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夺房比夺爱更让人痛恨
7月7日，晴。
早晨我用一刻钟时间洗了个有生以来最干净的脸，又把前年常思夏买化妆品时甩给我的各类试用装往脸上糊了好几层，最后抽出衣柜里唯一一身小洋装。吸气，再吸气。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无论如何，我都得把自己塞进去。
不错，是塞。快130斤的这坨肉想要进S号的衣服，不塞怎么成。
等我感觉自己要被衣服肋到断气的时候，整个人终于进去了。胸前鼓鼓的，像是掖进了俩大号奶锅。腰侧的拉链绷紧，紧紧的铬在脂肪层上，只要我稍微大喘口气，这拉链肯定就会断了。
很好，常思春。也不怪思夏他们说你，你如今涨势喜人，越发像个圆滚滚的洋葱了。
我昂首挺胸的推开房门。常思夏原本正撅着屁股在橱子里翻卫生巾，一看我仿佛大白天见鬼，倏地直身靠在柜子上，“思春，你要干嘛？”
胸口挤得真疼，可我仍努力在她面前飘逸的转了个圈，笑若春风道，“今天这打扮怎样？”
“是……是和平常不一样。你今天要见男人啊？”
“见男人算什么，”我一手挑包，“与我今天要办的这事儿相比，那就是九牛一毛。”
“比那还好？”她捧着毛巾，略略思考道，“那上……上男人？”
我……最终给了她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刚要从她身边离开。谁知常思夏一把将我拉回房间，二话不说就卸下我好不容易带上的项链手镯。
“你这是从两元超市买的东西吧？也忒假了。我告诉你，对于女人来说，年龄大输一次，长得肥又输一次，长的丑还输一次。你这都是三输合一了，还能活在世界上完全就是奇迹，所以必须得借外部力量来拔拔自己的身价。”她往我身上重新安装一堆饰品，“带我这个。BUCCELLATI的最新款。好歹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所以借你戴五个小时，严禁沾水严禁出汗严禁哈喇子流脖子然后沾项链上，回来完好无损还我。”
“姐，我……”
“对了！还有这包！”她又迅速飞回自己橱柜前拿出个大包，“赶紧把你那包扔了，背上和要去菜市场买洋葱似的。背我这个，这可是Chanel的经典款。”
“还有，出去咱爹要问你这包多少钱。你就说八十五。”
哎，当常家的闺女真是不容易。我恋恋不舍的抚摸此包，“你这又是花多少月分期付款买的？”
“二十四个月！两年！”她狠狠瞪我，“女人品味好不好，全体现在这身上的行头。如今好男人的眼睛就是一上好的二维码物价扫描仪，只要一看你穿什么戴什么，立即就把你整个人的价值给估算出来了。你是奶牛招来的顶多是一公牛，但如果你是母狮子，招来的就可能是一美洲雄狮。”
“所以……”我又瞄了瞄这闪闪发光的项链，“你宁愿有买房子的钱但也不买，非得折吧折吧买这些首饰？”
“房子你能带出去见人吗！”她又猛拍了一下我的头，“你再废话，还想不想戴这东西了？”
“戴戴戴。”
“很好，重金打扮下，乡土气息终于少些了。”拾掇一通后，她退后一步打量我，“不过常思春，你永远都在赚钱，基本也不花钱，还完全都在哭钱少。完全就是一个真人版的貔貅，只吃不拉的货。但是，你钱到底去哪里了？”
我的钱到底去哪里了？按道理该据实相告的，可我低头看着这平时她连摸都不让摸的项链，还是没舍得把话说出来。
重新装扮以后到了客厅，又被常思冬给拽住，“嘿，思春儿！你把我女朋友衣服都撑大了！”
“是前、前、前女友。”我一字一句，“还有，亲爱的狗崽……常思冬同学。这是上次你没交打车费，主动抵押给我的。”
“可惜可惜了啊，PEPE（Patrizia Pepe）套在了奶牛上。”他转着圈在那念叨，再次拉住我，“还有，你先别走，今儿捎我一路。”
“老娘今天没空。”
“敢说这话？你人是起床了，但脑子还搁那睡着呢吧？放心！爷今天打赏给你路费……”
这话没说完，就被常思夏给拦住了，“思冬你别闹。你二姐今天有正事。赶紧让她走。”
“那总得把早饭做了再出去吧？她不做饭难道你做饭？”常思冬愣了愣，又拿出十五块钱在我眼前乱晃，“给，快给我把早饭做了。”
“十五块钱就想让我做早饭？啊呸！”我夺过钱，轻巧的把它往他领子里一塞，然后再猛的拎起他领子，“告诉你小狗崽子，老娘我忍你很久了。你给我记住，从今天开始，老娘我任人欺辱卧薪尝胆的日子就结束了！”
说完这话，我轻蔑一笑，啪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事实上我幻想今天这样的结束动作已经很久了，所以做起来自然是英姿飒爽外带士气十足。想起他们俩肯定会像是被馒头噎到了一样，我趴在房门外偷听，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姐，常思春今天到底要去干什么？”
“我说是不是要去上男人，她说比这还好呢。”
“比上男人还好？那就是上很多很多男人？”
我刚想抬脚冲回去将这臭小子揍到狗血淋头，谁知道他又来了下一句，“切，还上男人呢，”他那小薄嘴唇咂的我在门外面听着都响，“大姐，拜托你将心比心。就算你把她打扮成一高档圣诞树，但上床可是实打实来真事儿的。假设你是男人，让你和一扒光的猪上床，你能硬的起来啊？”
今天是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
不要让小人破坏了这大好的喜气。
我默念十遍此句，最终咬牙挤出了句“我X”，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楼梯。
我样子丑吗？
不！
搁十年前我妈带我出门，也会有人说“哎呀，你家闺女长的真漂亮啊”“思春这五官真是没话说”之类的动听话。只是这样的话定格在了高中之前。等到了高三，命运就好像狠狠的对我下了诅咒，不到九十斤的窈窕淑女一个学期之内涨到了一百一十斤。然后在此基础上，再以每年两斤的速度匀速增长。
十年岁月匆匆流过，我也不负众望，在三十岁的高龄里，成功的养出了如今130斤的一身肥膘。
其实130斤放人堆里也不算是多大的重量级。关键是常家一群人全是瘦子，常思夏91斤。常思冬一米七八的个头124斤。六十岁的常革命也不过和我一个重量。
所以，自然显得我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切莫让小人影响了今天的情绪。今天是好日子，好日子。我深呼吸两次尽数吐出那口浊气，“哗”的一下将车子拐了个美妙的大弧。很快，四个美妙的大字出现在我眼前——
盛景花园！
什么见男人上男人？俗！忒俗！低俗如他们，他们怎么能知我的目标？
我常思春卧薪尝胆，在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如今大功告成，终于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将手里的银行卡攥了又攥，呼悠悠飘到了售楼处。事实上我瞄准盛景花园已经快一年了，最近一段时间内更是常在这附近流窜游走。以至于现在房子还没到手，盛景花园看门的保安刘大爷工资卡还在我包里，嘱咐我每到十五号一定要帮他取那1500块的退休工资。我对盛景花园痴情难改的原因有二，第一，这房子户型好，就四十平米，不仅适合单身住，主要是房子小就便宜啊。以现在一万五一平米的价格算，首付20%，也就是说，我交出12万块钱就能买下这套房子。关键是，眼下我也只有这十二万。这第二就更好了，这房子是现房简装修好的，也就是说，房子钥匙一到手，添俩家具就能搬进去——
想起常家那环境，我是一刻也不想在那个家呆了。
想到以后我就会过上单身有房女的奢侈生活，我高兴到无与伦比，以至于有些头晕，完全听不清售楼小姐的话，“你说什么？”
她笑靥如花，无比真挚的看着我，近到我能数清她黏在上眼皮上的假睫毛，“我是说，常女士对不起。这房子已经卖出去了。”
“怎么可能？！”
不是怎么可能，而就是万分确定，他们居然真把这房子给卖出去了。
我从包里掏出收据条，啪的一下拍在她桌子上，“这可是你们当时给我的订单！”
售楼小姐接过收据，看了一眼后唇角又上扬三十度，“对不起女士，这只是一张普通单据，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能说明什么？！这是你们公司的印章，印章说明什么？信用！”
“就这么个印章，出了这个街口向左拐一百五十米，常女士您花三十块钱能刻俩。”
“我……”
“还有，常女士。按照公司规定，顾客定房子时我们都要收取房款总额1%的诚意金的。您可以去财务电脑上查询一下有没有您的付款记录。”
我气的哆嗦，“你们当时可没告诉我定房子要付什么诚意款！”
售楼小姐怪声怪调瞬间蔡明上身，“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从售楼处其他小姐别有意味的眼神中，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事情不对，“想赖房是吧？”想到这，我干脆一屁股坐在楼盘模型上，“没门！”
虽我重达一百三十斤，但在邪恶团伙面前也算是一弱女子。我怒火熊熊的在脑海里迅速过了遍本市《民生直向车》《胡侃》《您的事情我来办》等各类民生新闻的电话号码，正打算运用舆论武器为自己讨一说法。突然有一对青年男女推开了售楼处的门。
“欢迎光临盛景花园售楼处，我们……”
我回过头，恶狠狠的对着那售楼小姐说，“欺负我对吧？不卖给我，那其他人也甭想得到！”
然后趁她还在被我吓着，我已经生猛的抓住了男人的胳膊，“不要买！这家是个骗子公司！绝对不要买这家的房子！”
男人愣住了。
“听我的，千万别买这家公司的房子。小心你这边刚买，明天他们就再倒手给别人。真的，”我瞪着眼看这男人，“相信我，他们绝对做的出来。”
售楼小姐妄图拉我回去，“常女士……”
“一定要相信我！我今天就是来收房子的，可他……”
“程先生不要听这位小姐胡说，”她又急的去捂我的嘴，“房子的各种手续已经给您办好了，您这边付款……啊！”
我咬了售楼小姐一口。
趁着小姐负伤，我又跑了回来，“你听我说，大家都消费者对吧，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理由骗你，也没理由污蔑他们对不对？这家公司太缺德了，我一个月之前就订上了这家的房子，可今天一到这儿看，他们居然告诉我房子卖了，没有了！”我悲愤难忍，“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这位大姐……”他看了看我，转头又看向身边的女人，“然然，要不然咱们换一家？”
“我不嘛……都看了一星期了，你不累我还累呢。我就喜欢那套房子，”那个叫“然然”嗲嗲的靠向男人，“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不想给我买？”
“可这大姐说……”
“瞧她这疯颠颠的样，没准儿是见人家房子卖的好故意来砸场子的呢，这样的事儿我见多了。”然然又说，“程远信，我不管，你要是不买就是不喜欢我。以前说的那些话就都是假的，那咱们俩就干脆分……”
这女的说完刚走出两步，就被“程远信”给扯回来了。而这程远信也刚走出去两步。
扯他回来的是我——
“你们俩看上的是哪套房子？”
他抿了抿唇，“好像是……御苑2区F11栋106？”
我缓缓的舒了口气。
“你笨啦，什么106？明明是105！”
我那口气又提了上来，并且汇聚成毫不犹豫的一个语气词，“擦！”
最终邪不压正。我一个人对付售楼小姐可以，但是他们出动了整个保安组展开了对我的围攻。直到被架出门外时我还在抵死抗议，“凭什么你们买我看好的房子！凭什么！买房子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这还有王法吗？”
“王法？第一，人家交了定金，你交了吗？第二，之前说一万五一平米，人家一万九一平要买下这房，这要是你你肯吗？第三，人家是全款买房，80万一下就拿出来了，你呢？”售楼员步步紧逼，“你有吗？”
不远处传来了刷卡机“交易成功”的悦耳提示音。
“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没钱就赶紧滚蛋。本来就一纯种二逼女屌丝，你以为刮了层仿瓷就可以冒充白富美了啊，”她近在眼前，唾沫嚣张的喷在我的脸上，“再在这儿充狂犬，现在架住你的还是保安，你信不信我下步能让兽医过来抽你啊？”
寡不敌众，我含泪离开了售楼处。就为了这房子，我一年连包肯德基的鸡腿都没舍得啃，馋了顶多到农贸市场买个三块钱的山寨奥尔良吃。没想到一瞬间……白费。
手机突然震动。是常思夏的信息：别光顾着办事。到底是终生大事，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显然是极为振奋，后面还缀着个恬不知耻的笑脸。
我心里一阵酸楚，干脆抠下手机电池。
一直紧攥着的银行卡顶的我手心儿都疼。走到盛景花园门口，刘大爷还亲切的呼唤我，“小常啊，你说的可真对，我那三大伯家表侄的闺女真和炸油条的小伙子那个好上了！”
我快步上前，从包里将银行卡拿出来，“对不起大爷，以后我不能帮你取钱了。”
“小常！”
悲愤盈满我胸，我迅速走向我的桑塔纳，用力发动车子。
本来想玩一次飙车泄愤，谁知走了也就二百米，车窗前突然出现个人头——
“大爷的，你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