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制走向共和:杨天石解读辛亥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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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双重任务——20世纪初的反帝反清斗争(7)

其次是禁止开会集议。瑞澂称:“边务交涉,朝廷自有主持,岂容无知学生开会干预。”[305]陆军部要求各省陆军学堂严禁学生预闻。保定陆军学堂有几个学生试图开会,竟被诬以“将据火药库作乱”[306]而遭逮捕。

清政府尤为恐怖的是结社。当时,清政府虽已颁布结社律,但那不过是一种装饰。保界会向清政府申请立案时,清政府即以“国家政事不准干预”为理由,通电各省禁止[307]。对于敢死团,清政府更为惶恐,密电江督,“严查团内主名,速行驱散”[308]。4月27日黄花岗起义后,驻日使馆向清政府报告,“广东革党起事,确系国民会主谋”,要求拿办归国代表,于是,皇族内阁立即电令各省严防国民会员至内地“煽惑”,并查禁国民军[309]。但是,这些禁令并未起多大作用,运动还是在一些省份内得到了发展。

东北 留日中国国民会派赴东三省的代表王葆真(卓山)、金树芬(鼎勋)于4月下旬抵达奉天后,即从事公开和秘密两方面的活动。公开活动有:会见东三省总督赵尔巽,联络谘议局、教育会、商会、农会各团体,组织体育会及国民会奉天总会,同时又注意团结满族、蒙古族爱国人士。他们还在旗籍人士广铁生、关天生的积极支持下,创办《国民报》。秘密活动有:会见陈干、商震、刘艺舟等同盟会骨干,决定分头联络同志,促进革命运动[310]。9月14日,国民会吉林分会成立,以蒙古族人士庆山、杨梦龄为会长,满族人士松毓为副会长,金树芬为干事长[311]。

福建 3月中旬,福州城乡大量出现速办团练的传单,陈述英、法、俄侵略中国的危急形势,声称“在今日欲求自保之道,莫如筹办乡团”。传单还要求“乡乡有团,人人能兵”,“由一乡而一县,由一县而一府,由一府而一省”,形成乡团的大联合。22日,福建商务总会召开特别大会,议决仿照上海办法,筹办福州商团公会,规定每一商号至少须出一人入会操练。[312]26日,闽县城镇自治联合会提议市区组织商团,近郊组织体操会,乡村组织农团[313]。4月7日,上海福建学生会急电福州《建言报》,声称各国在巴黎密议瓜分中国,要求故乡父老“速办民团,图死抗”。此后,《建言报》连续发表《呜呼福建》,《再告我福建同胞》等文章,号召福建人民行动起来,拯救福建[314]。5月上旬,留日国民会代表孙容居等30人及福建旅沪同乡会、学生会代表等结伴归闽,访问谘议局议长及常驻议员。22日,谘议局、教育总会、商会、实业协会等团体集会,议决用个人名义签禀呈递闽督,请求速办民团。

在各方倡议下,厦门体育会、建宁府体育会、福州商团、霞浦团练筹备会、福建团练期成会等先后成立。

浙江 6月上旬,留日学生代表俞景朗、詹麟来、吴玉、李砥、李复真及旅沪同乡代表许开甫等回浙,访问谘议局议长沈钧儒。15日,在法学协会集会,决定组织全浙国民尚武分会,推沈钧儒起草章程。该会发起人除沈钧儒外,还有同盟会员陈训正、许炳堃、褚辅成及地方知名人士经亨颐等[315]。30日,该会召开成立大会,以徐班侯为会长,褚辅成为副会长;上海国民总会代表章梓、陈其美自沪莅会,以示支持。

全浙国民尚武分会要求各府州县普遍设立学团、商团、工团、农团。成立会后,俞景朗、李砥、吴玉、陈训正等分赴绍兴、台州、湖州、衢州、宁波、嘉兴、严州、金华、嘉善、石门等地活动,陆续建起了一部分国民尚武分会和民团。

运动发展得较为顺利的还有山东、江苏等省。留日山东国民分会所派代表丁惟汾、颜仲文于6月1日抵达济南,遍访绅学各界,先后在谘议局、教育总会等处召开谈话会,决定成立山东国民分会。江苏由于工商业、教育业较为发达,因此,无锡、南通、苏州、宜兴、江都、丹徒、丹阳等地普遍建立了国民分会、商业体操会、体育会、商团体育会一类组织。此外,运动在云南、广西、广东、湖北、直隶等省也有不同程度的反应。

海外华侨积极支持国内反帝运动的发展。3月份,秘鲁侨商何贺民等致电粤商自治会称:秘报盛传瓜分中国,侨民震悼,迄速电复,并分呈各界[316]。同月,横滨华侨致电北京资政院及各省谘议局,声称“列强无理要求,南北进兵据扰”,要求“筹策对待救亡”。[317]5月28日,横滨富商张泽广、缪菊辰、邓浩辉等人发起召开在日华侨大会,邀请李肇甫、马伯援、夏重民等参加,呼吁创设国民军,并募集经费。侨商们表示:“能救中国者,吾辈愿生死供养之。”[318]同月下旬,泗水华侨散布传单,主张“有力者出力,有财者出财,联合各省民团,倾覆恶劣政府”[319]。6月初,泗水书报社发起筹集救亡捐,以之作为国民军的后盾[320]。不少华侨表示:“区区军费,当竭力相助。”

上述事实说明,只要帝国主义的侵略存在,只要清政府坚持媚外卖国政策,那么,中国人民的反帝爱国运动就必然是不可阻遏的。在拒英、拒法、拒俄运动之后不久,保路运动又以更大的规模爆发,并且迅速演变为推翻清王朝的全国性武装起义。

五 同盟会在运动中的作用及其斗争策略

同盟会领导层在1907年春夏之后,即处于严重的分裂状态。孙中山长期对东京同盟会本部灰心失望,并一度产生过抛弃同盟会,另建新党的打算[321]。这种情况到1910年冬才有所改变。当年6月,孙中山经檀香山到日本后,陆续会见同盟会骨干。11月,又命刘揆一复兴同盟会本部。自刘揆一被推为庶务,一批新人进入本部后,同盟会本部的工作出现转机。

中国同盟会成立后,专注于发动武装起义,就其主要方面来说是正确的。但是,忽视合法斗争,忽视群众运动,也是一个重要的缺点。当1911年拒英、拒法、拒俄运动发生、发展时,孙中山正在美国,一心一意为筹备中的武装起义募集经费。他既对国内情况隔膜,又怀疑群众热情的持久性。曾经有人向他汇报上海敢死团的情况,但他却丝毫不感兴趣,声称:“上海之发生团体向无能坚持长久者,料此团亦不能免蹈此弊。”[322]当然,不能认为孙中山的批评完全没有道理,但也必须指出,孙中山不懂得将群众的热情鼓舞起来,使之坚持下去,正是革命政党的任务;军事起义必须与群众运动相结合,才能波起浪涌,相互促进。和孙中山一样,黄兴也未能对运动给予应有的关注。如曾经有人建议,革命党应利用人们反对英军占领片马的爱国情绪,在云南发动起义,但黄兴由于顾虑会引起国际纠纷,决意将起义改在广州发动[323]。起义失败后,他为复仇主义情绪所支配,力主以个人之力进行暗杀,仍然忽视对运动的领导或指导。

尽管如此,熊越山、李肇甫、刘揆一、宋教仁、陈其美、沈缦云、叶惠钧、刘基炎、陈策、夏重民、孙竹丹、傅梦豪、黄嘉梁、杨大铸、蒋洗凡、萧德明、王葆真、袁麟阁、陈训正、褚辅成等一批同盟会员仍然积极参与并领导了运动。他们不仅在各类组织、各类活动中发挥了骨干作用,而且善于利用合法斗争,团结盟友,表现出一定的斗争艺术。

辛亥革命前夕,清政府虽然衰朽不堪,但镇压革命党人和革命活动仍然十分坚决。2月26日的留学生大会,决议成立国民军,其后改名国民会,废弃组织国民军的提法,这是一项正确的决策。因为既名之为“军”,则不仅在日本无法活动,在清政府统治下也无法活动。运动中,同盟会没有公开出面,而是通过国民会这一群众性组织进行活动。部分激进分子曾经主张抛弃国民会,“以破竹之势与满洲政府肉搏”[324]。但是,这一主张没有得到采纳。参加国民会领导的同盟会员们力争不提出激烈的口号,不超出合法斗争所许可的范围,一切都在爱国主义的旗号下进行。以“留日全体学生公启”名义发出的《中国危亡警告书》特意加上“圣上御极”、“两朝圣后,忧国爱民”一类的保护性字眼,参加国民会领导的同盟会员们还力图说明:“国民会惟一之目的在救国,国为大家共有,则救之之道须大家努力。”[325]此外,《哀告同胞书》声明国民会不提倡革命,归国代表的活动也规定为不得鼓吹革命。所有这些,都便于争取广大的同情者,并使清政府的镇压失去有力的借口。归国代表们之所以能在国内开展某些活动,这是原因之一。

同盟会的本部设于海外,其活动方式一般为在海外策划,在边疆或沿海地区发动起义;这种“输入式”的革命便于从海外获得武器和军饷,其缺点是难于和国内群众发生紧密的联系,缺少立足生根之地。留日国民会决定将中国国民总会设于上海,在各地设立分会,这就将革命工作的重心从国外转入国内,从边疆转入腹地,从而有利于国内革命运动和群众运动的发展。后来,同盟会中部总会将本部设于上海,在各地设分会,显然也出于同一考虑。

同盟会领导的武装起义,前期着重利用会党。会党虽和社会下层联系密切,但散漫、落后,易于见利忘义,所以同盟会后期转而依靠新军。新军掌握现代武器,组织性、纪律性强,但因其处在清政府的严密控制下,发动不易。在拒英、拒法、拒俄运动中,同盟会员们号召发展商团、民团以至体育会一类组织,这就开辟了新的武装力量的源泉。商团、民团是一种早已存在的地方自保性的武装组织,既为清政府所允许,也易于为各界所接受。在筹建过程中,同盟会员们又特别说明,其目的在于“为政府之后援”,“为国家宣力”,努力以合法的外衣包裹不合法的内容,这就便于为起义积蓄力量。事实证明,在武昌起义后的各地光复中,上海、福建等地的商团、民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谘议局的议员们一般主张君主立宪,维护清王朝,在政治路线上和革命派对立。但是,立宪派又因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要求挽救民族危机,和革命派有一致之处。运动中,同盟会员们没有把立宪派和谘议局看成敌对势力,而是以之为盟友,利用谘议局进行工作。2月26日的留学生全体大会的三个发起人中间,夏重民是同盟会员,胡源汇则是立宪派。会议决定发动各省谘议局参加抗争。3月3日,云南谘议局即复电赞同,声称双方的救亡办法“名异实同”[326]。其后,留日国民会和各省谘议局之间函电往来,互通声气,互相支持。归国代表们一般也都和谘议局联系,在谘议局的赞同下,或以谘议局的名义组织各项活动,谘议局和绅、商、学各界联系密切,又是清政府承认的机构,这就为同盟会员们的活动提供了方便条件。

运动中,同盟会员们还注意争取地方督抚如赵尔巽、增韫等人的支持,从而取得了公开活动的条件。

上海民族资产阶级在全国有较大的影响。辛亥革命前,这一阶级在各项政治活动中日益活跃。留日国民会注意联络上海民族资产阶级的头面人物和各地商界人士,这是正确的。但是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发展不足,力量微弱,仅仅依靠这一阶级决不足以成事。4月23日,留学生全体大会上,同盟会员夏重民提议发动劳动者反抗清政府,会议并就此作出了相应决议,这就找到了推翻旧制度的真正强大动力。遗憾的是,革命党人始终未能贯彻这一决议,在辛亥革命的全过程中,他们始终找不到动员和组织劳动者的有效办法。

在运动中,某些同盟会员还提出了一些很好的主张。例如刘揆一于3月上旬发表的《汉、满、蒙、回、藏民党会意见书》,主张“融和汉、满、蒙、回、藏之民党”。意见书克服了革命党人中长期存在的狭隘种族主义思想,强调各民族人民在反对瓜分问题上的一致性。意见书说:“使满人而知断送满洲桑梓地者为满洲皇族也,知汉族不强,满族亦随而亡也,知非建立共和政府满汉种族之意见终不能融洽也,吾恐汉人虽不革命,满人犹当首先排去其皇族而倾倒其政府矣。”意见书提出了在各族人民之间“通气谊”、“通业学”等计划,认为这样“内可倾倒政府,而建设共和国家,外可巩固边疆而抵抗东西强权”。[327]这是革命党人在认识上的一个大飞跃。

《民立报》是革命党人在上海的重要宣传机关。宋教仁、于右任、范光启等人在该报上发表了大量文字,宣扬爱国主义,为运动推波助澜,其中以宋教仁的作品最为突出。他先后发表《滇西之祸源篇》、《二百年来之俄患》、《承化寺说》、《现今中国外交形势论》、《俄人何足畏哉》、《讨俄横议》等文,从世界大势、边疆地理、对外交涉等方面立论,说明“对英划界”、“对俄改约”,是“近日存亡攸关”的大问题。他指责清政府“聋聩成性”、“冥顽不灵”,不知“国际政局推移变化之理”,号召国民“急起直追,以自为计”。[328]他和陈其美等一起,在联络上海资产阶级、推动商团建设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同盟会成立后,在鼓吹和实行革命方面取得了巨大成绩,但自1907年以后,它的弱点、缺点也已充分暴露,到了不能不变的地步。拒英、拒法、拒俄运动中,参加国民会领导的同盟会员的上述做法就体现了这种转变;稍后,宋教仁等建立同盟会中部总会也是为了进行这种转变。但是,形势不等人,在同盟会尚未完成这种转变的时候,武昌起义的炮声就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