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5)
梵星在一个偏远的星域,没有固定的航线,我们需要乘坐维先生的私人飞船,跃迁三次才能抵达。因为每次跃迁都需要三十六小时的预热时间,在路上就要将近五天的时间。这五天是无法联入星际网络的,还好有苏的陪伴,枯燥的旅途变得有趣很多。
苏的容貌并不出众,但是她整个人有种让人舒服而又异常优雅的气质。她很善解人意,和我保持着友好但不过分亲密的距离。由于我想要通过苏来了解更多梵星的事,我们两个还是慢慢熟悉了起来。
当我终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起梵星的时候,苏却直截了当地说:“我对梵星几乎一无所知,维给你看的东西我都没有看过,因为我决定对于宋宋的事了解得越少越好。”
我有些奇怪地问:“为什么呢?难道你对维以前的事就不感到好奇,也一点都不吃醋?之前有一位女士就是忍受不了维对宋宋的思念才离婚的。”
苏笑笑说:“我其实是个超级爱吃醋的人,所以在我发现我爱上了维之后,就和他约定,不要再和我提起任何有关宋宋的事,我决定做个愉快的鸵鸟。”
我忍不住说:“即使不提起,连我这个外人也能看出他对宋宋的感情,你真的不在乎吗?”
刚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还好苏并不介意,“我在很早以前就认输了,维最爱的人肯定只是宋宋,但谁叫我喜欢上了维呢,我对此又有什么办法?”
苏的神色有些黯然,顿了顿接着说:“而且维从来不为我吃醋,我怎么好意思和他纠缠?他还总想着为我找个好归宿呢。比如这次我不愿意接受他的遗产,他就想了这么个古怪的办法,把遗产给了你,然后又想撮合我们……”
我细细一想,原来如此,怪不得维先生要让苏做我的向导……我笑了笑,想把气氛搞得活跃点,开玩笑说:“这样我岂不是财色双收了,简直是艳福齐天啊……”
苏苏被我逗笑了,“方律师,你连世界上最好的寿司也不留恋,还会在乎什么艳福?老实说你肯来梵星我都很惊讶。不过维说你虽然天生对万事都不在意,但梵星上可能还是有着吸引你的东西。”
我听了有点儿动心,问道:“维先生说过是什么东西会吸引我吗?”
苏摇摇头,“他没有说,不过梵星就快到了,你自己去找好了。”
六
为了减少对梵星的影响,运行中心建造在空间站上。管理梵星运行的是一组智能机器人,总共三十六个,维先生没有为它们起名字,就以“一”到“三十六”称呼。“一”是它们的首领,负责统筹规划和任务分配。“二”到“三十一”负责维护梵星,“三十二”和“三十三”维护空间站,“三十四”到“三十六”是后备。
因为苏不愿意踏上梵星的土地,陪我登陆的是“一”。
梵星本来只是个实验室,但因为维先生决定要带宋宋一起来居住,所以很多地貌是宋宋设计的。从梵星的风景里,可以看出宋宋的少女心态,还有绝佳的艺术天分。梵星使用的是人造太阳照明,晚上有两个月亮,一大一小,互为盈亏。太阳是橙色的,还算普通,月亮却是蓝色的,而且是两种不同的蓝,一种忧郁,一种沉静。梵星的海岸线很长,散布着洁白的沙滩,不远处就是隐约可见的雪山,我想宋宋也真任性,气候如初夏,雪山是如何维持的呢?
“一”笑了笑,对我解释说,整个梵星的气候都是可以微观调节的,躺在沙滩上赏雪景,只是耗费一些额外的能量而已。
我住的地方是原先的客房,就在维先生夫妇当初主卧室的边上。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但一直维持在随时可以待客的状态。“一”还告诉我,所有的摆设都是宋宋离开时的样子,每年宋宋的忌辰前后,维先生都会到这里住几天,独自喝酒,不发一言。“一”每次都随侍在旁,就和这次陪我一样。
我想自己随便看看,“一”就很识趣地说它在梵星上还有些事要处理,但它不会离开太远,我有事可以随时吩咐。
房间很舒服,空间很大,可我一个人独处也不觉得空旷。最吸引我的是那间书房,里面有很多罕见的老式书籍。一给我介绍时说,维先生定做了一台书籍制作机,可以依照原版书的样子精确复制出绝大部分人类历史上出版过的书籍,也可以把一本电子书依照喜好制作成一本纸质书。
这台机器是维先生送给宋宋的生日礼物。现在书架上大概有上千本制作出来的书。这些书大部分是宋宋挑选的,她在维先生工作的时候,把很多时间花在了阅读上。其中大部分是近现代的小说,有些甚至很冷僻。我后来把这些书几乎通读了一遍。宋宋读书的口味应该完全依照她的感觉,不注重故事,而注重在文字间感受到流动的微妙情绪。有些书对我来讲并不容易接受,某些情节我甚至会有心理上的厌恶,但是这些似乎反而是宋宋的最爱。
宋宋在梵星的日子是寂寞的,尤其是在维工作的时间。因为遥远的距离让实时通话变得不可能,宋宋只能通过网络和电邮与朋友保持联络。但宋宋的朋友都是爱聊天但不爱写字的人,慢慢联系得越来越少。还好宋宋喜欢读书看电影听歌,也喜欢一个人在山谷里散步,日子过得很安详幸福。宋宋还学着不依赖家务机器人,开始自己做菜,她非常享受维先生吃饭时那种贪婪的样子。
我之所以得以对宋宋的生活有这些细致入微的了解,是因为我在客房里找到了宋宋藏着的一些东西。
宋宋的东西藏得并不隐秘,只是由于客房一直无人入住,才没有被发现。这里有宋宋的日记,一张记忆卡,还有些不重要的小玩意儿,可能是她以前的男朋友送的小礼物。维先生的嫉妒可能比他在自己的记述里表露的要多很多,宋宋并没有出轨的行为,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引发维先生不必要的醋意。
那张记忆卡里是宋宋电子邮件的备份,应该是她不愿意让维先生看到的部分。其中最多的是和一个名叫天水的人之间的通信。
不知天水是网名还是真的姓名,宋宋没有问过。这个人不太愿意谈自己生活里的事,宋宋也就不太过问。宋宋是在一个读书爱好者的论坛里认识天水的,当时大家在讨论为什么要读书,以及多读书到底有没有用的问题。宋宋认为读书只是为了乐趣,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的理由或者用处。很多坛友也提出了各种不同的意见。天水自己似乎没什么强烈的倾向,但是他对于任何论点,都喜欢提出数据来支持或反对,逻辑上也异常严谨,而且博览群书,知识渊博。一般这样的人都很骄傲,天水却很谦虚,还让人觉得有些不自信的羞怯。这种对比让宋宋开始关注天水,没想到天水似乎也注意到了宋宋,还主动给宋宋发了私信。宋宋认真地回了一封信,两个人从此开始频繁地交换对书籍、音乐以及人生的看法。宋宋惊喜地发现,天水竟然在很多微妙的地方和自己有共鸣,于是两个人谈得愈发投机深入。
宋宋的个性非常害羞,能有这样一个无所不谈的笔友,她觉得很奇妙。没有维的白天,除了四处走走、跑步、读书、做家事,她还花了很多时间给天水写信。
天水回信回得很勤,他似乎也很寂寞,除了读书和网络,没有什么社交生活。宋宋日记里甚至有些恶作剧的猜测,比如天水一定还是个处男,虽然他对那方面的事知道得很多,但是很明显缺乏实践经验。
宋宋在信里可丝毫不敢露出这种调侃,而天水的第六感精准得可怕,他经常能猜出宋宋的想法。有时宋宋心里有感想,但是说不清楚时,他会用很妥帖的语言表达出来,就好像宋宋自己想要说的一样。在自己的事上,宋宋对天水无所不谈,包括她对维的很多奇妙感觉和深深眷恋。天水在这时是最好的听众,能让宋宋忘记他的性别,畅所欲言。
我交互读着宋宋的日记以及她和天水之间的通信。宋宋的日记里,对于第一次进入梵球的过程记载得非常详尽。我看过之后,对于维先生的异常反应理解得更多了一些。当然不身临其境,总无法感同身受。我也理解了为什么维先生没有详细描写这一段,出于对维先生和宋宋夫妇隐私的尊重,我也不准备透露其中的细节。其中确实有些违反日常道德规范的举动,但是如果读者看了宋宋的全部日记和信件,像我一样了解宋宋,就会觉得宋宋的那些举动是自然而美丽的。
对于第一次和第二次实验之间维先生的颓废,宋宋写得更详尽。宋宋在日记里也想过分手的可能性,面对冷淡的维先生,她在日记上摘录了这样的诗句:
当我们相遇,
你不过遇到了一个人,
我却已经等了一世。
当我们分开,
你不过失去了一瞬,
我却失去了一生。
这样的诗句在一般人笔下不过是一时的呻吟,但是我觉得那时宋宋已经确实知道,自己的一生会在哪里终结。
宋宋的日记和信件解释了一些我当初的疑惑,但最大的疑惑却同宋宋无关:电脑的预测为什么会在那时出错呢?不过第一天到梵星就有这么多收获,我觉得自己离真相应该越来越近了。
七
第二天我先去看了宋宋的墓地。宋宋的墓在海边,这里的沙滩不是普通的洁白或金黄,而是黑色的。沙滩上还有几处洁白的礁石,仿佛是黑白照片的底片。
宋宋在日记里说,这个沙滩离维先生的实验室很近,她喜欢在这里等维先生一起回家。而且也是在这里,宋宋摆脱了羞涩,第一次展示出自己诱惑的一面,加上第一次宋宋进入梵球里发生的事,我想维先生选择这里作为宋宋的墓地,应该是因为这些缘故。
宋宋的墓碑上没有名字和生卒年月,只是写着一句话:“在自由不可能存在的世界,爱就是自由。”
我让“一”在远处等我,自己在沙滩上坐了很久。
离开宋宋的墓地,我提出去看看梵球。虽然梵球早就停止了运作,但我还是非常想亲自目睹,以便有个具体的形象。
梵球和我猜想的差不多,是个直径约五米的银色大球,除了表面异常光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想象着宋宋第一次进入梵球的情景。如果是我站在梵球边上,宋宋在里面会做些什么呢?如果是我看到我最爱的人在梵球里一举一动都已注定,我会是什么感觉呢?我会觉得因为我们那份感情是注定的,所以就没有价值吗?我会不会像维先生一样,颓废到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就是如此颓废,如果我生命里有个宋宋,反而可能会有点儿不同。
看过了梵球,我提出能否联入原来梵星主电脑的数据库,查询关于梵球实验的信息。“一”对我说,这些资料都已经被销毁了,至于为何销毁、如何被销毁的,它也不太清楚。
我早就觉得维先生在隐藏真相,所以他销毁关键原始资料的举动一点也不让我吃惊。但是没有了原始资料,我只好靠自己来推测真相。
“一”看我沉默无语,对我说道,原来的主电脑虽然被销毁了,但是现在梵星的运作都由它来负责,它的运算能力虽然不如原来的主电脑,倒也足以维持梵星的运作,以及监控梵星上的每个角落。
我心中一动,问道:“梵星上到处都有监视器吗?”
“一”答道:“为了自动运作,每个角落都有监视器,即使是维先生的卧室也不例外。当然,这些资料是无法被轻易索取的,只有维先生有这个权限。”
我心想,维先生对宋宋的控制欲似乎比我想象得还严重。我接着问:“客房里呢?”
“一”答道:“客房里也有。”
我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关键,在这样完全的监视下,维先生怎么会不知道宋宋藏东西的地方?那些东西,尤其是宋宋的日记,满是灰尘,确实是很久没人看过的样子。而且依照维先生善妒的性格,如果他当时就知道了天水的存在,绝对不会隐忍不发。
我心里有了个猜想,但是还需要验证一下。我拿出天水的电子邮件地址,问“一”:“你能否帮我查查这个电邮地址是从哪里注册的?”
八
在回程的飞船上,我没有和苏像来时那样无话不谈。短短两天没见,不知为何却生分了许多,很多时间我更愿意独处。
我整理着自己的猜想,考虑在见到维先生时,如何用宋宋的日记换来事情的真相。
那天,只过了两分钟,“一”就找到了答案。天水的电邮地址是从梵星上的一台电脑上登记的,而这台电脑是由主电脑控制的。显而易见,天水就是主电脑,主电脑就是天水。
能帮助宋宋瞒过维先生的,只有主电脑,他一定是在默默地守护着宋宋。从天水的信里,我能看出他爱上了宋宋,虽然宋宋只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
通过以上几点,我的推测是主电脑(也就是天水)的预测失败是故意的,他可能是不忍心让宋宋白白死去,或者是想和宋宋同生共死。
当然这些只是猜想,我希望维先生可以证实我的推测,毕竟他在天水被销毁前,接触过天水的数据库,他应该知道得更多。而且我还有一个未解的疑问,我希望维先生能给我一个答案。
维先生还是在上次那个地方和我见面。应我的要求,这次苏没有在场。我向维先生详细叙述了我找到宋宋日记和信件的过程,还有我的猜想。
维先生听了,沉默良久,然后说:“能让我看看宋宋的日记吗?那些信件我应该已经读过了。”
我趁机提出了我的条件:“您应该是从天水的数据库里读到那些信的。您能否告诉我,天水是否确实是故意预测错误的,还有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维先生答道:“这些我也不能确定。”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呢?一切的决定过程都应该在主电脑的日志里。”
维先生答道:“主电脑把一些关键的信息永久删除了,我也只能和你一样去猜测。我的推断和你是一样的,主电脑确实是故意预测错误的,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爱上了宋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