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银河奖征文(3)
我之前并不知道一部分蟑螂就冷冻在距我们大学只有一千米的生物学院。五只不同种类的蟑螂跑到了隔壁的仓库产下卵，它们的后代在孵化后又穿过了排水管道，进入埋藏核电池的区域，并在那里发生了变异。仓库中不缺少食物（仓库内存放的是种子），因此蟑螂们得以生存并不断繁衍，最终，两只德国小蠊穿过600米厚的岩层，爬出了地表，却不幸地被我抓到了，这大概就是这些蟑螂的探险历程。
那层薄薄的AD泡沫坚持不了多久，但这无关紧要。两天之后那个洞穴就会被封锁，然后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冷冻室中几个失职的工作人员（包括纳撒尼尔的表姐）接受了相应的处罚，我则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怀疑。
我答应请霍尔姆斯和我的两个学生在明天吃顿晚餐，但在这之前我却无事可做。没什么课题要研究，也没有洞穴去探索。我开始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愧疚。这九个月以来，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搜寻蟑螂中去了。民众的愤怒大概会因此缓和。但这么做仍然有点对不起我自己，我毕竟什么都没得到。
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卡尔·施韦泽有关蝉在若虫阶段的研究手稿上，又百无聊赖地用电子显微镜把他的墓碑检查了一遍。据说施韦泽的晚年生活十分悲惨，原因好像是他对穷人和动物表现了过多的关怀。他最后死在密林深处，但对死亡的地点没有详细的记载。
关于他的一切都不详细。
我刚拉好双层雨衣上的拉链，胡就闯了进来。他身上湿淋淋的，连伞也没有带。
他张着大嘴喘了几口气，才吞吞吐吐地说：“霍尔姆斯的房东说……他好像失踪了。”
“失踪？”我立刻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不会是自杀吧？他失踪了多长时间？”
“一天半，”胡看上去慌乱急了，“但是没有留下遗书。”
我立刻冲出门外，完全不顾胡的呼唤。我马不停蹄地在雨中跑了三公里，直到被纳撒尼尔和胡的车追上。没有人知道我要去哪儿，不过在离开城市后，他们都明白了目的地的位置。
纳撒尼尔的车最终驶入了一片荒野，警卫人员提着手电筒阻止我们继续前进。
我一下车就冲向洞穴，警卫人员认出了我，所以没有强硬阻拦。霍尔姆斯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抽搐着，身边堆放着大量的杂物，一辆救护车就停在不远处。
“为什么不把他抬上去？”我指着救护车大声质问警卫人员，纳撒尼尔和胡也赶了过来。
警卫人员透过雨幕漠然地看着我，没有回答，只是用靴子点了点草地。我拨开草丛，看到一排黑色的昆虫正爬过。
“这个人在我们赶到之前进入了这个洞穴，”另一个打着伞的人说，“他挪开洞穴中的杂物，打开门，把这些魔鬼放了出来，他受到了很大剂量的辐射，活不了了，这老头儿……”
霍尔姆斯呻吟了一声，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我和胡以及纳撒尼尔，微笑片刻，又合上了眼睛。他的一只手紧攥着，我知道，被他握在手中的是“镜片”，我们本来可以救它的命。
“蟑螂！”警卫人员大笑起来，“又复兴了……我们这些人呢？死光光！我不知道这些虫子能把人类怎么样，但我们今后是死定了，我们整个组的人，连乞讨的资本也没有了。”
我跪下来，握住了这个抽搐的老人的手，他没再睁开眼，但努力地扬起了嘴角，这让我想起一种得意忘形的笑，一种死而无憾的笑，这笑容持续了很久，直到大雨停止，夜晚消失，然后就凝固了。他在死时曝尸荒野。
“这个人，叫什么？”警卫人员踢了踢尸体。
提着雨伞的人正要回答，但我抢在了他前面。
“卡尔·施韦泽。”
“他是干什么的？”
“一个苏醒的植物人——”
“一位分子生物学家，”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走进了警车，“十九世纪的。”
我们只有一个选择：离开我的大学，离开欧洲，因为我们把卡尔·施韦泽和他的朋友们埋葬在了一起。
蟑螂的家族迅速兴旺起来，细菌伤不了它们。那些涂有性外激素的粘纸也收效甚微，但施韦泽大概就是利用这些激素当做记号，把蟑螂引出了洞穴。蟑螂们在做些什么呢？它们一边吃一边排泄一边繁殖，引发四十多种疾病，每年死于蟑螂的人数大约在一千七百人左右。
但是，人们现在顾及不了蟑螂了，因为那些专为消灭蟑螂而改造的细菌在没有蟑螂的一年内发生了变异，转而进攻与它接触最多的人类。没人能解释它们为什么在一年之内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除非是受到了辐射。
我至今也不知道施韦泽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进入植物人状态，又在一百多年后毫无损伤地苏醒。但他这样做明显是有目的的，也许是他意识到了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会有一些物种面临人类制造的灾难……施韦泽认为，单凭一个物种不能决定其他物种的命运，自然界中也不应该存在食物链的顶端——最起码，你在死后得被真菌和细菌啃噬，只有我们，在死后都要化为灰烬，难得让其他生物享用一口。
有人发誓要找到施韦泽的坟墓，将他的骨灰撒入杀虫剂。我因为随身携带着他的“墓碑”，所以总是被人们追问。但他们大概是找不到了，施韦泽和他的朋友们被埋葬的地点，叫做生物圈。那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重生者不需要墓碑。
【责任编辑：杨枫】
完美自杀
曹冲/文
07：00
伴随着清晨第一声闹铃，托普结束了持续八小时的睡眠。
像往常一样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各器官感觉良好，肌肉休息充足……种种信息表明，他又一次获得了高质量的睡眠。良好的休息有助于新一天工作的进行，这让托普很满意，他已经很久没受到做梦的困扰了。
07：05
托普来到盥洗室。调节好水温后，他拿起牙刷，挤出一厘米长的牙膏。这样的长度正好能提供足够丰富的泡沫，又不会产生额外的浪费。按照标准方式花四分钟刷好牙，又花了十分钟进行其他方面的打理，托普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镜子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摆了个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一切都很完美。
07：25
餐桌上，机器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托普选了首轻松柔和的背景音乐，他将在二十分钟的音乐时间里品尝这些特定的高蛋白食品。尽管机器加工过的食物谈不上美味，但托普仍然会保证足够的细嚼慢咽。这是一个公民应当具备的良好生活习惯，能让他的身体保持健康。
07：50
托普走出家门。在门口的街道上等了不到半分钟，如同甲壳虫一般的专用接送车便准时停在了他的面前。托普微笑着，向黑人司机以及同车的四人打过招呼，便安静地坐下等待。上班时间是8点整，不过托普不用担心迟到，因为严格的控制让这座城市的交通变得十分高效，接送车会准时在7点59分把他们送到公司门口。
当然，如果说一点迟到的可能性都没有，那也是不严谨的。即使在今天，人们依然难以控制意外情况的发生。托普还记得，就在半年前，开车的黑人司机便发生了这种“意外”。当时，这位老兄突然狂叫着拍打起方向盘。
“我受够了！我受够这种日子了！为什么我要开着这辆破车？为什么我要每天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按照同一条线路把你们这些该死不变的面孔不停地送来送去？凭什么我的生活必须按照你们的设定来走？”
发了疯的黑人司机将车开上了另一条街道，一口气穿越了半个城市。等到公民素质保障局的工作人员赶到时，多条线路上的交通已经受到影响，当天的道路运输效率还不到百分之九十。
不过，这样的情况不可能经常发生，公民素质保障局对处理这样的问题已经相当得心应手。第二天，托普踏上车的时候，便又看到黑人司机带着标准的礼仪朝他微笑。
08：00
托普走进办公室。刚刚踏入房间，便看到了他的老板霍金斯。这个衣服笔挺、神情严肃的老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察看当天的事务安排表，而是站在了托普的座位前。很显然，他正在等待托普。
“早上好，托普。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准时，我感到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员工，霍金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虽然这并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标准自然，充满了亲切感。
托普当然知道老板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毕竟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简单地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托普谦逊地说道：“早上好，霍金斯先生，感谢您的夸奖！但是我想，守时是每个公民应有的基本素质，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很好，托普！”霍金斯简洁有力地称赞道，但他随即皱起了眉头，“虽然守时是每个公民应有的素质，但是要知道，就像精密的钟表也会出现差错一样，时间久了，人们总是会出现各种问题。我已经受够了员工们的懈怠，听腻了他们的抱怨，很难有人能像你这样，保持这么长时间的高素质了。”
“您不用担心什么，霍金斯先生，公民素质保障局会把一切调整好的。”
“哦，是的，真该感谢还有个公民素质保障局！”霍金斯脸上刚刚绷紧的表情再次舒展开来，他放松声音表达自己的来意，“对了，说到公民素质保障局……托普，今天是你要进行核查的日子，对吗？”
“是的，霍金斯先生。”
“这可是件重要的事情。”霍金斯拍了拍员工的肩膀，“不过你放心，你是我们公司工作效率最高的员工，我这边向公民素质保障局提供的材料和评价都是完美的！嗯……核查时间是在下午，你把今天的工作放一放，时间差不多就过去吧。”
尽管老板说把工作放下，但这时最好还是要表现出自己对工作的尽心。托普朝霍金斯露出了感动的表情，“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在上午把事情都安排好的。”
霍金斯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对每一位将要接受核查的员工表示慰问是种惯例，但是眼前的员工确实让他很满意。鼓励了几句之后，这位老头放心地离去。
10：10
托普将手头的工作放下，抬头看了看窗外。他已经连续工作两个小时了，这时候需要让眼睛休息一下，以便更好地继续完成剩下的事务。
托普的工作并不复杂，他只需将手头上的文件逐一阅览，将它们与脑海中的案例对照，从而按照惯例进行处理。在这个时代，工作的划分都已经十分精细，它们过程简单，却像流水线一样格外高效。
不过，简单却高强度的工作总是格外消磨人的耐性。托普听到过许多人的抱怨。虽然公民素质保障局会最终消除这些人的负面情绪，让他们重新变成模范公民，但是确如霍金斯所说，像托普这样能够长时间保持高效率的员工并不多见。
就在托普想要收回目光继续工作的时候，一个白花花的物体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划过。
“有人跳楼了！”办公室内变得嘈杂起来。
“是十七楼的员工，只有他们的制服是纯白色的。”坐在托普隔壁的安德森走到窗前向下看。
“哎，真是可怕，怎么会跳楼自杀呢？”紧跟着走到窗前的芙丽捂住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总会有人承受不了压力嘛。”安德森嘴角掀了掀，一脸不屑地说道，“从不去想自己能为社会做出多少贡献，只知道自怨自艾，这样消极的家伙最终不就只有自杀了吗？”
“可是这也太傻了！明明只要去调整一下就能变好的。”芙丽皱着眉头再次向下看了看，“这样跳下去，地上会变得多脏啊！而且，公民素质保障局也不可能让他死去的。不到明天，他们就会按照身体扫描记录把他复活过来。啊，这真是太傻了！”
“嘿，芙丽！不要光说别人了，你自己前不久不也自杀过一回吗？”安德森回过头来对芙丽说道。
“啊！我怎么不记得？”芙丽大吃一惊。
安德森笑了起来，“你怎么可能记得？保障局的人都是按照自杀之前的记录把人复活的。”
“不会吧？我怎么会干这种事？”芙丽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会做跳楼这类的事情，安德森紧接而来的笑声让她又羞又恼，她涨红了脸反驳道：“就算是这样，安德森你不也自杀了好几回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安德森有些尴尬。他心中一定充满了懊悔，过去的蠢行总是会在不恰当的时候让人丢脸。
托普没有理会同事们的谈论和争执，他已经拿起了下一份文件。而这，正是优秀员工与一般员工的区别。
11：40
把所有的事情做完，正好到了午餐时间。
午餐地点在公司餐厅。在服务机器人的电子菜单上选好菜品，托普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看着墙面上蔷薇花园的全息投影，这时，他看见简向他走来。
简隶属于另一间办公室，以前也曾是公司最优秀的员工，备受老板称赞。然而今天，她虽然依旧穿着那身职业装，但全身上下已经看不出原有的精干，只有深深的忧虑落在她的眉宇间。
“今天是你去核查的日子，是吗？”简在对面坐下，直直地盯着托普。
托普点点头，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他还记得两人之前的关系很亲密，在这个女人面前，他的秘密并不太多。
“没什么问题吧？”虽然极力显得平淡，但是听得出，简的话语仍然带着关切。
“没什么问题。”托普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对，自己不是应该对简的关心表示感谢吗？又或者应该像对其他同事那样，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然而他搜索枯肠，却找不出合适的应对方式。
“也是呢，你的表现很好，当然不用为这个担心。”简自嘲地笑了笑。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话题，然后问道：“托普，今天上午的事你看到了吧？”
“嗯，看到了。”
简说的当然是有人跳楼自杀的事情，除了这个，其他一切都是老样子。
“你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