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林队宿舍的灯熄了,马棚里的更夫不断给马添草,马圈里不时传出马蹄蹬地发出的声响。杨大车用尖脚落地轻轻跨过横道,靠近宿舍窗户,把脸贴在窗纸上细细地听着动静。屋子里传出酣睡的鼻声。屋里的人睡死了。杨大车又双手拄地爬到马棚的木栏外,透过木栏只见院里空荡荡的,没有零乱东西。这时喂马的更夫也魂入梦境。
杨大车爬进马棚蹲在马槽旁边,轻轻划亮一根火柴。借着一丝光亮他果然看见自己的三匹枣红马拴在马槽的一头。他憋住一口气爬到三匹马的跟前,用手摸摸每匹马的脑门,这三匹马的头上都挂着铜铃铛,只要一动铜铃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杨大车凭着自己经验,用手轻轻地摘下每匹马笼头上的铜铃,然后把它放在马槽下边。三匹马吃草的槽子有五尺长,下边垫着圆木墩子。杨大车把马槽从木墩上搬下来,靠在一边,又把两个木墩挪开,地上闪开一条小道,马可以从这里走出来。
马知道自己的主人来了,跟在主人身后走出马圈,来到院子里。就在这时更夫听到马蹄的踏雪声,从小火炕上爬起来,拖着鞋走向院心。杨大车见更夫走过来,一步蹿到更夫身边,飞起一脚把更夫踢得远远的,重重地摔在地上。杨大车翻身上马。更夫被这重重的一脚踢得半天才爬起来,他望着出了院子的三匹马,这才大声喊叫起来:“不好了,有贼人偷马了。”此时杨大车的三匹枣红马驮着主人飞过了山林队的房前。
睡梦里的山林警察们被更夫的喊叫声惊醒,他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等这些人穿好衣服走到外面的时候,杨大车和三匹枣红马已经消逝在远远的夜幕中。
徐麻子不甘心马被弄走,和十几个山林警察骑上快马企图追上杨大车。可惜他晚了十几分钟。
徐麻子带着马队穷追不舍,大概跑出十几里路,连杨大车的马蹄声都没能听到。他气急败坏地举起手枪向空中胡乱地放起来。
徐麻子没有追上偷马的人。他断定这事只有杨大车才能做出来。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子软下来,对着警察们叫着:“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往回返。”警察们跟在徐麻子的屁股后回到山林队。
徐麻子把马拴好,叫过马倌询问当时的情形。马倌也说不清楚。徐麻子疯了一样用皮鞭把马倌痛揍一顿,似乎解了心头之恨。
天亮的时候,徐麻子拿来一张纸,横竖不直写了几行字,把三匹马被盗的事报告给局长白行武。然后派人打马下山去警察局送信。
中午,杨大车带着三匹马飞回毛西堡。连日的劳累使他筋疲力尽,把马拴在草棚里,回到屋中,一头栽倒在炕上大睡起来。
福娘抚摸着这三匹马的头,心里很害怕。提心吊胆地问大福:“山林队会不会追到咱家来要马?”大福很有把握地对娘说:“咱们的马是胡子抢去的,爹是从胡子手里把马夺回来的。山林队凭什么敢来要马,他们又不是胡子。”福娘认为儿子的话在理,喃喃地说:“是啊,山林队认可不要马,也不能担上胡子这名啊。还是大福聪明。”
大福听了娘的话,说:“山林队和胡子是暗地里勾搭,明里他们装着打胡子,这是假的。”“按你这么说,你爹是钻了他们的空子?”说着娘俩笑起来。福娘对大福说:“你爹呀,可真有点子,这一手啊,你还得向你爹学呢。”
大福咧着嘴看着娘,他好像第一次听见娘当着自己的面夸爹。
白行武接到徐麻子的书信,顿时大吃一惊。他万万也没想到杨大车会有这样的杀手锏。真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他骂徐麻子是草包,不该把这三匹马放在山林队里。他又后悔怎么不把这几匹马早点弄走。白行武从来没做过这样赔本的生意,今天却让杨大车弄得鸡飞蛋打,枉费心机。他有心到毛西堡杨大车家里去牵马,又不知道杨大车的后台到底有多硬。白行武无可奈何地倒吸一口冷气,瘫坐在椅子上。
谭公馆内,兰子给姑妈揉肩捶背。姑妈慈爱可亲,让兰子倍感亲近。兰子不知道师长到底是多大的官,只知道什么团长啊,营长啊,见到姑妈都恭恭敬敬地打立正敬礼。
谭林在太太的眼里本来就是个神气灵活的小宝贝,太太拿他就和亲侄子一样。兰子一来,谭太太对谭林更加喜欢。谭太太总琢磨着把谭林和兰子拴在一起。
“兰子歇手吧,姑妈舒服着呢,你该歇一会儿了。”谭太太让兰子停下来,亲切地问兰子:“兰子,姑妈问你,你和谭林这几天玩得好吗?”兰子回姑妈的话:“我们玩得很好,谭林哥哥真聪明,牌打得蛮好。”“那么你喜欢谭林吗?”听了姑妈的话兰子的脸顿时绯红,低下头心里怦怦地跳起来,也不知道怎样回答姑妈的话。姑妈见兰子含羞的样子,笑着说:“看,姑妈多粗鲁,把兰子弄害羞了,过来过来,和姑妈撒撒娇。”
兰子跑到姑妈的身后,用手捶着她的脊背说:“姑妈不好,姑妈坏。”太太拉过兰子的手说:“傻丫头,姑妈才不坏呢,姑妈为了你。女孩大了都要出嫁,我呀,要是不听你五爷的话,怎会成师长的太太呢。”说着自己笑起来。
谭太太很得意地笑了一阵,对兰子说:“他们谭家人不错,心眼好,为人正直。谭林这孩子不错,以后会有出息的。听姑妈的话和谭林好好相处。等你们处好了,姑妈作主嫁给谭林。”谭太太和兰子唠得很热闹,外边的门响了。太太说:“谭林来了”。谭太太的声音刚落,谭林进了内室。
谭林先问婶子早安,又向兰子点头微笑。谭太太看看谭林,又瞧瞧兰子,禁不住脱口说:“真是天生一对,靓女俊郎。”屋子里三个人都同时笑起来。
谭太太把头向窗外望望,说:“今个天挺好,又不冷。谭林,带兰子去街上逛逛,透透风,别总憋在屋里。”谭林听了婶子的话,心里安然乐意,兰子也高兴。谭林脱下军服,换上制服,很像一个书生,和兰子一起去逛街。
谭林和兰子漫步在街道上,两人既没有去铺子里扯布,也没走进敞门的小店。谭林向兰子讲了许多童年的趣事,兰子也把自己记忆中最值得回顾的事说给谭林。两人天南地北地说着,笑着。兰子问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什么队伍行军呀,野练呀,打仗呀,等等。谭林都耐心地给她讲着。
不觉已经是中午,他们走进西市场路口处。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谭林和兰子走近人群。人群中间一位六十岁的老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被围在中间。老人身上背着粗布口袋,手里拿着竹板有节奏地对打着。女孩给周围的人唱着小曲:“正月里花不开,阵阵雪花飞过来,哥哥出外打工去,小妹盼哥何时能归来。秋风凉,溪水寒,家中无米又没盐,哥哥何日回返带粮钱。腊月里来天更寒,家家准备过大年,哥哥你怎么还不回,爹娘盼你望穿眼望穿眼——”
女孩的曲子悲哀又凄凉,她唱完一段,眼里闪着泪花,手中托着小盘向周围的人讨钱或食物。好心肠的人把几吊铜钱仍在女孩的盘里,有人把新买来的烧饼放在老人的粗布口袋里。
幺三和徐麻子挤进人群,他二人是刚在窑子里和小姐们吃完酒菜赶出来。满口喷着酒气。幺三用手指着女孩扯着脖子叫着:“小丫头,再给老子唱一段,老子有钱。唱好了老子娶你做妾。”说着“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老人见幺三一副醉酒的样子,急忙上前哀求:“老爷开恩,老爷开恩。我与孙女没有依靠,只能沿街乞讨活命,这孩子唱得不中听,放了她吧。”幺三听了老人的话叱责着:“老子又不是不给钱,你们不是就为了挣钱吗?唱一段老子给钱。”老人无奈地打着板,女孩只好随着唱起来:“八月十五月难圆,爹爹在外整十年,妈妈在家泪满面,盼爹何年能归还——”幺三听了悲哀的曲调很不高兴,于是对着女孩大叫:“别唱了,竟唱这些伤心的事,没有钱。真没劲。”说着转身要走。老人上前拉住幺三,哀求着说:“老爷赏点钱吧。”徐麻子上前把老人推开,靠近女孩。用手摸着女孩的泪脸,嘻笑着说:“这小姐倒挺招人喜欢,要钱哪,老爷有的是,可是你得陪老爷睡一睡,玩一玩,老爷给你大洋,咋样?”他说着,拉起女孩的手向人群外拽着。女孩被徐麻子拉倒摔在地上,哭着,喊着,叫着,没人敢管。这一切谭林看在眼里,气得火冒三丈,他一步冲到徐麻子身边,用宽厚的大手掌狠狠地朝徐麻子脸上打个大耳光。徐麻子被谭林一巴掌打得捂着脸在地上团团转。谭林对准他的后背又飞起一脚,把徐麻子踢倒,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里大骂:“谁他妈的没长眼睛,敢打老子。”他一边骂一边往起爬。谭林被他骂得火上浇油,顺势骑在徐麻子身上,抡起硬拳头又是一顿猛打。幺三一看打人者力粗,撒开双腿往警察局跑。徐麻子被谭林打得趴在地上不动弹。围观的人大声喝彩:“打得好!打得好!”谭林走到老人和女孩身边,从衣袋里取出一叠钱放在老人的粗布口袋里,催促老人带着女孩赶快离开这里。老人连连施礼道谢,带着女孩急匆匆地离去。
兰子拉着谭林的手说:“哥,咱们走吧。”这堆人群中有人对谭林说:“孩子,快跑吧,你把山林队的队长打了,可惹了大祸了。幺三回局里去找人,你还不赶快逃生。”谭林听了这个人的话,并没有慌张。他用手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对兰子说:“兰子,你赶快回北大营叫人来,今天我要教训教训这些狗崽子。”兰子跑着回北大营叫人去了。
十几分钟后,幺三从警察局叫来十几条枪,他们象像饿狼一样地把谭林围在中间。谭林没有惧怕,用一只脚死死地踏着徐麻子的脊梁,把手中的枪对准徐麻子的脑袋,冲着围上来的警察厉声大叫:“谁敢靠前一步,我就崩了他!”吓得十几个警察谁也不敢靠近。幺三挥着手喊着:“兄弟们给我上。”可是谁也不听他的。
谭林采取了这样的缓兵之计,等北大营的士兵们来到。双方僵持了几分钟后,兰子带着北大营警卫连的二十几个士兵飞快地赶来。霎时间,这里成了战场。二十几个士兵很长时间没有打仗,手早就痒痒了,可算是碰到机会。士兵们奋起身子,抡起枪把,对准警察劈头盖脸地猛打过去。这十几个警察平日里只会欺压百姓,根本就没什么真本领,更没见过这种阵势,顷刻间被二十几个士兵打得鬼哭狼嚎,趴在地上叫苦,有的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谭林看着趴在地上的叫苦连天的警察,真是狼狈不堪,他挥挥手让士兵们停下来。谭林指着头破血流的警察们训斥道:“今后再要胆敢欺压百姓,都是今天的下场。”然后带着士兵们回北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