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唤醒幼儿(2)
在卡波克卖力锄地的时候,詹森读了他的思想。他掌握的词汇不多,还不足以思考,但他有强烈的秩序感。正是他出的主意,让詹森今早多睡一会儿,由他们把工作做完。卡波克选了自己最不喜欢的工作,在毒辣的太阳下没完没了地俯身锄地。对他来说,这就是秩序:做所有詹森教他们去做的事,绝不让詹森重复要求。他教过他们,所谓长大,就是主动承担责任,哪怕并非出自本意,哪怕那样你会受伤,哪怕你不做也没人知道。在詹森的面前成长,就是卡波克那一天的计划。
不只如此,他还想到了未来。卡波克搜肠刮肚,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明天,新来的人能帮忙吗?”他问。他已经明白,曾几何时,他、巴塔和莎拉,就跟那些新来的一样,只知道躺在休眠棺里,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并且总有一天,新来的会变得和他、巴塔、莎拉一样能干。
“明天还不行,要再过几个星期。”
在卡波克心里,那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就像传说中的冬天一样遥远,可这验证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于是他壮起胆子,又问了一个问题:“要不要我去教他们?”
我问这个问题是认真的,我能成为你那样的人吗,詹森?詹森读到了他的想法,于是答道:“你不能教新来的这三人,但你将来可以教其他人,更后来的那些,更新的那些人,你可以把一切都教给他们。”
啊,卡波克心想,我一定会成为你那样的人,这就是我的愿望。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不过莎拉不在,她放羊去了,羊要到下午晚些时候才进栏。詹森从未见过卡波克和巴塔这么开心,他们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词汇,争着把自己一天的工作告诉对方,还讲了詹森怎么表扬他们。而詹森,就一言不发地在休眠棺之间走来走去,给新来的三个人喂搅乳器中取出的奶油。不用说,巴塔新做的黄油,抹在了用去年收获的小麦做成的面包上。去年的小麦都是詹森一个人种植和收获的,他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尝试了七种不同的种子,最后终于找出了几样合适的,看着它们茁壮成长。我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孤零零地用小型拖拉机犁地,乘坐小划艇把狩猎动物赶进森林里,把鱼放进湖中。我会有更多的自由可以随意来去,不必再像现在这样辛苦劳作了。可我更喜欢现在,喜欢得多,喜欢听到他们的声音,看着他们在学习中收获乐趣。
他们一起过滤那天做好的凝乳,包裹起来用石头压住,将其制成奶酪。另外三十块奶酪已经变硬发臭,这意味着到了冬天,他们就有很多吃的了;詹森决定从星舰里带奶牛出来真是明智极了,虽然它们曾给他找过不少麻烦,害他非得建起结实的围栏才能圈住它们。
我成功了,詹森想。我踏足河边的一片草地,将它变为一座农场,我有帮手,有牲畜,有足够养活所有人的粮食。他们一直在学习,总有一天,他们会学到足够的知识,到时候没有我也能活下去——
这是对未来自由的承诺,一天天地,他们对他的依赖会越来越少。可这也是死亡的警告。
留下卡波克照顾新来的三个人,巴塔和詹森去了没有栅栏的田野边缘,去劈去年冬天留下的木头来做栅栏。工作很累人,干起来满头大汗,可在天黑之前,他们又将栅栏延长了一百步,这样一来,在夏天结束前,他们就可以把猪放到森林里,让它们走来走去,用鼻拱土翻找吃的,栅栏还能把它们隔开以免破坏庄稼。这样,它们在森林里就能填饱肚子,节省小农场的资源。猪还能给他们提供培根,作为过冬的食物。
物尽其用,不浪费一丝一毫。收获后,可以放鹅吃落穗,秋天就会有烤鹅吃。山羊可以吃残茬,贡献羊毛,母羊会产奶,羊羔来年会长成羊群。废木柴的灰烬混合尿液,可以做成肥皂。猪和羊羔宰杀后的肠衣,可以编成坚韧的绳子,用来绑东西或是灌香肠。曾几何时,在阳光普照之地,所有男男女女每天的生活,就是将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化作食物、燃料、衣物和住所。对詹森来说,这就是创世的开始,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莎拉和卡波克一起备好了晚餐。虽然算不上美味,但很不错了,因为詹森并没有从旁指导。今天,他们对这件事很重视——自从詹森把他们带下星舰,今天完成的工作是平日的两倍。巴塔甚至给新来的三个人喂了饭:哈克斯把口水吐在了她身上,韦恩一直咬勺子,她气坏了,冲他们大喊大叫。卡波克叫她冷静下来,毕竟,对新来的人能提什么要求呢?莎拉对卡波克大呼小叫,叫他对巴塔客气点,她只是想帮忙而已。詹森看着他们,高兴得哈哈大笑。这一切是那么完整。他们是一家人。
“搞定。”拉瑞德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没错。”詹森说。
“看看我写的,你们做奶酪的过程读起来很有意思吧。连傻子都会做奶酪,这你知道。还有,就你们做的那种栅栏,羊一跳就过去了。”
“这我知道,那年夏天还没过完我就知道了,我们后来加高了栅栏。”
“用尿做的肥皂,多恶心啊。”
“书上可没说过这个。后来,我们学会了像你们一样,用牲口棚里的稻草过滤尿液来做肥皂。我们总不能一下子学会所有事情。”
“明白。”拉瑞德说,“我只是说——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小孩子。一帮个头大大的小孩子,就好像你五岁,他们三岁,所以在他们看来,你就跟无上之神一样。”
“就跟无上之神一样。”
秋天的一个深夜,屋子里黑漆漆的,其他人都睡着了,卡波克来找他。“詹森,”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艘星舰里来的吗?”
他说出“星舰”两个字,指的是从大屋走一个小时才能走到的那座又高又大的建筑,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可以穿越宇宙的飞行器。
“你们不能帮我建造的一切东西,都来自那里。”詹森说。他动不动就说“一切”这个词,让卡波克立刻以为大地啦、河流啦、森林啦、天空啦,也是从星舰里来的。詹森想要解释,可对卡波克来说,不管说什么都跟天方夜谭一样,像星际旅行啊、移民地啊、星球啊、城市啊,就算是说到“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只有詹森才能理解的咒语罢了。他坚信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星舰,是詹森把星舰带到这个地方来的。等以后再教他吧,詹森心想,等以后他知道的多了,就告诉他我不是无上之神。
“还有新来的那几个,是你创造了他们吗?”
“当然不是。”詹森说,“我只是带他们到这里来而已。在我们来这儿之前,他们都和我一样。在来这里的路上,他们一直在休眠。星舰里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休眠。”
“你不在星舰里,他们会不会醒来,会不会害怕?”
“不会,他们会睡很久。就好像河流在冰下休眠,田野在雪下休眠。除非我叫醒他们,否则他们会一直睡下去。”
当然不会。唯有詹森能唤醒一切,等冬天来了,詹森就会愿意唤醒一切了。还有那些如同冰下的河水一样休眠的人,只要詹森召唤他们,他们就会来。我会按照詹森教我的去做,因为我也曾是“冰人”。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风停了。“只是暴风雪前的平静,”修补匠说,“不要走出太远,也别单独出去。”
“我们不去很远,”父亲说,“拉瑞德和我一块儿去。”
他们从厨房朝南的窗户爬出去,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爬起来就跟两个笨拙的婴儿一样。南边的积雪并不特别深,而房子左右都积满了从屋顶滑落的雪。雪还在下,这回是垂直落地。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拉瑞德问。
“铁匠铺。”
四下一派死寂,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响在耳畔,听起来难受极了。有那么一会儿,在小旅店和铁匠铺之间,看不到任何建筑,触目所及都是陌生的雪堆,以及父亲在他前面笨拙地穿行于及腰深的积雪中。走着走着,就看到铁匠铺在前面的雪中,仿佛一道黑线,只剩铺顶的边缘露在外面。从前,在这样的天气,拉瑞德会躲在屋里。可父亲能找到最浅的雪,成功地躲开了比他们还高的积雪。
铁匠铺朝南的门口积得很深。他们把雪拨开,来到门左侧顶部的宽窗边,那扇窗是向里开的。他们猫腰钻了进去。
“帮我把火拨旺。”前一天点的火还着着。可到底有什么紧急的工作,非要他们冒险顶着这么大的雪来干?
拉瑞德想去关窗,同时得到了答案。
“点上火,”父亲说,“把窗边的雪都弄走,这样别人才能看清入口。”
别人。拉瑞德立马明白了,今天晚上,他们将为他举行成人礼,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在这样的暴风雪中还能请到人前来观礼,是莫大的荣耀。
他们来了,两个两个地到来,最后聚起了十八人,在暖意融融的铁匠铺里,他们都快热得流汗了。他们在敞开的窗户到炉火之间,留出了一条宽敞的过道。
“我们,立于冰与火之间。”父亲说。
“冰与火。”其他人依礼应和。
“你选择面对烈火,还是寒冰?”
面对烈火还是寒冰,什么意思?不知道什么意思,他怎么通过考验呢?
他犹豫了。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