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双重任务——20世纪初的反帝反清斗争(5)
这里,陈天华明确宣布,清政府“无可望”,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因此,斗争方式不能仅限于“公车上书”一类故事,而是要将“吾侪之主义”表白于天下,“可平和则平和,当激烈则激烈”,可见,陈天华并没有封死通向革命的道路。
在《意见书》中,陈天华还说:“吾侪之欲以救亡要求政府也,非谓如是即可以救亡也,乃欲以求吾致死之所也。政府能与吾侪共致死于外人,则外人乃吾侪致死之所也;政府必欲以吾侪送之于外人,则政府乃吾侪致死之所也。”这里,陈天华那种不惜一切,敢于与内外敌人拼死战斗的精神又表现出来了。
《意见书》散发后,立即受到了湖南留学生的强烈反对。1905年1月27日,宋教仁在日记中写道:“彭希明、徐运奎来,谈最久。时陈星台将有北京之行,运奎谋与余极力反对其说,余允之。”[228]28日,宋教仁应彭希明之邀,至刘揆一处,与黄兴、章士钊等会商,决定召开同乡会干涉。当日,宋教仁在日记中又写道:“时陈星台发有《要求救亡意见书》于学界,其宗旨专倚赖政府对外与对内之政策,而将北上陈于政府,余等皆反对其说。”[229]29日,在湘西学会例会上,宋教仁演说“瓜分问题”,激烈地反对向清政府请愿,主张各省独立自治。当日到会者50余人,有赞成者,有反对者,未能取得一致意见。30日,在锦辉馆召开湖南同乡会,与会200人,一致决议反对陈天华的“要求政府之说”,赞成宋教仁的“全省独立自治”主张[230]。2月1日,黄兴、宋教仁和陈天华举行“特别谈判”,宋教仁批评陈天华“受保皇党之运动”,双方“辩难良久”,陈天华因受日本警署传唤离去[231]。在警署时,日本当局通知陈天华,禁止散发《要求救亡意见书》[232]。2月2日,宋教仁得到黄兴的通知:“陈星台事,已干涉其不作。”[233]
与此同时,东京留日学生就向清政府请愿问题进行了广泛的讨论。
广西同乡会认为,“抵御瓜分之策,以革命为宗旨”[234]。
福建、安徽、贵州、直隶四省同乡会公函称:“此次提议上书政府一事,公认为不切时势,无补时局,请置勿议。”[235]
留学生会馆干事及各省评议员大会讨论结果,反对请愿者占十分之九[236]。
这种情况,显示出在东京中国留日学生中,革命日益成为普遍的要求。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在黄兴、宋教仁的帮助下,陈天华纠正了自己的错误,再度焕发革命精神,重新执笔为革命作鼓吹,写下了《论中国宜改创民主政体》等名篇。
1911年的拒英、拒法、拒俄运动
1911年初,我国边疆地区警报频传:1月3日,英国派兵侵占我国云南西北边境要地片马;2月,英法合办的隆兴公司强索云南七府矿产开采权,法国借口保护铁路而陈兵滇边;同月,沙俄借修订《伊犁条约》及所属《改订陆路通商条约》之机,企图攫取新疆、蒙古、张家口等地的自由贸易权、免税权、土地所有权和在中国全境的治外法权。这些事件的接连发生,标志着中国民族危机的进一步加深。于是,由立宪派和革命党人分头发动,掀起了一场以拒英、拒法、拒俄为主要内容的反帝爱国运动。它是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的前奏,在舆论、组织、武装等方面为辛亥革命作了准备。
关于这一运动,日本学者小岛淑男以留日学生与国民会为中心进行多年研究,其成果已结集为专书[237]。但是国内迄今还没有专著讨论这一问题,有关辛亥革命史的著作对此也很少涉及。本文将从更广阔的角度审视这一运动,并着重考察同盟会在其中的作用及其斗争策略。
一 云南谘议局的“保界”呼吁与各地立宪派的响应
1911年的拒英、拒法、拒俄运动发端于云南谘议局的呼吁。
1月28日,云南谘议局致电全国报馆:“英人派兵据我片马,势将北进,扼蜀、藏咽喉,窥长江流域,大局危甚。拟先文明对待,不卖英货,请转各商协力进行。”[238]同时,又上书云贵总督李经羲,要求他一面与政府协力争议,一面在腾越、思茅等地编练重兵,以备不时之用[239]。2月7日,云南绅商在谘议局开会,议决成立中国保界会。该会决定:第一,联合全国各报馆、各宣讲所,分别著论演说,号召人民起而斗争;联合各省志士仁人,上书外务部,请与英人严正交涉,并以此案发交海牙和平会裁判。第二,在买卖货物、乘载轮船、雇作佣工等方面对英国进行限制,同时奖励并补助自设工厂和轮船公司。宣言要求全国及海外华人在各自驻地普遍设立保界会,并特别声明:“我国现值积弱,只宜用文明之抵制,不可为野蛮之举动。”[240]2月11日,商会集会,决定抵制英货,以当月23日为“不卖英货日期”,“过期如有再买卖英货者,即公同议罚”。[241]
云南谘议局的呼吁迅速得到各省谘议局的响应。贵州谘议局复电称:“英据片马,先以不卖英货抵制,各界协议,表同情,并电政府力拒。”陕西谘议局复电称,“非人自为兵,无以救亡”,建议以3月9日为期,联络各省谘议局,同时致电资政院,奏请就地开办团练[242]。当时,俄国政府企图借修订《伊犁条约》扩大侵略权益的阴谋已经暴露,因此,各谘议局除通电拒英外,又大力呼吁拒俄。江宁谘议局议长张謇致电全国各谘议局,提议联合各局议长,上书清政府,表示“俄旧约万不可徇”[243]。3月11日,国会请愿同志会发表长篇文章,指责“俄人之阴险狡诈”和清政府的“畏葸无能”[244],要求各方人士联电政府力争。20日,福建谘议局在得到山西、江西等省谘议局的支持后,致电清政府军机处,要求召开资政院临时大会,以民气为外交后盾。
在各省立宪派的鼓噪声中,资政院在京议员联名上书总裁溥伦,认为“修订中俄商约一事,实关系西北大局”,要求溥伦根据院章,奏请召开临时会议,但溥伦置之不答[245]。议员们赴溥伦住宅求见,溥伦又闭门不纳。尽管如此,清政府仍然认为溥伦等压制议员不力,于3月22日下令撤去溥伦、沈家本的资政院正副总裁职务。其间,议员们不肯死心,再次上书,说明各省谘议局纷纷申请开会,不可置之不理[246]。书上后,清政府的内阁大员们连看也不想看,“温谕阻拒”[247]。
新的民族危机也使海外的立宪派不能安坐,企图借此发动第五次国会请愿运动。2月下旬,在美国的中华帝国宪政会致电国内各团体,声称:“敌迫,国会迟必亡,速五请。”[248]但是,国内立宪派由于对清政府镇压四次国会请愿运动的记忆犹新,不愿再行自找没趣,帝国宪政会的呼吁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当时,立宪派的兴趣在于提前召开各省谘议局联合会。按规定,该会会期应在夏历六月(7月),现因召开资政院临时会无望,遂由福建谘议局提议提前召开联合会。5月12日,该会在北京开幕,到会的各省谘议局议长、议员及资政院议员共63人,以谭延闿为主席、汤化龙为审查长。会上,代表们普遍提议编练民兵,保卫边疆,反映出立宪派对清政府的愤懑、绝望,以及忧患意识的加深和自保要求的增强。据该会整理的资料,在全部27个议题中,与编练民兵或救亡相关的议题即达14件[249]。讨论中,代表们一致同意,编练民兵,主要用于对外,宗旨在于救亡;在定名上,代表们上书都察院,指出当今世界各国均采“国民皆兵”主义,要求各省、厅、州、县会同自治团体,选择土著而有职业者编练“备补兵”,“取民兵之意,而变通练军之法”,同时,号召各省谘议局议员协同各团体,组织体育社,召选学生学习步兵操法、射击教范等科目,以“提倡尚武精神,补助军事教育”。[250]
联合会开会期间,云南籍资政院议员顾视高、张之霖提出片马一案,汤化龙认为,“上奏亦无效,不如作为我辈攻击政府之资料”[251],此后,片马问题即成为立宪派射向皇族内阁的有力子弹。6月13日,联合会致电各省谘议局等称:“片马交涉,政府主延宕、退让两说,丧权误国,请径电内阁,力争重勘。”[252]6月18日,云南谘议局议长段宇清及资政院议员李增到京出席联合会。段称:“仍恳诸公念片马非云南之片马,乃全国之片马,片马失,则云南失,云南失,则中国不保。”[253]24日,联合会通过由湖北省谘议局副议长张国溶起草的《通告全国人民书》,全面抨击皇族内阁的内外政策。当时,清政府曾准备同意英国前驻腾越领事烈敦的要求,“永远租借片马”。对此,《通告全国人民书》评论说:“夫永远租借实割让土地之变名词。”[254]26日,联合会又上书外务部,要求将片马问题提交内阁,请另派大臣重行勘界,以固国防。
皇族内阁准备租让片马的消息激起了云南各界的强烈愤怒。8月,云南谘议局再次致电各省谘议局,呼吁采取联合行动:“片马案,阁议永租,请协力电争,力争重勘。”[255]9月又电内阁称:“片马让租,民情愤激,恳勿退让,中国幸甚!并请从速解决,再迟恐为祸愈烈。”[256]当时,保界会一类组织遍布云南各地,“会员之泣血断指,誓以死争者前后相继”。[257]据时在云南的清军第38协统领曲同丰报告,“每接见绅耆,彼无不谆谆以片马为词”,“中心愤懑,词意遂多不平”。[258]这种种迹象表明,与立宪派的愿望相反,一场革命风暴就要来临了。
二 留日中国国民会的成立及其与使馆的冲突
留日学界一向是近代中国反帝爱国运动的重要策源地。1911年2月25日,豫晋秦陇协会于中国留学生会馆集会,筹议行动办法。次日,东京中国留学生遍发传单,召开全体大会,到会者1200余人。会上同盟会员邹资州、刘揆一、陈策三人提议:“对于中俄条约,俄国殊属无理,此事万一政府含糊答应,于吾国北省殊有损害。吾辈当竭力设法警告内地及各省谘议局,拒绝此约,且须运动各省谘议局成独立机关,组织国民军,以防外敌。”[259]会议决议在一星期内成立救亡机关,向内地及欧美、南洋华侨发送警告书及电报,同时成立国民军,请驻日公使汪大燮代电政府,要求拒俄。会后,河南留学生、同盟会员刘基炎提议到使馆要求赞助经费,得到热烈赞同。于是,他被推为总队长,率领全体人员列队向使馆进发。
汪大燮慑于学生的浩大声势,表示赞助国民军,并认捐日币1000元。当时参加游行的自费生及官费生纷纷认捐,谈妥官费生每人认捐10元,由使署预支,以后月扣2元,并由汪大燮签字为信。
27日,留学生总会召开临时各省职员会。会后,以留东全体学生名义向上海《民立报》及21省谘议局发电:“俄侵伊犁,英占片马,法强索滇矿,若稍退步,全国沦亡。政府无望,已集全力,捐现金两万余,设立救国机关。”电报要求各省谘议局,“开临时会,组织国民军,以救灭亡”。[260]同时,又致电爪哇中国会馆,要求南洋各埠华侨“协力进行”[261]。
3月5日,留日各省同乡会约80名代表集会,在熊越山主持下达成了“武力救国”的一致意见[262]。会议决定不用“国民军”名义,而称中国国民会,推举同盟会员李肇甫、傅梦豪、陈策、袁麟阁四人为章程起草员。8月,国民会全体职员集会,通过《留日中国国民会草纲》,确定该会宗旨为“以提倡国民军为主,并研究政治、教育、实业”[263]。同时决定各省于12日前推举代表二人组成演说团,共为五团,分往21省演说,宣传救亡。13日,又以留日全体学生名义公布《中国危亡警告书》,陈述俄、英、法侵略中国的严重局势,说明治标之法是“要求政府严拒俄人之请”,治本之法是“联合各省速创国民军”,本中之本是“革政治、励教育、兴实业”。[264]
当中国国民会组建之际,留日女学生也建立了专门的爱国组织。3月5日,同盟会员林演存、刘其超、唐群英及朱光凤四人发起召开留日女界全体大会,到会者百余人。会议选举唐群英为会长。
驻日使馆虽然答应了学生的爱国要求,但并不准备兑现。3月13日,留日学生代表赴使馆领取官费生捐款,并要求会见汪大燮,但汪大燮拒而不见。会计课长吴某称:如欲领款,非各人签名捺印不可。这实际上是一个无法办到的条件,因为留日学生分散在100多个学校里,南到长崎,北至北海道,不可能人人办理这一手续。学生代表据理力争也没有结果。15日,留学生召开评议会,报告13日交涉结果,并决定再次向使馆交涉,但汪大燮已先期避走横滨。参赞吴兆麟称:原允垫付的经费由公使作主,已不能付给。于是,48名代表即决定模仿北京国会请愿团在庆亲王门前长立一夜的例子,在公使馆静坐,直至天明。
3月16日,各校留学生闻讯赶来的已达五六百人,当即在使馆内集会,群情激愤,有人主张昼夜死守,“不得款勿归”,有人主张“自由行动”,但始终没有扰乱行为[265]。汪大燮不得已,委托横滨总领事传言,要求学生推举少数代表次日在横滨相见。学生对此表示同意,并于晚8时撤离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