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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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银河奖征文(3)

厨子的贡献

文/王大智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一切事情的考虑,没有那么理智。也就是说,事情处理起来,还有一些人味儿,甚至温馨的感觉。

人类分批离开地球,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主要代价不在其他,在于新旧道德交接的阵痛。不过,问题总是解决了。古代生物学家说的“生命会自己找出路”仍然适用,仍然有其价值——虽然达尔文这个名字,早就被人写成大耳瘟。到底是达尔文还是大耳瘟呢?为了这个古代的音译问题,人类慎重地开过一些学术讨论会。一些二流的学者,还因为这些讨论会,拿到了大学教职。最后,大家有了结论:经过精密考证,那个古代生物学家,应该是叫做大耳瘟的!

人类分批离开地球,前几批有些仓促。月球脱序靠近地球,是主要原因。其实,那种仓促完全不必要。月球虽然越来越靠近地球,但还有时间。它绕地球转多少圈才会对地球造成不可承受的压力,是可以计算出来的。科学家认为,自从那颗大彗星诡异地击中月球后,大约还有三万四千年,人类可以在地球上好好生存;只是,要有心情欣赏那个大月亮。那么,为什么仓促地离开地球呢?文学地说,叫做忧患意识。科学地说,叫做不够理智。明明有充分的时间嘛,急什么呢?(有一种说法,那个击中月球的大彗星,其实是佛拉寺星人的卑劣攻击。在时空可以穿越、调度的科技下,随便找一颗流浪的彗星,移转到远古的运行轨道上,直接命中月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种从时间里来的彗星,防不胜防。不过,后来地球人也没让佛拉寺星人好过。佛拉寺人是长鼻子生物。人类也在时空的移转技术下,弄了一批老鼠到他们的星球上去。)

既然离开得匆促,就难免不周到了。地球是人类的故星,远走他星后,当然是要以地球为范本,能够把他星改造成地球样子最好。(故星这个名字,曾一度引起众议。有人觉得,听起来好像死去的星球。马上又有人反击:那么故乡呢?死去的家乡么?反对的声音也就平息下去。)那些早期的他星移民,享受着高科技生活,同时不免思星起来。他们想起地球上的一切,特别是地球上的各种动物,老虎啦、大象啦、猴子啦、老鼠啦,等等。他们把这种思念的信息,传回了地球,表示在以后的移民行动中应该注意这些事情。这些信息表达得就很温馨:没有这些动物,妈妈们怎么讲故事呢?小孩看不见真实的动物,都以为妈妈是在讲科幻故事呢!你看看,这不是把是非黑白都颠倒了吗?以后,请注意这些事情。一定要为了我们下一代的童心着想啊。在“善意选择”之前,在那个还有一点人权观念的时代,这个问题真的引起了重视。(“善意选择”之后,人权被认为是落伍的、不理性的,甚至在广义的人道精神下,违反了人类求生存的基本原则。“善意选择”是个大规模的思想与社会运动,发生在58372GB那年。此后,任何具有问题基因的人类,都不可以移民到太阳系以外。他们被强迫留在火星上,像动物一样生活。)

为了移民他星者下一代的童心,地球人花了不少心思。是的。如果人类没有经过童心时代,长大后,就没有跟理性相抗衡的东西了。一种全然理性的生物,想着都令人害怕。当然,这种害怕,是人类还没有进化透的特征。当人类进化到全然理性的时候,也就对理性产生的诸多结果都视为理所当然了。生物的至高理性,不过就是趋吉避凶地求偶觅食罢了。所以,人类越进化,越像动物。有人以为,人类要是再进化,不是变成神了么?那是一种浪漫的说法。事实上,人类的进化,是把文化的包袱——人性丢掉,只保留纯然的科技文明,和原始的生命力量——兽性。

无论如何,在“善意选择”面前,人类的想法是不同的。他们认为教育孩子并设法保护他们的人性是极为合理的思路。因此,这个问题被纳入了地球的U4年度讨论议程。(U4是地球最后的联合国形式,由亚洲、美洲、欧洲和南极洲四个仅存的国家组成)事实上,经过多年的保育计划,地球上的物种已经不多了。野生动物的减少还是由于栖息地的问题。人口越来越多,几次世界性大战的爆发也只能阶段性地阻止人口暴增。大自然基本上已经不复存在。喜马拉雅山顶的大规模建筑群早就成为古迹。马里亚纳海沟中倒是不分日夜地灯火辉煌。人类只能靠着虚拟装置回到想象中的大自然里,享受片刻宁静。

野生动物虽然很少了,但它们的基因还在——装在一个个密封小瓶子里面,只是基因复制出过问题。一批基因改造和复制的人类——所谓的新人类,几乎把旧人类消灭殆尽。这批从身体到脑力都高人一等的人类,原来是作为严格控管的军队使用。但是,任何军方的新技术总会商业化。结果,社会各行各业中都充斥着新人类。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未改造、未复制过的人类是什么东西,他们简直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优胜劣汰嘛,新人类不欺负旧人类,才是奇怪的事情哩。最后,新人类因为太过骄傲的原因,还是被老谋深算的旧人类控制了。被弄到火星上的那批人,也就是基因改造过的新人类,有一个很讽刺的名称——“有问题基因的人类”,尽管其实他们的基因一点问题都没有,而是已经被调整到完美的程度。

既然以基因复制的办法制造野生动物让人心有余悸,那么,难道让它们自然繁殖吗?这个议题,U4讨论了很久。结果引申出两个子议题:第一,在他星上繁衍野生动物可以用自然方法吗?他星上多半没有跟地球一样的大自然——蓝天绿地森林海洋,没有野生动物的自然栖息地,如何让它们自然繁殖?第二,地球人也该反求诸己,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地球上的野生动物也恢复起来?地球上的小孩,一样需要童心的。然而,地球上的大自然早被人类利用殆尽,野生动物到哪里去自然繁衍?(在相对理智的那个年代,说利用大自然,不说破坏大自然,因为破坏有感情用事的倾向。)那么,基因复制让人害怕,自然繁殖又不可行,难道这个问题让人束手无策?地球上的四大国家精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最终,这个问题还是解决了,并且漂亮地解决了!解决的人是当时列席会议的一个中国厨子。

那个厨子参加旅游,正巧到了U4的会议现场。凭着优待门票,他坐在会场的一个角落,参观U4议事。正当诸国大员摇头叹息、抓耳挠腮的时候,厨子举手了。他有点畏畏缩缩,因为场面对他而言,实在太大。不过,他真的有话要说。他认为解决问题的办法极为简单。

“诸位,我可以发言么?我有个办法。”

会场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但立刻就平息了。

“没有问题,请您发言。”议长客气地讲。

“我认为……把它们都吃掉,不就好了么?”厨子说得有些没信心。

议场一片哗然。难不成进来个捣乱的家伙?议长轻轻用手指了桌面几下,会场出现模拟的议事槌声音。

“愿闻其详。”议长干咳一声,看着门口的机器警卫。

厨子不知道,他的处境其实很危险。如果没有很好的解释,他马上就会被驱逐出场,罪名是扰乱会议,或者,公然侮辱——侮辱诸国大员的高深智慧。

“是这样的。根据我的经验,我们吃什么,就会养什么。”厨子的声音大起来。因为,他的经验可是很宝贵。他是个真正懂吃的厨子。

“吃什么就养什么?”议长喃喃地说着。

“没错。我们就是吃什么养什么。您想想看,我们始终吃鸡鸭鹅、牛羊猪。它们有绝种的问题么?从来也没有!”

议长瞪大了眼睛。一个高学历的大员,心中默默想着:鸡鸭鹅,两条腿;牛羊猪,四条腿。这个厨子的分类还不错,可能有点学问?

“当然是这样的。如果我们推广吃老虎、大象、猩猩、猴子、老鼠……你说吧!你要吃什么,我们就大规模地养殖什么。怎么会有绝种的问题呢?会绝种的东西,不都是我们吃得少的东西吗?”

议长把眼镜拿下来,放在桌上。他的眼睛没有问题。他的眼镜只是装饰品。当然,还是有功能的——有近视远视功能,是一副自动微调的双眼显微镜和望远镜。

“养殖野生动物,然后吃掉它们?”

“哈,您明白了?何况,根本没有诸位说的大自然栖息地问题。养殖场所多得是。”厨子有点兴奋,说得过了界,谈起大自然和栖息地的问题。

会议场又骚动起来。这一次是嗡嗡的讨论声。议长没有制止,因为,他也和旁边的书记讨论起来。那个想着分类的高学历大员,推推旁边睡着的人,表示他有先见之明——那个中国厨子有学问,高人!被他推醒的大员,是个耳背的冬烘老头儿,满脸口水,摇头晃脑地说:“不就是把野生动物放在动物园么?没有什么新意。”

高学历大员有耐心,对着老头儿耳朵大声说:“不是放在动物园,看!是放在养殖场,吃!”

他的声音也许大了一点,会场暂时安静了。不过,他的话倒是说得清楚明白,把厨子的意思表达完整了。忽然,会场前排的一位女士怪腔怪调地说:“哎唷!真是太恶心了。那些东西怎么能吃呢?”

议场立刻恢复了喧闹。议长连连指着桌面,虚拟的议事槌声震天价响。最后,大家安静下来。议长看着大家:“各位,这位旁听席的先生,见解有出人意表的地方,有创造性!越少就要越吃?真是奇妙的逆向思考。问题是,大家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这些野生动物,好吃么?我自己,呵呵,对于吃,真的是……懂得不多。”

这样一说,开会的大员们都表示同意了。不错,这位先生提供了有意义的说法。只是,这些动物少有人吃,好不好吃呢?推广起来,怕是有问题。结果,大家把眼光又投向那个中国厨子,希望他能够有一些下文。那个厨子,一看受到重视,并且还要咨询他好不好吃,觉得颜面有光,立马清了清喉咙说道:

“好吃好吃,没有问题的。怎么跟你们解释呢?这样吧,我把用过的食材名字报给你们听听,保证你们听着都觉得好吃。”

厨子正色的面对U4大员,朗声念道:“象鼻,猴脑,驼峰,熊掌,鹿尾,猩唇,虎筋,豹胎……”

厨子大约念了十分钟左右,都还没有结束。议场响起如雷的掌声。不要说吃了,把这些稀奇古怪的食物念出来,都可以当做综艺节目来看。厨子念完了,呼呼直喘气。

“说真的,除了蜗牛我没吃过,做不出来,其他的任何动物我都拿手!保证好吃!”

原来表示恶心的那位女士,转过头来听厨子说了十分钟,口水都滴到膝盖上面了。

这就是那天发生在U4会场的纪实。野生动物的绝种问题,人类后代的童心问题,被一个中国厨子解决了。地球的野生动物得以保存,他星的野生动物得以繁衍。中国厨子完全推翻大耳瘟“物竞天择”的陈腐理论。他对地球和宇宙,都作出了贡献。厨子不但提出物种不灭的具体办法,也使得中国料理扬名宇宙。那个厨子被列入了教科书。许多年后,大家认为他应该和远古时代的诺亚有相同的地位。于是,在宇宙的很多地方都立起了厨子的雕像。

当然,事情有利有弊,就像是“社会大耳瘟主义”一样。当“吃什么——养什么——不绝种”的公式被过度渲染后,有人提出人类会不会绝种的问题。如果怕人类也绝了种,那么是不是我们也应该……这个想法过于前卫。一段时间后,大家有了共识:如果公开谈这件事,算是违法行为,要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责任编辑:姚海军】

大饥之年

文/张冉

宝永三年(1706年)四月七日

日本萨摩藩屋久岛下屋久村

雨下个不停。浅灰色的云幕笼罩着屋久岛山脉,已经连续一个半月看不到屋久岛的最高峰宫之蒲岳,下屋久村的三十三间草房都生出了惨绿的青苔。

数十人聚集在村中央一栋大屋门前,在雨幕中拥挤着,发出低沉的嘟哝声。深红色泥浆淹没他们枯瘦的脚腕,那是用来刷涂墙壁的红色涂壁土的颜色,这个屋久岛山深处的村落正在融化于连绵大雨之中。

透过墙壁上的破洞,能看到两个男人坐在屋子当中。水珠滴滴答答落入火塘,腾起呛人的烟雾。坐在上首的白发老人喉结滚动,将唾液咽进枯涸的喉咙。饥饿感如一只巨手攫住他的胃,抓挠着肝肾,把肠子狠狠揉成一团。他肮脏的脚趾用力抠紧榻榻米,枯黄趾甲刺进草席。

他已经断食整整二十天了。二十天里,他吃下三十八升五合白米,相当于两名精壮武士的饭量,可他还是饿,饿得浑身浮肿,眼睛发黄。再多的米饭都填不饱肚子,唯有味噌和豆腐能带来一丁点儿充实感。他不住地进食,紧接着呕吐;继续进食,继续呕吐。

下屋久村名主(村长)饭田守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他需要肉、山猪、牛羊、鸡鸭,充满油脂的肥腻的肉是治疗饿病的唯一药品。然而早在二十多天前,村里就再也找不出任何肉类了,即使治饿病不那么有效的咸鱼干虾也已吃光。全村三十三户,每家每户的米缸都装满了白花花的大米,去年棚田(梯田)丰收,本该让村子安然度过青黄不接时节,可牛头天王在春雨时分降下饿病,使下屋久村陷入一片混沌。

“父亲大人,村寄合(村议会)早已做出决定,他们已经无法等待下去了。”下首正坐的年轻人说。他的身体浮肿胀大,面色焦黄,显然也正在经历难挨的饥饿。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稻盛孝广,下屋久村的百姓代,饭田守的女婿,今天是他断食第十九天。

雨鞭打着屋顶,火塘即将熄灭,屋外突然传来巨响,腐烂的篱笆墙被人们推倒在水中。呻吟声渐近,雨幕里,人影摇摇晃晃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