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国献面记(2)
我把资料发给郝思嘉后,她很快就带着一个方案来找我商议:“我发现了华容道上一处淤泥形成的无名洲渚,上面有几间废弃的茅屋。在原本的历史中,曹军会在深夜十点左右到达这里,并休息大约一个半小时,然后匆匆向西逃窜。这里很快会起雾,曹军会在夜里迷失道路,大约花两个小时才找到方向。第二天清晨五点,他们会和曹仁连夜行军的接应部队相遇,此后曹操一行将顺利进入江陵城,安全休整。”
“我们的计划是,住进这些茅屋里,冒充本地居民,迎接曹操到来。我们会款待他,让他在茅屋里休息,向他献上郝记鲜鱼面。曹操此时差不多有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一定饥寒交迫,所以应该会狼吞虎咽,觉得非常美味。整个过程我们会用针孔摄像机偷偷录下来,当成时间视窗在古代拍到的实录,并向外界公布。”
“曹操吃完面后,可能会比他原本离开无名洲渚的时间晚一两个时辰,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给他指明正确的方向,让曹军不会迷路,以补回进食和休息的时间,最后曹操仍然会在大致相同的时刻和曹仁所部会合。这样一来,对历史的影响便可以降到最低程度。”
我又仔细看了一下方案,觉得可行,这种有限的接触几乎不可能改变历史,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要冒充两千年前的古人,不会露出破绽吗?”
“我们会找专业的演员。至于具体的礼仪、服饰和生活细节上的问题,也会请到历史专家指导。主要的难点倒在于语言本身,三国时所用的是中古汉语,和现在的语言差别很大,经过培训后,要听懂倒不难,但很难说得惟妙惟肖。”
“那怎么办呢?”我也犯了愁。
“不要紧,当时南北方各种方言很多,十里八乡的口音就不一样,而且信息闭塞。曹操一行都是北方人,本来就听不太懂南方人说的话,只要大致能说,他们就不会起疑心。”
我想了想,说:“不管怎么说,这种接触还是有很大的风险。我会带一个信号发射器去,如果有什么危险,只要按一下,时间机器立刻会把我们回收到现代来。”
“你也要去?”郝思嘉好像有些诧异。作为项目总监,一般的时间旅行我不必亲自到场。
“当然要去,”我苦笑着说,“万一你们中间有疯狂的三国迷,跑去把曹操杀了,来个‘灭曹兴汉’,那怎么办?公司必须派人在场监控,派普通员工,领导又不放心,那就只有我去了。”
3
半年后,或者说一千八百三十八年前——看你怎么算了——我、郝思嘉以及另外四个人(还有一条黄狗)一起,脸涂得黝黑,穿着破破烂烂的粗麻衣服,在一个雾蒙蒙的黑夜,站在一片又湿又冷的沼泽地里。
那四个人都是郝思嘉找来的,我们六个人扮演渔民一家。拿过金鸡奖的老戏骨老牛,扮演一家之主;演员老李,演老牛的弟弟;“郝味道”的一个主管杨大姐,演他的老婆;另一个演员小郑,演他们的儿子;我和郝思嘉就扮老牛的儿子和儿媳妇。本来我和她是想扮成兄妹,是仔细分析,我俩都年近三十,这年龄放在古代说不定孙子都有了,演兄妹实在有点儿别扭,就只有演夫妇了。本来有几个小儿女会更自然,但这种事不方便把未成年人牵扯进来,所以只好从简。好在这年月医疗条件差劲,孩子养不大也常见。
我们在十多个小时前被时间机器送回到建安十三年的深冬,这一天的一大清早,我们开始了筹备一年的“面操”行动。
和一般穿越小说中描写的不同,由于不同历史年代的空间膨胀差,古代的真空能级比现在要稍大一些,所以我们留在古代的每一秒都要耗费能量维持,时间非常有限,即便我不向时间机器发信号,它也将在二十四小时后自动回收我们。
我们首先进行各种安排布置,修整茅屋、摆放锅灶整理床席等等,这就忙了整整一天,其实这点时间本来是不够的,不过重头戏在晚上,光线比较昏暗,一些破绽不太容易看出来,对我们很有利。
眼看已经将近夜里十点,我们的手脚却比排练时慢了不少,事到临头,还有些收尾工作没做好。此时,曹操等人随时会来,所以只好临时放弃,吹灭了火把,进房假装早已休息,等着曹操一行大驾光临。
我和郝思嘉进了房,我站在那里,心中兀自紧张,郝思嘉却低声说:“快过来睡下。”说罢便在后面躺了下去。这个时代没有床架,只有低低的卧榻——实际上,连榻也谈不上,只是两块木板,上面铺了些烂席草垫。自然也没有暖和的棉被,只有几块缝在一起的布,中间塞了些稻草当被子。
这一出戏,事先没排练过,我不由一愣,郝思嘉却说:“待会儿我们假装是被他们吵醒的,你想,如果一会儿曹操进了房,看到床铺上没人睡过的痕迹,而且是冷的,不会生疑吗?”
我一想此话有理,便也爬上了那张“床”。但此时的郝思嘉身上可没什么美女的芬芳,为了演得逼真,我们身上都喷了渔民特有的鱼腥味,很不好闻。饶是如此,我依然心中一荡。
腊月的冷风从土墙上的裂缝里嗖嗖地吹进来,那破被子根本挡不住,刚才在干活还好,这会儿冷风袭来,我不由得连打喷嚏,苦笑说:“现在真适合吟诗。”
“吟诗?”
“就是杜甫那个‘茅屋……茅屋被寒风吹破了’,我算是知道这滋味了。”我说,这是中学课文中的内容,但我早不记得诗里是怎么写的了。
“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郝思嘉纠正我,随口吟了出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如麻……”念到最后,她也牙关打战,念不下去了。
我想拥住她,却又不敢,只得叹道:“唉,要是带个暖宝宝贴上多好……”
“都是你说的,”郝思嘉一边抚摩着身子,一边抱怨,“除了绝对必要的物资,什么现代的东西都不许带来。其实到时候时间机器一回收,什么东西都会收回到未来,包括曹操那碗面,一个分子都不会留在这里,怕什么呢?”
“话不能这么说,”我辩解道,“要不是这样规定,怕你们把AK47都带来了。到时候万一起了冲突,冲曹军‘突突突’几下,把曹操打死,整个中国历史就完蛋了。”
“这当然……”郝思嘉刚要再说,突然“咦”了一声,“你听,他们是不是来了?”
果然,遥远的地方传来人语声和蹚水声,显然是有人在穿过沼泽地,向这边过来。
我们一下子来了精神,坐了起来,从土墙上的破洞向外看去,东边有明显的火光。古代的夜里没有光污染,所以一点点光芒都显得很亮。
“曹操到了!”我听到老牛也在隔壁说。我们带来的狗吠了起来。
十分钟后,熊熊火把照亮了沙洲。我们从门缝张望,看到几十个骑者自树丛后出现,两边的骑士身穿皮甲,手持火把,身配刀弓,护卫着中间一个披挂明光铁甲的中年男子,此人几绺长须,容貌威严,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眼神极为锐利——只是连人带马浑身都裹着泥浆,和这威严架势不甚相符。
“这就是曹操了!”我心道。之前通过赤壁之战时的视窗看过他的样子,不过当时离得较远,看不太清。真正看到此人出现在面前,和在视频上见到的又不可同日而语。我心里嘀咕着:“曹操还是长得像鲍国安一点啊,和陈建斌差距比较大,前几年王俊凯演的就更不像了……”
“此田舍何人所居?左右视之!”曹操喝道。这是我第一次听三国时代的人说话,果然很有古典韵味。此后我们的大部分对话都得用这种半文言进行,不过下面我还是尽量将其翻译成白话,方便读者诸君理解。
两个骑兵下马查看,高声呼喝,很快就把我们“一家人”给拎了出来。
“你们……你们是……”老牛被拖到那一行人面前,瞪大了眼睛,颤声道。
“老丈不必惊慌,我等是平虏将军朱灵部下。”曹操身边一个亲随模样的人说,“因有紧急军务,连夜赶回江陵公干。”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平虏将军朱灵?这是演的哪一出,难道是我们搞错了?
我不由得看向历史专家郝思嘉,她在我边上垂着头,低声道:“来,来。”
来?来什么来?我迷惑地抬头向她看了一眼,郝思嘉不得不又添了一个词:“English!”
原来是lie!我也明白过来,想必是曹操等人不想向我们这些无知百姓暴露身份,才随便编了个说法——
“小民郝犇,叩见丞相!”这时,老牛却像我们排练过的那样,直接跪了下去,口中高声道。
我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在咆哮。老牛你这是闹哪一出啊!人家明明说自己是朱灵将军部下,你跑来说叩见丞相?!虽然说是排好的台词,你也不能生搬硬套,得随机应变一点啊!
双方一下子都僵在那里。曹操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尔一介村野,怎知我是当今丞相?”
“这……”老牛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慌张失措,不知如何接口。
形格势禁,我连忙跪倒在地,“禀丞相,上月小民父子前往江陵城中卖鱼,正好看到丞相亲率大军出征,所以远远见过丞相的威仪。”其实我也不知道曹操当时是怎么出征的,如果他是坐在马车里的,我们就完蛋了。
我暗暗将指尖放在戴的戒指上,这是向时间机器发信号的开关,只要我一按,我们所有人连同许多东西都会立刻消失在曹操面前,至于会给历史留下什么改变,眼下也顾不得了。
但曹操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唔”了一声,问道:“此处离江陵还有多远?”
我大气也不敢喘,低头说:“约莫还有二百里地。”
曹操轻叹了一声:“看来今夜是赶不到了。是继续走呢,还是歇息一晚?”
旁边那亲随道:“丞相连日赶路,已经很劳累了,万望珍重玉体!逆贼似是没有追来,不如先在此处休息一下,再上路不迟。”
曹操想了想,颔首道:“本相倒还好。不过大伙儿也确实乏了,那就在此处歇一歇再走吧。”
众将士纷纷下马,我偷眼看去,其中一大半看上去是普通士兵,另外有十几个人虽然也穿着士兵的服色,但是容貌气质却又有些特异,看样子是张辽、许褚等大将,以及荀攸、程昱等谋臣了。想到这些不仅注定被载入史册,而且后世将由各路明星来扮演的历史名人都在我面前,我不由一下子兴奋起来。
这时,老牛念出了下一句台词:“丞相和诸位将士奔波劳苦,想必还没有进膳。小民荒野之人,无以供奉,不过家中还有些鱼羹汤饼,丞相若不嫌弃,便请先用些吧!”
4
到目前为止,进展算是顺利,想不到曹操接下来却说了一句我万万想不到的话:“汤饼?南方食稻,怎么会有汤饼?”
汉魏时没有“面条”一说,“汤饼”就是当时对水煮面食的称谓,也包括后世的面条。所以曹操的话就是问为什么南方人也吃面条,这下可难倒我们了。
当然,南方人吃面条没有什么问题,重返三国之前,我们仔细研究过这个时代的饮食习俗,诸如南方吃不吃面食的问题也查过好几本书,请教了几个专家。郝思嘉告诉我,根据《齐民要术》《荆楚岁时记》《太平御览》等古籍记载,南方也种麦子,吃面食是很常见的,不足为异。我们也就放心大胆地准备了。
但我们忘了,曹操没读过《齐民要术》,他身为北方人,一时好奇问一句,这叫我们怎么回答?面是买的还是自己磨的?几铢钱一升?哪里种的麦子?什么品种?产量多少?对这些,我们知道得很少,万一露出什么破绽,分分钟穿帮啊!
老牛这人我们真是白指望了,身为拿过金鸡奖的知名演员,郝思嘉用八百万重金聘来,不料一点急智也没有,只呆呆地跪在那里,说了声:“啊?”
曹操的眉头皱了起来。
“丞相恕罪!”我忙叫道,“我爹是乡下人,听不太懂洛下正音。小民……家里本来很少吃汤饼,但这不是快到新年了……所以去市集买了些……想不到能拿来供奉丞相,真是天大的福分!”我一边随口编词,一边又摸向戒指上的凸起,随时准备撤走。
“丞相,”此时曹操身边一个大嗓门的粗豪将军道,“荆州确实也有汤饼,前些日子在江陵整军时,我还在市集吃过,不过味道粗劣得很,远远不能和北方的比。”
“原来如此,”曹操恍然大悟,“仲康,你这个什么都吃的饕餮,连你都说粗劣,可见……哈哈!”
仲康?是谁的字来着……我正在回想,忽听曹操道好像不太想吃这汤饼,不由一怔。我尚未说话,郝思嘉先急了,“丞相,我们郝家做的鱼羹汤饼,是乡里的一绝,可不比许都的山珍海味差!”
这话颇不得体,不过倒也符合无知乡下妇女的口吻。曹军将士虽在困厄中,也都哈哈笑了起来。我忙补充道:“丞相恩泽,布于民间,我们虽是乡间野人,也是……那个仰慕已久,今日幸而得见,真是前世……世代祖上积德(我突然想起来那时候还不兴佛教),请丞相千万接受小民的一点心意!”
我大拍马屁,曹操却没有被灌迷汤,他愣了一下,笑问道:“这倒奇了,荆州新附朝廷,不到三个月,而且还在打仗,本相怎么就有恩德在民间了?”
“这……”我有些尴尬地道,“虽然荆州刚刚归顺,但丞相在中原的威名,我们也颇有听闻。”
曹操饶有兴味地问:“哦?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威名?”
我没想到他步步进逼,便一时有些慌。我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只有两眼一黑开始回想历史书上的话,“这个……自黄巾起……起事(差点说成起义),天下大乱,丞相你在公元——”
“咳咳!”郝思嘉连声咳嗽,曹操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才发现忙中出错,只能勉力圆过来:“……一再攻袁术、擒吕布、败袁绍、征张鲁……不不,张绣(征张鲁还在几年以后)……统一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