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割离到连接(1)
环球之旅
现在开始环球旅行,但别乘飞机。清晨从苏格兰首府爱丁堡出发,当日中午抵达伦敦的尤斯顿火车站。立刻出站,快速走过大英图书馆,来到充满维多利亚时代风情的圣潘克拉斯火车站。在车站吃顿简餐,然后登上“欧洲之星”专列,穿过多佛海峡的海底隧道来到巴黎,换乘法国高速列车前往慕尼黑,再换乘德国城际高速列车到布达佩斯。从那里乘坐多瑙河沿线的夜班火车去往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再乘一趟夜班火车就可顺着黑海沿岸抵达伊斯坦布尔。以前,穿行欧亚的最快方法就是乘坐老式渡船横渡博斯普鲁斯海峡,现在则多了几座跨海大桥可选,或继续乘坐火车经新开通的马尔马拉海海底隧道抵达伊朗。当然也可乘坐横越土耳其东南部的汉志铁路南下,经大马士革和安曼后抵达麦地那,或穿过以色列和西奈半岛抵达开罗,从那里可以经英国殖民者在19世纪末修建的坚固耐用的“非洲红色铁路线”(Red Line)一路南下至开普敦。从德黑兰出发则可沿着由中国修建的横穿中亚腹地的铁路线,经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来到哈萨克斯坦的商业之都阿拉木图。那里每周有几班火车通往中国新疆首府乌鲁木齐,从乌鲁木齐出发则可很方便地经由西安抵达北京。
在巴黎时也可搭乘卧铺直抵莫斯科,然后乘坐举世闻名的西伯利亚铁路前往符拉迪沃斯托克,并继续前往平壤或首尔。当然也可提前南下,经中国东北或穿过蒙古国抵达北京。如果想要南下前往热带地区,可以乘坐中国四通八达的高铁抵达云南昆明,从那里可由陆路抵达老挝,在万象过河之后就到了泰国并直奔曼谷。当然也可乘坐沿着中国南海的海岸铁路线,经越南河内和胡志明市到柬埔寨金边,然后再到曼谷。此后的选择相对较少,受地理之限,只能沿着马来半岛南下抵吉隆坡和新加坡,这里也是亚洲大陆的最南端。
但海水从来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可通过战略要地马六甲海峡的海底隧道抵达印尼最大岛屿苏门答腊,然后经巽他海峡大桥前往爪哇岛上的雅加达,爪哇岛人口逾1.5亿,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岛屿。从此地再往东就可抵达巴厘岛,由此可搭乘游轮前往澳大利亚。如果一路选择最快的路线,衔接得当,那么就可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完成从苏格兰到新加坡外加若干岛屿的横跨欧亚大陆之旅。
当然这并非全部路线。在北京也可选择北上,穿过符拉迪沃斯托克和东西伯利亚。如果对寿司感兴趣,可以通过大桥来到库页岛,然后经45公里长的隧道抵达日本最北端的北海道,从那里就可一路乘坐新干线南下至日本本岛。从日本九州可穿过长达120公里的海底隧道抵达釜山,再由此北上穿过朝鲜半岛回到西伯利亚。至此可开启另一段13000公里的行程,先沿着火山云集的堪察加半岛继续往北,然后横穿白令海峡长达200公里的隧道来到美国阿拉斯加州的费尔班克斯。从那里就可直下阿拉斯加州首府朱诺,然后依次经过温哥华、西雅图、波特兰、旧金山和洛杉矶。现在加利福尼亚州、得克萨斯州、伊利诺伊州和纽约州等地都希望建设更多的阿西乐快速铁路线(Acela Express,尽管其时速只有200公里,大概是新干线的1/2),但无论如何,现在两天之内可横穿美国48个州,从太平洋沿岸抵达大西洋沿岸。从大西洋沿岸找艘船就能回到伦敦,而伦敦每天有20多趟车去爱丁堡。环球旅行至此大功告成。
当然环球旅行也可搭乘飞机,除水路外也可自驾,最理想的还是传统的搭乘火车完成环球之旅。【3】上面提到的大部分线路都已建成,有部分线路正在规划中,但最终会如期完工。路线越是通达,我们的选择就越多。
“地理决定命运”,这曾是形容这个世界的最著名的格言之一,但现在却已经有些过时。那些几百年间盛行不衰的说法,例如气候和文化注定让某些社会衰败,或小国只能永远在大国的夹缝中求生存,统统被推翻。随着全球交通、通信和能源基础设施的发展,高速公路、铁路、机场、油气管道、电网和光缆等正在重塑未来:互联互通决定命运。
如果从互联互通的角度观察世界,就会看到人类如何组织的新图景。全球基础设施的发展正使得世界从割离走向互联,从民族分隔走向融合。基础设施就像是将地球上一切组织联系在一起的神经系统,资本和代码就是流经神经系统的血细胞。互联程度的加深弱化了国家概念,形成了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全球化社会。正如世界曾从垂直整合的帝国体系走向扁平的独立民族国家体系,现在世界正慢慢步入全球网络文明体系,在这样的世界体系中,地图上连通线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传统地图上的国界线。现在每个大洲都变成了内部充分整合的超级区域(北美、南美、欧洲、非洲、阿拉伯世界、南亚以及东亚),区域内自由贸易不断发展,各个城市之间连通程度也在不断加深。
与此同时,互联地图也能更好地反应超级大国、城市国家、跨国公司以及各类虚拟社区之间的地缘动态,这些组织都在争夺资源、市场和关注度。在即将到来的时代,城市的重要性将超过国家,连接供应链的能力比军事力量更重要,而军队的主要任务会转变成守卫供应链而非传统国界线。在21世纪,互联能力是军备竞赛的新焦点。
互联互通也是实现人类整体救赎之路。相比传统国界线的冲突,关于互联互通的竞争的暴力程度要轻微许多,由此人类可避免重蹈过去大国争斗的覆辙。此外,互联互通也让此前不可想象的进步成为可能,因为资源和技术可以迅速转移到最需要的地方去。人类也可迁徙,以躲避自然灾害或进入城市寻求发展机会。更好的互联互通条件还有助于各国实现进口来源国和出口目的国的多元化。因此互联互通就是我们充分利用地理条件的途径。人类文明的历史不仅仅是战争与和平、经济枯荣的交替。历史的曲线足够绵长,但其走向是互联互通。
桥梁接四方
我们所生活时代的最核心事实就是,每个国家、每个市场、每类通信媒介以及每种自然资源都相互联系。
——《优良国家党》(The Good Country Party),西蒙·安霍特
互联互通是当今时代的元模式。正如自由或资本主义那样,它是一个世界历史范畴的观点,这样的观点会在历史发展中酝酿、传播和演化,并给世界带来划时代的变化。尽管现今世界充满各种不确定性,某些大趋势却确定无疑,例如城镇化的迅速发展以及科学技术的普遍应用。每天都有无数人第一次使用手机,第一次登录互联网,第一次走入城市,第一次乘坐飞机。人类追逐机会,追逐技术的可能性。因此,互联互通不仅是手段,也是人类的内在需求。
不管用什么方式互联,都必须要通过基础设施。尽管“基础设施”一词问世尚不足百年,却可用来指代人类进行全球互动的全部物理设施。工程技术的发展使得前人梦寐以求的新型基础设施得以问世。数百年前,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等伟大的地理工程改变了全球航运和贸易版图。自19世纪以来,奥斯曼帝国的苏丹就梦想能在伊斯坦布尔建成隧道以连通欧亚。2013年,土耳其横穿马尔马拉海的隧道正式建成,此外还修建了连接欧洲和中国的货运铁路和石油及天然气管道,这些设施进一步夯实了土耳其作为欧亚要冲的地位。此前土耳其曾被称为欧亚碰撞之地,现在则变成了欧亚互联之所。20世纪初,日本大正天皇就希望能将本州与北海道相连,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日本才建成了54公里长的青函隧道(其中有23公里在海底)。【4】如果日本通往库页岛和韩国的隧道可以修通,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将不再是岛国。
现在我们还仅仅处于地球工程再造的初期,世界需要更多的设施来服务于飞速增长的人口、商品、货物、数据和资金流动。实际上,设想中的未来洲际间的大型基础设施会越发宏伟:以巴西圣保罗为起点,穿越亚马孙地区,通往秘鲁圣胡安·德·马尔科纳港的连通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高速公路;连通阿拉伯和非洲的桥梁;由西伯利亚通往阿拉斯加的隧道;伦敦至东京的北冰洋海底光缆;将撒哈拉太阳能发电输送至欧洲的地中海海底电缆。英属直布罗陀将修建海底隧道,由地中海海底通往摩洛哥的丹吉尔,在那里可新建高铁通向卡萨布兰卡。尽管从地理上看,各大洲并不直接相连,但港口和机场正不断扩建以应对日益增长的洲际货物或人员流动。
这些大型基础设施绝非大而无当。现有的基础设施为全球经济创造了数万亿美元的价值。在工业革命时期,生产效率的提高和贸易的发展,在超过百年的漫长时间内,将英美两国的年均经济增速提升了1~2个百分点。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迈克尔·斯彭斯(Michael Spence)所指出的,如果没有资源、资本和技术的跨境流动,那么各经济体的内部增速都无法达到今天的程度。由于全球贸易中仅有1/4是发生在邻国之间,因此互联互通是各国自身经济增长和国家间贸易增长的必要条件。基础设施的连接程度就跟人口结构、资本市场、劳动效率和技术水平一样是全球经济发展的源泉。可以将全世界想象成靠动能运转的钟表:运动量越大,能量就越充足。因此,如果说过去我们花费了大量精力研究各国国内经济发展的价值,那么现在就到了充分考虑连通各国经济所能创造的价值的时刻。
建设互联互通是最好的投资。政府对道路、桥梁等物质基础设施的投入,即所谓的固定资本形成,以及政府对医疗和教育等社会基础设施的投入,都被看成投资(而不是消费),因为这些投入有助于减少长期成本并为社会带来普遍福利。19世纪时,各国对基础设施的大规模投资还相对较少,在英格兰,基础设施投资一般占其GDP(国内生产总值)的5%~7%,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达到10%的峰值。[1]19世纪末,美国的基础设施投资占到其GDP的20%,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得美国实现了两倍于英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并迅速崛起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尽管到了20世纪末,美国和加拿大的主要水运和铁路公司都已破产,但这些公司给北美留下了庞大的交通网络,一些设施直到今天依然在发挥着推动商业发展的作用。
英国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极力主张政府应扩大公共设施投资,以创造就业和增加总需求,美国罗斯福总统在“大萧条”时期就采纳了这一政策主张。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从西到东,固定资本形成掀起了阵阵高潮,从占GDP的20%上涨到了30%。德国在50年代的经济复苏奇迹,日本在60年代年均9%的增速,以及七八十年代亚洲四小龙(韩国、中国台湾、新加坡和中国香港)的崛起莫不受惠于此。中国大陆从90年代初开始发起大规模投资,固定资产投资占其GDP比重更是达到40%,由此在过去30年也创造出年均增长近10%的奇迹。中国对凯恩斯主义的实践程度超越了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国家。
过去几十年的发展经验充分证明,互联互通是让地区经济从数十亿美元规模跃升到数万亿美元规模的必由之路。此外,基础设施也是社会流动性和经济韧性的基石:有着完善交通系统的城镇化地区(例如中国南方)率先从2008年金融危机中复苏,因为劳动力可以迅速流动。西班牙是欧元区中受金融危机冲击最严重的国家,但得益于高质量的基础设施条件,现在西班牙是欧元区中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目前全球债务水平达到历史峰值,而各国利率水平则处在历史地位,更多的资本应该投向有助于提高生产效率的互联设施,而不是去炒作与实体经济脱节的金融衍生品。
对于像美国这样的大国,若想实现持久的繁荣,就必须对互联互通加大投资。从历史数据看,美国对基础设施每投入1美元就能获得2美元的回报,但在过去数十年,美国基础设施投资却出现了严重滞后与不足。[2]如今美国的公路和隧道拥挤不堪,造成交通不畅,桥梁老化严重,频频引发事故和延误,陈旧港口和炼化设施无论从承载能力还是运转效率看都无法满足全球需求。自金融危机以来,包括耶鲁大学罗伯特·席勒在内的几十位著名经济学家都倡导美国加大基础设施投资力度,以此来扩大就业和提振信心。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呼吁投资1.6万亿美元对全美运输系统进行全面检查和升级。但直到最近,美国才开始将全国基础设施评估摆上日程,并开始讨论筹建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只能说,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全球基础设施状况也大抵如此:基础设施的供需矛盾从未如此突出。全球人口数量已经突破70亿,但现有的基础设施仅能满足30亿人的需求。【5】随着全球人口的增长和城镇化进程的加快,未来20年,世界需要创造3亿新的就业岗位,唯有基础设施投资和相关产业能创造数量如此之大的岗位。世界银行指出,基础设施是实现联合国减贫、医疗、教育和其他千年发展目标的“缺失环节”,现已被正式纳入联合国2015年发布的可持续发展目标体系中。要想实现由出口驱动的增长转向更高附加值的服务业和消费驱动增长,基础设施必须先行。[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