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版图:全球供应链、超级城市与新商业文明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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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从割离到连接(5)

量子物理最重大的启示之一就是,变化本身也会发生变化。我们就生活在“变化之变化”这样的过程中:世界不仅仅是从超级大国主导到多元化格局的转变,还有更深层次的从国家主导体系向多角色体系的转变。中世纪的混乱世界曾取代古代世界的帝国版图,现代主权国家体系取代了中世纪的体系,现在的世界在朝着全球化互联文明的方向演变。结构性变革每几十年就会发生一次,但体系性的变化却要数百年才会发生一次。结构性的变化使得世界变得更加复杂,而体系性的变化会使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元。国际关系是复杂的,但今天的全球化互联文明是丰富多元的。金融界对利益的追逐会造成市场动荡,跨国企业可能要比国家更具影响力。伊斯兰国、占领华尔街运动以及维基泄密等事件本身都是“量子物理化”的: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并可能突发阶段性变迁。如果我们的地球在Facebook(脸谱网)上也有账户,那么其状态一定显示为“丰富多元”。

互联互通是这种丰富多元状态的主要原因。全球化似乎是现有秩序框架内的全球化,但其实全球化也在创造着新的秩序。互联互通是从体系内部产生的变化,但最终会改变系统本身。网络并不是现有连接的简单结合,相反随着节点的增加,网络本身具有不断外延的特征(梅特卡夫定律)。

现在没有超级大国可以独立于这个体系之外。根据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NIC)发布的报告《全球趋势2030》,美国现在已经不再是可预期的稳定力量,而是世界的一个变量。美国到2030年时还拥有多少力量?美国的国内形势会稳定吗?美国还可以在世界范围内发挥主导作用吗?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属未知,因为美国也无法完全掌控其自身的命运。在丰富多元的世界中,美国也只能顺势而行。

在此还要提到另一个物理学概念:流动和摩擦。【12】在互联的全球体系中存在许多类型的流动:资源、货物、资本、技术、人、数据和观念。当然也存在类型的摩擦:边境、冲突、制裁、距离以及监管。人类生态系统和文明通过各种流动将能量传遍全球,无论是原材料、技术、人力还是知识,而摩擦会阻碍和干扰流动,例如战争、灾难以及经济萧条等。从长期看,流动不可阻挡。供给最终会与需求对接,变化最终会战胜惰性。

这样的过程是渐变的而不是突变的。正如杜克大学数学家亚德里安·贝扬(Adrian Bejan)在其著作《设计的本质》(Design in Nature)中所言,所有体系的基本属性就是要使得流动最大化,即要让系统中所有部分都能彼此连接。这个简洁的物理论点几乎可以解释一切,从树木生长到生物进化,从机场设计到全球化演进。现在全球化互联文明的发展就是流动和摩擦在不断膨胀的维度上对立统一的产物。

流动和摩擦正如阴阳两极:两者相辅相成又相互牵制。两者处于永恒的互动状态,在战略目标下归于统一。要想吸引外资来振兴其基础设施,美国就必须放松某些管制,中国的投资就因为美国方面的设限而无法进入相关领域。对于中国来说,如果想让人民币国际化,就必须进一步开放自己的资本项目。这表明,摩擦越少,流动就越多。

但越来越大的流动也会放大风险:新移民可能会是恐怖分子;哈瓦拉支付系统方便了对穷人的资金汇兑,但也可能为资助有组织犯罪打开方便之门;旅客和外来牲畜可能会携带疾病;电子邮件也会传播病毒;金融投资会酿成资产泡沫。而且问题在于,人们永远无法知道会损毁系统流动程度的临界点,正如人们无法预料下一次雷电的发生位置。【13】

这些都是现实问题,但解决之道绝非是设置边境。如果走得太远,设置的摩擦就会走向初衷的对立面。例如,美国严格的移民准入政策就使得硅谷的许多企业无法从海外招聘到高水平的程序员。与此类似,墨西哥在2013年决定提高采矿业的企业税,这导致几家全球大型采矿企业宣布不再对墨西哥开展矿业投资,缺少了外国资本和技术的墨西哥采矿业立刻陷入困境。

国家只有勇于开放才能避免败亡的命运,当然各国还是应该设定相应的摩擦限制来趋利避害,例如对投机性投资的资本管制、为保护国内产业免受冲击的有限开放政策、港口的安全检查、对移民数量的限制以避免移民潮、与国际刑警组织联网的边境护照检查、对电脑软件的反病毒扫描等措施。各国政府应将边境和管控措施视为交通信号灯,需要协调运用来有效管理出入国家的人流物流情况。中国希望从缅甸获得能源供给,但显然不希望毒品流入;中国希望能买到阿富汗的铜矿和锂矿,但不希望伊斯兰极端分子进入国境;欧洲希望能将货物出口到中东和非洲,但无意让一贫如洗铤而走险的非法移民涌入。奥克兰机场入境检查时,训练有素的警犬会将所有包裹闻上四遍,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将病原体带入新西兰,危及其农业经济。新加坡对毒品的检查也尤其严格,因为新加坡是泰国和朝鲜毒贩的觊觎之地。

人类对于管控某些最危险的传播和流动已经有了不少经验。在14世纪,黑死病曾沿着丝绸之路由东向西蔓延,欧洲一半人口因此丧生,而1917~1918年间的流感瘟疫则让5000万人丧命。与此对照,2003年爆发的“非典”疫情在散播到24个国家后迅速得到控制,2014年,埃博拉病毒通过航空路径迅速从西非传播到欧美,但疫情也很快得到有效遏制。医学检查、检疫以及对传染源管治等“摩擦”措施迅速使疫情得到控制。同理,我们也在世界经济的高风险领域采取宏观审慎措施,例如将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业务分开、限制对抵押品的再证券化和相关衍生交易、要求银行在进行代客交易时投入自有资金等。尽管金融业务高度整合,但这些措施阻止了金融体系系统性风险的发生,当然这也优于允许所有金融业务,之后再进行微观监管的做法。

人类世界还将继续充满摩擦,但未来的摩擦主要是为了控制流动。人类将更多地为了连接线而不是分隔线争斗。原因在于,全球绝大多数的国境线都已确定,无论是通过和平谈判还是武装冲突,因此未来的冲突可能不会是设置更多的国境线,而是如何控制这些连接线。这就是为何如今全球各国或多或少都在实行“国家资本主义”,这些措施包括对战略产业进行补贴、对关键行业实行准入限制以及要求金融机构将更多资金用于服务本国的实体经济。这样的产业政策代表着各国的审慎尝试,其目的是在本国需求和全球连接之间找到平衡。例如巴西现在就要求外国汽车制造商对其可再生能源研究进行投资,另外巴西也采取了资本管制措施来限制“热钱”出逃。印度尼西亚等国虽然提高了企业税费,但外资依然在涌入这些国家,因为这些国家最终控制了地理资源。印度在软件服务领域实行自由贸易政策,因为印度在软件行业有着成本和人才优势,但其对开放农产品进口就显得极为谨慎,因为这可能会冲击印度的农民。

或许全球化的完全自由市场永远都只能是梦想,但毫无疑问,全球化经济会日益增长,这也成为各国竞争的战略舞台。实际上,各国都在开放自己的经济,但具体开放形式各不相同。似乎各国有这样的共识,出于理性甚至私心的设限是必要的,这有助于维持本国优势或保护本国的产业和就业,尽管这些产业在国际上并不一定最具成本效率优势。

当然自由市场的倡导者常常批评这些限制措施,说它们是“贸易保护主义”,但对于各国来说,必须要采取措施提升活力才有可能从参与世界中获益。例如巴西的许多电子企业都搬迁到了亚马孙雨林深处的玛瑙斯自由贸易区,为什么呢?因为这有助于带动本地就业,如果没有这些电子企业,当地人可能会加入砍伐森林的队伍。这样做,巴西不仅实现了产业提升,而且也遏制了森林采伐。非洲各国也在采取措施保护国内脆弱的产业,常常限制外商独资企业对资源的占有,避免本国资源成为外国资本的囊中之物,这些都是明智的主动设置“摩擦”的举措,不应被视为反对全球化。正如俗话说的:凡事都有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