,正负手背立之人,正是凤秦国的皇帝——凤翔。

凤翔听到身后动静,徐徐转身,见是凤绝与清幽,笑容稍有僵硬,道:“三弟,你来了。就等你开始呢。”他的目光自清幽面上掠过,却没多作停留。

凤翔此人,清幽有所耳闻,东宸国人称凤翔“玉面凤凰”,因凤翔生得俊美,行事却狠辣,颇有手腕。凤翔与人称“铁血黑鹰”的凤绝,并非一母所生,兄弟关系却极好。乱世之中,为避免皇室夺位,两个大国有各自的办法,凤秦国素来由长子继承皇位,东宸国则由嫡子继承皇位。

凤绝见凤翔脸色不佳,近前几步,关切道:“皇上,你有心事?”

凤翔神情烦躁,“昨夜,夜都与柳雁两城送来八百里加急。白莲教屡屡闹事,袭击两城粮草储备,我们损失惨重。这白莲教着实令人头疼,认定我们是外邦入主中原,非要跟朝廷作对。听说白莲教教主是名女子,武功出神入化,幽冥琵琶的天籁魔音更是独步天下。”

凤绝眉心微蹙,颔首道,“的确,目前白莲教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他们来无踪,去无影,组织纪律严明,在民间有一定声望。”停一停,他迟疑了下,声音小心翼翼,像是试探着问:“皇上,听闻你囚禁了东宸国东都守城江远道之女江书婉,她也许知道白莲教底细。皇上没问出来?”

当凤绝提到江书婉三个字时,凤翔双肩一颤,脸色陡转阴霾,脑中想起江书婉不屈服的绝色容颜,他的心上下沉浮,再难平静。他的确抓住江书婉,也用尽手段逼迫江书婉屈服,可江书婉就是……想到这,他恨得咬牙切齿:“她愚忠,什么都不肯说。”

此时,台下篱笆拉开一道口子,十多个身穿囚服的东宸国俘虏被推进去。他们衣衫褴褛,每人手中拿着一柄长棍,神情茫然,像等着生,亦或等着死。

凤翔缓缓举起一手,示意祭祀开始。

“轰隆隆”,鼓声咚咚擂响,仿佛滚雷自天边碾过。

清幽不知凤秦国的皇帝凤翔究竟想做什么,疑惑地朝祭台下望去。突然,她愣了愣,视线被俘虏中一道纤柔的身影吸引,想不到俘虏中竟有一名女子。适逢那名女子转身,朝祭台望过来,她又愣了愣,竟还是名绝色女子,眉画新月,樱唇一点,秋眸盈盈生波,说不出的温柔婉转,道不尽的媚骨天成,活脱脱的尤物。

其实,这名绝色女子正是东宸国东都守城江远道之女江书婉。

江书婉本望向凤翔,却见凤翔一双黑眸不知看向何处。美眸微敛,她心中涌出酸涩。凤翔终于下定决心要杀她了?他囚禁她,强占她,折磨她,逼迫她,她都没屈服。她的确知道白莲教教主是谁,可凤翔永远别想从她口中知道。她别开眼,目光遇到清幽时,惊呆了,整个人瞬间石化。自从东都失守,她一直被凤翔关在皇宫,几乎与外界隔绝,只听说东宸国送来公主和亲,怎会是白莲教教主白清幽?究竟怎么回事?不想被人瞧出异常,她飞快地收回目光,心“怦怦”猛跳。

清幽望着底下东宸国俘虏们,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冷声问凤绝:“不知王爷今日叫本公主来,有何目的?”

凤绝眼底亦有浓重的疑惑,没回答清幽,转而望向眸光飘忽不定的凤翔,问道:“皇上,该不会……这样不太好。”狼祭可是凤秦草原上废黜多年的祭祀仪式。

凤翔薄唇紧抿,痛声道:“父汗一辈纵马草原,茹毛饮血,争战天下。朕有幸入主中原,为得民心,本不当如此行事。可众位开国前辈亦不能得罪。我们虽夺回东都,可二弟右贤王战死,朝中怨声载道,整日叫嚣用狼祭惩罚俘虏,朕也是无奈。”

凤绝心中猛地抽痛,二哥右贤王凤炎之死,亦是他无法碰触的硬伤。他叹息一声,目光瞟向祭台底下,瞥见江书婉,不由一惊,“是江书婉,皇上,你连她也……你真舍得?”其实他早就听说,凤翔抓住江书婉后,盘问是假,囚禁是真,夜夜宠幸,日日流连,甚至有几次误了早朝,朝中大臣颇有微词。他以为凤翔定是十分喜爱江书婉,竟也能痛下杀手。

凤翔转首,俊颜隐在阴影里,声音却掩不住沙哑,“朕是皇帝!”

凤绝愕然,不语。头顶阳光似给周围一切镀了层金色,眼前万千细小灰尘浮动着,点点竟似金针,扎得他眼里、心里都疼。凤翔身为皇帝,许多事比他更无奈。

他们的对话,清幽虽不能完全理解,却大约明白,定是凤秦国朝中众臣要求处死俘虏,祭奠在虎平峡一役战死的右贤王,也就是凤绝的二哥凤炎。

就在此时,祭台底下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声,紧接着是俘虏们惊惧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令人极度不安。清幽双眸圆睁,瞧清楚竟是十数条狼从丛林中蹿出,幽蓝的眸中冒出条条金线,露出满口森森利齿。

草原里的狼群最是可怕,它们成群结队,敢与狮子抗争。现在是秋季,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狼群食物充足,不应在这出现。显然有人故意放出狼。

清幽联想起刚才听到的“狼祭”二字,惊得魂飞魄散,猛地望向凤绝,厉声控诉:“你们什么意思?叫本公主来看你们屠杀东宸国子民?你们这么做,对付手无寸铁之人,与禽兽何异?”

凤绝面无表情,冷声道:“他们手中有棍棒,赢了狼群就能获得自由。我们凤秦男儿,试问哪个不是从狼群中拼打出来?是你们东宸国人,懦弱无能!”

清幽神情难掩鄙夷,她从未如此生气,哪怕凤绝再残忍对待她,都不及她此刻愤怒的万分之一。她从不知,强烈的怒气竟能令她全身发烫,身子竟飘起来。她字字震声:“本公主理当与东宸国子民共同进退!”

她眼里决绝的神气,令凤绝心中涌上不安。他想要抓住她,可惜晚了一步,尚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角,她已飞身跃下祭台。

清幽其实本想从祭台奔下去,足尖刚一踮起,意外发觉自己身子一轻,竟踏上清风,整个人若一泓秋水,横荡开来,朝下飘去。这是失忆后她初次意外地运起轻功,有点生疏,以至于落地时,她踉跄两步才站稳。

山风,如刀剑般割面,卷起满地枯黄落叶,纷纷扬扬。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没有生命的枯黄色,更显萧索凄凉。此时狼群逼近,俘虏们开始四下逃窜。

清幽冲到慌乱的人群前,望着面前步步紧逼的狼群,厉声大喝:“全部不许跑!我是东宸国宁和公主!”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说不害怕是假。可一想到凤绝嘲笑东宸国人懦弱无能,她就觉有股热流直冲脑门,浑身都要炸裂开来。

众人早吓得魂飞魄散,听到清幽大喝,皆愣在原地,倒也没再四处狂奔。他们不住地颤抖,牢牢握住手中棍子,仿佛握住最后的希冀。唯有江书婉自始至终站着不动,只静静瞧着清幽背影。

清幽快速向后扫一眼,又是厉声大喝:“全部向我靠拢,大家聚在一起!将棍子对着狼群!”

众人依旧茫然害怕。

清幽展开双臂做出保护的姿势,一任狂风鼓起白袍飘飞,大声吼着:“你们越害怕,越是性命不保,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打倒狼群!才能回家!”

清幽凛冽的声音激荡在山坳之中,听到“回家”二字,所有人仿佛受到鼓舞,齐齐向清幽身后聚拢,手中棍子指向逼近的狼群。

簇拥一起的气势,果然令狼群止住脚步,开始观望。

众人胆子大了些,不再像先前那般颤抖无助。

清幽知晓狼群正在观察,估量何时扑上来撕咬。深吸一口气,她下令:“所有人列成两队,呈弓状。后队之人注意狼群越过我们头顶自后面袭击!”

逐一吩咐,指派每个人的防线与职守,清幽仿佛熟稔此事,有种坐镇千军万马之中,临危不乱的气势。

周遭围观的凤秦骑兵,鸦雀无声,连原先擂鼓之人,都情不自禁丢下手中槌棒,等着瞧即将发生的精彩。

祭台之上,凤翔暗自松口气,情况有变,也许用不到他暗中出手。他终究舍不得江书婉,可作为皇帝,他必须给朝臣交代,他并非真想要俘虏们的命。不过,宁和公主的气势与胆识完全出乎他意料。他觑一眼身旁凤绝,沉声道:“东宸国真是人才辈出,先有静王轩辕无尘,再有庄王轩辕无邪,如今又多宁和公主。真是杀不尽,赶不绝。我们想要一统江山,路尚且远。”

凤绝此刻眼里只有清幽白色身影,与狼群对峙的她,微仰着头,双唇有着清冷疏离的弧度,既艳且冷,说不出的炫目迷人,他被她深深吸引住,没回答凤翔。

对峙片刻,狼群蠢蠢欲动,来回躁动。

突然,一声浑厚的狼嚎在山涧响起,狼群像是接到命令般,瞬间兴奋,眸露恐怖的血红,朝俘虏们疯狂扑去。

俘虏们开始骚动,拼命挥舞手中棍子。突然,一阵凄惨叫声响起,浓烈的血腥气迅速蔓延,有人的胳膊被狼咬住。顿时,惊呼声连连,人心开始慌乱。

清幽大叫着:“顶住!围成圈!顶住!”

终于,俘虏们挡住狼群第一波攻击。可惜血腥味四散,令畜生们兽性大发,狼们原地打转两圈,再度张牙舞爪扑来。

此时清幽面前是一头全身毛色黑亮的巨狼,比寻常野狼大一倍,眼圈长着雪白的毛,张着血盆大口,仿佛随时准备将人吞噬。她知这定是狼王,她很想试着再运起内力,却不知该如何提气。

白眼狼王幽蓝的眸中冒出簇簇鬼火般光芒,双足前点,纵身向清幽扑去。

那一刹那,凤绝只觉心提到嗓子眼,右手聚拢真气,犹豫着该不该出手。若是出手,凤翔就站在身边,只怕会……

生死一线间,围观众人忽觉眼前红光一闪,却见清幽满头青丝如瀑布陡然飞泻,未待看清那妖娆风姿,又是一阵红光闪动,清幽长发已盘好如初,一条鲜艳夺目的红色发带蜿蜒在发髻上,闪耀夺目。白衣乌发,唯有一点红色装饰,仿佛白墙黑瓦间盛开一朵带刺蔷薇。

众人再看白眼狼王,口吐白沫,气绝倒地。

狼王一死,狼群顿时如一盘散沙。俘虏们见形势扭转,想起只要赢了狼群就能回家,精神大震,挥舞着手中棍子朝恶狼拼命打去。一时间,畜生们四处逃窜,哀嚎阵阵。

赢了狼群,便能离开。这是狼祭规矩,亦是神的旨意,无人能违背。

凤翔望着底下江书婉,心内酸楚翻涌,她自始至终神情漠然,仿佛生死对她早是身外之物,无半点留恋。他的心狠狠抽痛着,宛若缺少了什么,再也缝合不起来。俘虏们赢了狼群,今日她终于可以离开。叹了口气,他转眸问凤绝:“三弟,你看清宁和公主是怎样杀死狼王?”

凤绝右手凝在半空,将真气逼回,摇头敷衍道:“太快,没瞧清楚。”他怎么忘记了,清幽有绯腹毒蛇保护,白眼狼王是被毒蛇咬死。

祭台底下,俘虏们将狼群击退,正在欢呼。突然,无数利箭从远处峡谷山顶射下,好似一阵乱雨,密密麻麻朝俘虏们射去。清幽惊愕转首,瞥见其中一支箭正朝江书婉飞去,她纵身一跃,猛地将江书婉扑倒。“扑哧”一声,利器没入她肩胛,银白箭头自后洞穿,鲜血不断涌出来。

此时,天色明净如一方通透琉璃,七色绚烂。

清幽虽中一箭,却不觉得疼。只因,在她抬头那一瞬,眼前景象令她彻底怔住,忘了呼喊,忘了呼吸,也忘了疼痛。

一地凌乱羽箭,遍地横尸,满目只有一种颜色,鲜血的红色。起初还有微弱的呻吟声,最终都归于可怕的平静。静到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声,跳动一下,停了停,过很久又跳一下。

江书婉从惊吓中回神,伸手推了推清幽。

清幽茫然地望着江书婉,“姑娘,你没事吧。”

江书婉愣住,清幽竟不认识她?难道清幽失忆了?她面上没表现出异常,只轻轻道:“江书婉多谢宁和公主救命之恩。”

风沙呜咽,孤雁掠过荒凉的山坳上空,悲鸣嘶嘶。

清幽缓缓起身,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凄楚,笑得悲怆,笑得泪水染湿双颊,笑得满地枯叶纷纷扬扬。都死了,全都死了!谁说赢了狼群,就能回家?如今他们永远回不去了。狼祭过后,还有暗箭等着将他们赶尽杀绝!那她所做一切,有何意义?她只想让他们回家,竟连这样小小的心愿,都不能如愿。

此时,江书婉亦站起身,朝一具头发花白的尸体走去。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下一下,将心慢慢凌迟。终于走到,她双膝跪下,声音极轻,像怕吵到脚边之人,“爹爹,你守东都这么多年。国事、家事,总有操不完的心,女儿知道你辛苦,好好睡一觉吧。东宸国还有庄王,现在又有宁和公主,一切会好的,爹爹放心去吧。”她伸手合上江远道犹是圆睁的双目,又取出绢帕小心地擦拭着江远道唇角鲜血,绝色的脸庞竟浮起欣慰的笑容。

清幽怔怔望着江书婉凄然的背影,头顶日光暗黄,映得眼前一切如同一个虚幻漂浮的梦,无丝毫真实感。

狼祭之后怎会有暗箭?凤绝不明所以,望向凤翔,只以眼神询问。

凤翔俊颜惨淡,望着江书婉跪在风中的柔弱身影,摇头轻轻道:“不是朕……”

凤绝深邃的眸子陡然暗沉,不是凤翔命人放暗箭,看来是有人想杀人灭口,会是谁?对方事先埋伏在对面峡谷山顶,用一种射程极远的弓箭,伺机而发,将俘虏们一网打尽,手段歹毒!此时去追毫无意义,对方有备而来,计划周密,必定全身而退。

突然,狼嚎声再度响起,满地血色中腾起两头侥幸没被杀死的狼,也许是兽性本能,也许是失去狼王、失去同伴的哀嚎,它们狂啸着朝清幽扑去。速度那样快!

清幽本能一避,胳膊仍被锋利的爪子割开血痕。痛吗?她早感觉不到。忽然,一把匕首自空中抛下,稳稳落在她脚边。这把匕首她认得,犹记得前日凤绝为给兰元淇解毒,将这把匕首递给她。她仰头,望向高高站在祭台上的凤绝。

凤绝别开眼,看不清表情。

丢给她匕首,是他的施舍?还是害怕她死了,东宸国那不好交代?清幽冷冷一笑,抬脚将匕首踢飞数丈远。

凤绝眼角余光瞥见,猛地转身,不敢相信清幽竟将救命的匕首踢飞。两匹狼已疯狂,他记得萧楚说绯腹毒蛇一日只能攻击一次,清幽受了伤,又没有利器,要怎么办?

此时两匹穷凶极恶的狼相继扑向清幽。围观众人屏住呼吸。

清幽从容不迫,反手伸至身后,眸光里透出决绝,牢牢握住射入她肩胛的箭尾。

一头狼扑上来。“哧”一声,清幽将羽箭从身体里拔出,霎时肩后鲜血如注喷涌。她一扬手,羽箭直直刺入狼的咽喉。恶狼双腿猛蹬几下,终无力垂下。

最后一头恶狼扑上来,清幽另一手死死掐住恶狼脖颈。她不屑别人施舍,身为东宸国公主,却不能保护国人,这是她的耻辱。愤怒,滔天蹿起;热流,汹涌四窜。掌心越来越热,“咔嗒”一声,她猛地发力将恶狼喉咙拧断。犹嫌不足,她将满腔怒意集中在掌心,用力再用力。那一刻,她满头秀发因愤怒四散张扬。

众人瞧见一团白色雾气自清幽掌间腾起,待雾气散去,再看时,恶狼已在清幽手中粉身碎骨。强劲的内力,绝世的武功,令人震惊。此时,骑兵们胯下之马不安地骚动。

山风甚大,乌云闭日。

清幽凝立风中,神情冷若冰霜。风云变幻,生死在面前沉浮,仿佛是一场噩梦。

凤绝挥手示意骑兵按秩序撤离,马蹄声轰隆过后,四周只余寂静。安排好一切,凤绝最先走下祭台,眸色复杂。

清幽见凤绝远远向她走来,想要调转身离去,可她失血过多,头晕目眩,眼前一切竟漂浮起来。才走出一步,她已被他拉入怀中。他点住她的穴道,止住鲜血流逝,他的手臂紧紧束缚着她,不容挣扎,她也无力挣扎。突然,她神情僵住,只因她瞧见凤翔竟也走下祭台,正朝江书婉走去。

此时,浓墨般的黑暗自头顶泼洒而下,丝丝冷雨滑落,缀在凤翔前额发梢上,越发衬得他俊秀绝伦。他离江书婉几步远处停下脚步,俊颜隐在晦暗里看不分明。

江书婉孤零零跪在江远道身边,朦胧夜色勾勒着她单薄的身影,愈显凄楚。

凤翔久久凝望着,仅仅几步远,却似隔着整个天涯。突然,他猛地奔上前,冰冷的指尖触上江书婉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出乎意料,她竟没躲开,只以看彻生死的淡然目光望着他。

良久。江书婉轻轻地问:“皇上,我可以走了?”

凤翔一僵,无力感油然而生。明明触摸到她单薄皮肤下淌着温热的脉息,可她的人却总是冰冷的。在他面前,她永远不会笑,沉默不言。

江书婉慢慢起身:“爹爹一定不想离开东都,所以,我不想让他留在这。”

凤翔眼里浮起苍凉,薄唇微动,“婉儿,我……”他突然止住话,他能解释什么?她的爹爹江远道是东都守城,多年来一直阻碍凤秦国攻城,朝臣皆有怨气,就算今日他能保住她,可迫于压力,日后他必须处死她的爹爹江远道。他是皇帝,他有他的无奈,他有他的责任。

细雨飘飞,似在每个人面前笼上一层雨雾。朦朦胧胧,明明伸手可及,却像是相隔千万里。

江书婉俯身,欲背起江远道。她试了一次,没能站起来,又试了一次,再一次。终于她站了起来,艰难地向前挪动,身后留下深深的脚印。

山风侵蚀入骨,冷雨潇潇,落叶丛中偶有小小白花盛放,却在风雨中苦苦挣扎。

看着江书婉一步一步离去,凤翔眸中温润的琥珀色渐渐黯淡,突然,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两步追上去,“婉儿,我们重新开始?”

江书婉微微凝滞,脚下却跨出更沉重的一步。她回眸一笑,恬静的笑容似一江春水流逝,只说了八个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八个字,简单明了,却承载太多。

不再看凤翔,江书婉单薄的身影在风雨中瑟瑟飘摇,愈来愈远。

“婉儿!”凤翔彷徨伸出手,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缕清风,还有冰凉的细雨。她终于对他笑了,这抹微笑多像他初次见到她时。犹记得攻下东都,他带兵闯入城楼,手中宝剑闪动着森冷寒光,横在一名胆小官员脖颈之上。他厉喝一声,声音带着来自地狱的震慑力,“谁是东都守城江远道之女江书婉?”

叠楼之后,银铃轻响,彩带飘飘。她身穿一袭月白色水波纹长裙,外罩莲青披肩,头发松松挽着,只斜插一支墨色簪子,从内堂缓缓步出,宛若一朵初夏莲花悄悄绽放。

惊艳的容貌,婉约的气质。那日她也是这般恬静地微笑着,“我就是江书婉。”

他一直怀念这抹笑容,百般回味,谁知再见竟是分别。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切再回不去。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似要将天地间一切吞没,凤翔颓然立在厚厚的枯叶上,只觉自己的心,也同枯叶一般了无生气。他能用强势留住江书婉,可何必呢?他是皇帝,他有责任,一名女子而已,他怎能深陷?让她走,总有一日他能忘掉她。

清幽目不转睛望着这一幕,心中不解,究竟凤秦国的皇帝凤翔与江书婉有怎样的恩怨纠葛?

凤绝亦望着这一幕,凤翔素来稳重,明明深陷却依旧保持清醒,放江书婉离去。他忽然想起昔日自己若能做到,岂会铸下大错?

情爱,夹杂在家国仇恨之中,便是这般无奈。

想恨,却又爱着。

想爱,却不可以。

凤绝突然转身,将清幽强行拽上马,扬鞭启程。身前的人,神情依旧冰冷,连身体都是冰冷的,冷得可怕。他夹紧马腹,奔驰在天地间。地上积蓄着深深的水塘,随着他们纵马奔腾踩踏,身后扬起重重雨幕,将凤翔与江书婉仍在雨中挣扎的身影尽数掩盖,再看不见。

养伤的日子,平淡且无趣。

寒风渐烈,一天天冷下来。

清幽坐在炉膛边,炭火暖意融融,她的手却依旧冰凉。狼祭那日凤绝将她送回,唤了御医前来替她治伤,之后再没来过。

炉膛中,一块燃烧的竹片突然爆裂。接着“啪”一声响,清幽一惊,抬首却见一枚飞镖牢牢钉在她身侧床柱上,飞镖上悬着一张泛黄的纸。

清幽取下,凝眉看过后,将纸丢入炉膛。火苗腾然蹿起,顷刻将纸吞没。

亥时,夜寒风冷,月色照得惜园里金琉璃瓦闪闪发亮。

就着皓月清辉和屋内烛光,清幽换上一袭窄袖白衣,轻身一纵,身形拔起,踏上屋边柳树,借力一升,在空中连踏数步跃上对面屋顶。她身姿轻盈,在暗夜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城郊处双水客栈。自从狼祭时意外施展轻功,她回来后私下试了几次,如今已收放自如。

靠近双水客栈,清幽瞧见客栈二楼雅间雕花窗楞处隐有星点烛火闪动,她纵身一跃,刚想上前,耳畔忽听得异常响动。她面色微变,忙攀上一棵枫树,身形隐入黑暗之中。

老旧的木阶梯嘎嘎作响,月光透过树枝,洒在来人面上。来人面容覆着黑纱,唯见一双黑眸散出冷戾之色。

清幽知晓此人定是轩辕无邪,静候片刻,只待秋夜寒霜慢慢爬上双足,才跃上客栈,轻轻靠近厢房门口。方想上前,门陡然打开,一柄长剑凛冽递来,气势如虹,她只觉一股寒意迎面扑来,本能侧身,避过一招。

轩辕无邪看清来人是清幽,一惊,收回轩辕剑,将清幽拉入房内,反手关上房门,他冷声质问:“不是约好明日?怎么今日就来?”

清幽不答,视线落在厢房里间的绣花帐幔上。纱帐朦胧,红烛轻摇,漏出几分旖旎光线,隐隐可见一女子正披衣起身。她不料撞见此幕,神色微异,冷嘲道:“皇兄好兴致。东宸国忠义之士尽损,皇兄竟有心情享艳福。”

轩辕无邪薄唇微动,俯身低头,刚要开口,适逢清幽仰头,两人面容离得极近,能清晰地在对方眸中看到自己。她眸中冷意毫不掩饰,他浑身一僵,心情莫名复杂。

此时,尖细的女声响起,打断他们的对望。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宁和公主。怎么,没按约定,半夜偷偷前来,你又想接近王爷?”

轩辕无邪脸色顿黑,薄怒道:“红焰舞!谁让你出来!”

清幽打量着眼前这名妖娆艳丽的女子。红焰舞,人如其名,一袭火红色长襟窄裙,艳丽如天边彤云。狭长的丹凤眼,柳眉带着诱惑,红唇娇艳。不知为何,红焰舞似对她充满敌意。

红焰舞慢慢走近,轻狂笑道,“王爷生气了?焰舞好奇她是否真的失忆,说不定是装的。”突然俯身,她凑近清幽耳边,“你这只破鞋,离庄王远点。”

清幽秀眉微蹙,淡淡道:“请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她的嗓音低沉,话中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烛光被雕花灯罩一筛,如片片枯叶落在地上,斑斑驳驳。

红焰舞面色一僵,仍是嘲讽:“哼,半夜找王爷,你能安什么心?告诉你,你这只破鞋,别妄想上王爷的床!”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赫然响起。

清幽这一巴掌极用力。她虽失忆,不知自己与轩辕无邪有何过往,可也不容红焰舞肆意侮辱。

“你打我?”红焰舞不可置信地望向清幽,耳垂上妖美的珊瑚珠被方才一巴掌震得扑簌直晃。突然,她不再说话,眸中杀机顿起,五指倏地收拢,偷偷朝清幽击出致命一掌。

轩辕无邪眼角余光瞥见,出手阻止,一扬袖将红焰舞扫开几丈远,大怒道:“红焰舞!”

红焰舞中了轩辕无邪一掌,口吐鲜血。见轩辕无邪动怒,她忍痛跪地,颤声道:“属下知错,还望王爷宽恕。”

“滚。”轩辕无邪冷冷吐出一字。

“是!”红焰舞愤然离去,临走一瞥,怨恨的眸光似要将清幽生吞活剥。

轩辕无邪见红焰舞走远,伸手欲抚上清幽肩头,“你没事吧。”

清幽避开他关切的碰触,冷了语调:“我有一事,不问清楚,日夜难安寝。”

轩辕无邪稍愣,“何事?”

清幽忍不住露出激愤之色,质问道:“凤秦国狩猎那日,山顶暗箭是你命人放的?”狼祭之后,她打听到凤绝派人去山上反复查探,却未找到蛛丝马迹,思前想后,她觉得杀人灭口这种事,只有轩辕无邪这种邪毒之人才做得出来。

轩辕无邪也不否认,“是!”

清幽猛地后退一步,眸露惨痛之色,哑声道:“他们都是忠于你的人,你怎能下手?简直是……”她说不下去,愤然抬首,却望见他双眸亦是沉痛,里面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不知是真是假。

轩辕无邪声音饱含悲怆,“禽兽不如,是吗?清幽,东都已失守,他们知晓太多七庄城的城防机密,只要有一人招供,七庄城便危如累卵。若我们再丢了七庄城,九江以北便无据点,与丧家犬何异?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只能这么做。”

清幽讪笑一声,突然问:“当时我也在其中,你若知道还会命人放箭?”

轩辕无邪低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上有着愤怒的红晕。他愣一愣,薄唇间吐出一字,“会!”

一个字,却好似一把利剑,直直插向清幽心口,只觉五脏六腑都凉透。

屋外,苍穹漆黑如墨,几点寒星若隐若现。

屋中,一灯如豆,却无一分暖意。

昏黄迷蒙的光线中,轩辕无邪神色凛冽,字字道:“没人能阻止我匡复故土,一统江山!”

清幽心一沉,五指收拢,愤然瞪大眼。

夜更深,明月隐于乌云之后,四下里漆黑一片。

时至丑时,清幽才返回惜园。她轻身一纵,越过高墙,飞旋转身,翩翩坠地。北风呼啸,吹得窗户隐隐作响。她上前将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寒风卷着她灵巧的身姿一同跃入屋内。

待近到床前,她猛然一个激灵,只觉浑身从脚一路战栗至头皮。月儿西沉,渐出云层,借着窗楞间漏下的朦胧月光,她瞧清楚有个高大身影正坐在床榻上,竟是凤绝!

“半夜三更,你去哪了?”凤绝淡淡开口。

清幽缓缓垂下双眸,按捺住几乎跃至喉口的心跳,低低道:“我睡不着,出去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为何要爬窗?”凤绝冷哼。窗子并没关好,此刻又被夜风吹开,凉风涌入,撩动清幽满头青丝,轻轻拂过他的面颊,亦送来一抹馨香,令他微微失神。

清幽转身将窗子关好,掩饰着慌乱,小声解释:“金玲睡眠浅,门轴声音大,怕吵醒她。前几日金铃彻夜照顾我,没好好休息过。”说罢,她走了几步,在离凤绝稍远的床尾坐下。足上绣鞋被露水濡湿,她不动声色脱下,踢入床底下,问道:“王爷来了很久?”

凤绝回道:“没来太久,半盏茶功夫。”他偏过头,瞧见清幽上了床榻,径自盖上锦被。她乌发披散,铺在洁白锦衾之上仿若泼上水墨画般美。

清幽心中诧异,明明借口拙劣,凤绝却一反常态,也不深究。无瑕细想,她作势打了个哈欠,道:“王爷若没急事,请回吧,我困了。”说罢,她蜷着身子缩入被窝。身旁响起窸窣声,凤绝似在脱鞋,而后她只觉身上一轻一冷,竟是凤绝掀开被子,躺下睡在她身侧。她倏地起身,不可置信道:“王爷要在这就寝?”

“本王的府邸,本王想上哪睡就上哪睡!”凤绝闭上双眸,也不理她。

混乱、气恼、尴尬种种情绪堵在胸口,清幽几乎咬牙切齿,“王爷为何不去蝶园,那里温香软玉,一定正等着王爷!”

许久,无人回答。

清幽秀眉紧蹙,推一推凤绝,“王爷,你快去别处!”

凤绝纹丝不动。

渐渐,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清幽微愕,难道凤绝睡着了!借着窗间漏下月光,她瞧清楚,他睡得很沉,眼圈乌黑,很累很倦般。高耸的鼻梁下,本是近乎残忍的薄唇,此刻却有着温润的弧度。他睡得这般沉,毫不设防,就不怕她一刀要了他的性命?那样的话,东宸国收复疆土,指日可待。她脑中乱乱想着,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今晚她来回奔波,困顿至极,渐渐支撑不住,可她又不愿跟凤绝同床共枕,干脆下床,趴在床尾迷迷糊糊睡过去。

次日,晨阳耀眼,不知名的鸟儿长鸣一声,清幽猛地惊醒,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睡在床上,身侧空无一人,一套干净的衣裳整齐地放在床头。若不是枕间尚留有凤绝身上男子气息以及几根碎发,她几乎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

穿衣起身,步出园外,清幽视线被对面园中凤绝身影吸引过去。对面园子唤作怡园,平时园门总用一把大铜锁锁住,今日不知为何打开。她情不自禁向怡园走去。

秋风吹过,送来缕缕菊花清苦气息。

这里一草一木,都精心修剪整齐,如此用心打理,看来怡园曾住过一位很重要的人。

凤绝紫衣飘扬,正在怡园枫叶林中舞剑,举手投足皆从容优雅,风流俊逸更胜平日。只见他右足劲点,身形如飞鸟疾掠,点上一棵枫树,再一腾纵,闪身间已掷出手中冷剑,寒光暴闪,剑气如紫虹贯日,扫过层层枫叶。顿时,红红黄黄碎叶飘飘洒洒,扬满半空,好似落下一场缤纷花雨。

凤绝果然一身好武功。清幽并未多瞧,脚下似无法控制,来到怡园主屋,屋里静得恍若一池无波秋水,每样摆设,都精致得像是一卷画。在这里,时光仿佛将所有绮丽、所有的温情都凝固。

这里看起来曾住着一位女子,清幽心中更疑惑,恍惚抬头,但见烟霞白的窗纱外一树红枫如泣血般,窗下一张黑檀长案几上,搁着一袭精致的琵琶。

琴头雕成凤尾样式,缀着一颗硕大的黑珍珠,白玉调音杆,黑色琴弦,白与黑搭配完美,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琵琶。纯净的白玉,清亮得仿佛不沾染任何俗尘气息;黑色珍珠,黑色琴弦,有着超脱尘世的空灵。

若说唯一可惜的,便是琵琶琴弦已断,琴丝软软垂落,像是无声地倾诉着过往,令人忍不住去探究。

像是中了魔般,清幽伸手去触摸琵琶。

“别碰它!”一声暴喝响起。

清幽一惊,手猛地缩回,却不慎将琵琶碰落。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她只觉身侧紫光一闪,下一刻,她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撞在门边。剧痛潮水般袭来,她捂上自己心口,唇边溢出一缕惨烈的鲜红,顺着唇角蜿蜒而下。

眼前,凤绝已将琵琶稳稳接住。他小心翼翼地抱着琵琶,仿佛怀中抱着整个世界,他的眸子黑亮如漆,目光只流连在断裂的琴弦上。

屋中更静,静得连窗外屋檐上风铃声都能听清,细细的,一声又一声,将整个空气都搅碎了。

许久许久,凤绝始终抱着琵琶,枯坐在冰凉的地上,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断裂的琴弦,一圈又一圈,细长的黑丝绕在他指间,愈绕愈紧,渐渐他的手指涨成青紫色,他却浑然不觉,一味无意识地缠绕着,一下又一下。

清幽咬着唇,雪白的牙齿深深陷入红唇中,没说一句话。她明白,这琵琶对凤绝来说,定有特殊意义,包括怡园,包括这里曾经住过的人。她极缓地自地上爬起,转身离开怡园,片刻身影消失在泣血枫红之中。独留凤绝一人沉浸过往,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