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视化想象怎样减少大脑疼痛
到目前为止,我们解释了莫斯柯维茨治疗达到的效果,是竞争神经可塑性带来的。举个例子,大脑的后顶叶部分通常而言既处理疼痛,也处理视觉感知。通过不断地想象,不让后顶叶去处理疼痛。反复展开可视化想象,是利用思考刺激神经元的一种极直接的方式,叫作神经刺激(neurostimulation)。通过大脑扫描,我们可以看出血液涌入已获激活的大脑视觉神经元的迹象。我们还没有说的是,扬和莫斯柯维茨使用的是有着特定形式的可视化想象:他们想象大脑专门处理疼痛的区域在缩小。
视觉意象的运用让我感到很好奇,毕竟这不是什么凭空冒出来的全新东西——催眠师经常用它来缓解疼痛,他们让患者想象疼痛区域在不断缩小、褪色或者远离。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说,催眠师其实是让顾客用心目中对自己身体的主观意象(临床医生称之为“身体意象”)来进行尝试,而不是用真实的身体。早在20世纪30年代,弗洛伊德的学生,心理医生保罗·谢尔德(Paul Schilder)就描述过身体意象,并指出它并不等同于真实的身体。
身体意象在思想里形成,在大脑里再现,之后无意识地投射到身体上。神经学家有时称之为“虚体”(virtual body),强调它存在于大脑和思想,而独立于真实身体。这一身体意象根据多重脑图的输入建立,不仅包括视觉、触觉、痛觉和本体感觉(即四肢和身体在空间的位置)脑图,也包括了含有身体信息(感觉的,甚至情绪的)的一切脑图。它是不同感官输入大脑的所有不同信息的总和,还包括了人对自己身体饱含情绪的想法。
身体意象可以跟实际身体相当同步,也就是说,它可以是对身体相当准确的再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甚至会忘记我们对身体的意象其实是一种有别于实际身体的心理现象。但如果身体意象跟身体并不匹配,两者的差异就容易辨别了。我们很多人都在不自知中经历过这样的错配:牙医为我们做了局部麻醉,突然,在主观感觉上,下颚和脸颊变得比实际上大得多。患有神经性厌食症的人照镜子,坚持说自己胖,哪怕她其实骨瘦如柴、马上就要饿死,两者的错配也很明显。她对自己有着胖子的身体意象,尽管她的实际身体瘦骨嶙峋。
就在莫斯柯维茨开始运用可视化想象,让慢性疼痛患者想象自己大脑的疼痛区域缩小的大致同一时期,澳大利亚的科学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果,他们在实验室里让患者“缩小”自己的身体意象,对大脑重新接线。2008年,澳大利亚神经学家,在世的最有创造力的疼痛研究人员之一,G.洛里默·莫斯利(G. Lorimer Moseley)和同事蒂莫西·帕森斯(Timothy Parsons)、查尔斯·斯彭斯(Charles Spence),主持了一项对慢性手部疼痛肿胀患者的巧妙研究。他请患者在不同的条件下观察自己的手。首先,在控制条件下,患者看着自己的手做10个动作。其次,他们又透过未经放大的望远镜来看(另一种控制情况,以免使用望远镜对结果造成影响),并动弹手部。再次,他们透过两倍放大的望远镜看自己的手部运动。最后,他们又从倒过来的望远镜里看,这样手会变小。
有趣的是,研究人员发现,手部放大时,患者觉得疼痛加剧;而手缩小时,疼痛减少。
怀疑论者可能会提问:患者本身的评价是否可靠。但这些患者的手部确实存在肿胀,研究人员在实验中测量了患者的手指周长,发现患者看到自己手部放大时,手肿胀得更厉害。
这个精彩的研究再一次表明,疼痛的体验不完全由疼痛感受器的感官输入所驱动,也受身体意象所影响。如果大脑(接收到望远镜传来的曲解视觉输入)判断疼痛来自更小的区域,它会得出结论,“损伤不大。”(莫斯利提出,疼痛减轻的原因是,大脑有“视触觉细胞”,同时处理视觉和触觉感知,放大被触摸的区域画面会增加这些细胞接收到的输入。)
另一个涉及可视化想象的突破性疼痛管理实验来自一场偶然事故:英国诺丁汉大学的学者到集会上展示“海市蜃楼”(Mirage)视错觉的运用。该大学的心理学系为扭曲身体意象,开发了“海市蜃楼”手法,以求研究身体映射图如何运作。
经科研人员的鼓励,孩子们轻轻地拉着自己的手指。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屏幕上会出现手指被拉伸到正常大小的两三倍长的画面。而孩子们挤压自己手指的时候,屏幕上的手指会缩小。换句话说,在屏幕上的画面改变了他们的视觉身体意象(但实际的身体并未变化)。
一个孩子的奶奶觉得这看起来很有意思,坚持要试试。但她告诉研究人员,示范揪手指时要轻柔一些,因为她的手指有关节炎。
凯瑟琳·普雷斯顿(Catherine Preston)博士解释说,“我们向她示范了虚拟的手指伸直,她却说,‘我的指头不痛了!’还问能不能把机器带回家。我们目瞪口呆——我不知道谁更吃惊,是她,还是我们。”
普雷斯顿随访了20名患有骨关节炎的志愿者,其中一些人的手、脚和腰背部都有着持续疼痛。这项研究表明,使用该设备,85%的志愿者疼痛程度减半。很多人看到手指缩小时疼痛减少得最多;有些人的手指在拉伸时疼痛最为缓解;还有些人只要看到手指有所改变,疼痛就会减弱。在使用该设备期间,许多人都能更轻松地动弹手指了。
目前还说不清楚为什么意象中的手指“拉伸”能减少疼痛;或许,拉伸的手指有着不同的尺寸,显得更纤细。但很明显,实时修正视觉身体意象能减少疼痛体验。它提醒我们,身体疼痛感的形成是动态的,它随时都根据视觉输入在进行重设。它表明,改变身体的视觉意象,能改变疼痛回路。为什么扬·桑丁能够看着大脑的形象,想象疼痛信号在萎缩,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她说,自己坚定地识别出大脑处在慢性疼痛时的照片,然后想象它们变成了大脑无痛时(疼痛信号缩小)的照片。
扬并不只是看着大脑的图像;她还把它们与自己感觉到的背部疼痛关联了起来。最终,她构建了一幅新的身体意象图(包括大脑图像在内),她能够这么做是因为,我们的“主”身体脑图,是多幅不同脑图的高度集成而来。它包括基于我们身体感官输入的初级生物学脑图,也包括人为脑图,比如我们的镜中反射,我们自己最喜欢的照片,甚至医学影像(我们做超声心电图看到心脏的收缩,或者X光线下我们的内部构造)。任何被定义为能代表我们的东西,最终都会以这样那样的途径进入我们的主身体意象。(《重塑大脑,重塑人生》的第7章讨论了身体意象会以何种形式扩展到涵盖人为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