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3:春雷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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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恼姜泥青衣相随,叹徐骁别京无回(4)

齐仙侠从未见识过这套拳法,后来提起才知是姓洪的在山上常年观撞钟敲鼓而首创。齐仙侠虽自小习剑,但万川入海,自然识货。此拳绵里蓄千钧,拉大架如笼天罩地,入小势则芥子纳须弥,不说实战效果如何,贵在立意超然。齐仙侠说实话难免有些嫉妒这家伙的天赋根骨,这懒散家伙从不去刻苦习武修道,与自己一刻不敢懈怠南辕北辙。广场上,行云流水的年轻掌教缓缓收拳,其余道士动作如出一辙,已有两三分神似。

一位老道士上前与掌教讨教,说着说着就称赞这拳练久了定可以临渊履冰却不动如山,击水中流而心有八荒,年轻掌教听着不得意不脸红,呵呵笑着说哪里哪里。老道士忧心忡忡说这套拳若是山上人人可学,难保不会被山下闲杂外人偷学去啊。掌教摇头笑道不碍事,这套拳法胜在养生养神,多一人学去,武当就多一分功德。老道士笑了笑,不再杞人忧天,掌教年轻又何妨,这份胸襟气度,何曾输给那天师府了?

洪洗象见齐仙侠拎着木桶走下梯子,跑过去帮忙接过木桶,一同下山并肩往小莲花峰走去。广场上一些个扫地道童见着,心里那叫一个自豪,瞅瞅,小天师咋了,还不是被咱们掌教给折服了?

齐仙侠对这些小心思也无所谓。下山途中,洪洗象牵了青牛,依然是牛角挂经的悠然,另外一只牛角,则悬上了木桶,摇摇晃晃,十分滑稽。他笑道:“打拳时,感到古剑与你有一丝共鸣,你哪天离开武当与我说一声,我把剑送你,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当借你好了。”

齐仙侠不喜反怒,训斥道:“吕祖遗物,是你武当五百年镇山之器,怎可儿戏,说送便送?!”

洪洗象不以为意道:“不是说了嘛,借你的。”

齐仙侠冷哼一声,“此事休再提起。”

洪洗象感慨道:“还是世子殿下胆大,下山时若非小道死活抱住他大腿苦苦哀求,你就见不着这柄剑了。”

齐仙侠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由衷慨然道:“匣外天地满,室内剑气长。吕祖当年风采,可见一斑。”

洪洗象嘀咕道:“吕祖可是叮嘱过帝王自担气运,不可以内外丹法纷扰君主励精图治之道。古来方士酿祸,招来国难,皆因游仙入朝,为‘利’一字去修法,这哪里是修真,修假还差不多。像你那位在京城布道的师叔赵丹坪,参与宫中醮事,听说给天尊书写奏章,辞藻华丽,故而被京城百姓称作青词学士。这位大天师就不羞愧吗?因他一人得宠,不知多少道人方士想着靠这条路平步青云,未必不是给道统开启祸端。”

齐仙侠约莫是为尊者讳,即便心中对龙虎天师赵丹坪此举颇有异议,仍是脸色平淡,不置可否。

洪洗象带着齐仙侠来到了当初北凉世子练剑时住的茅屋,屋外菜圃绿意盎然,今年都是他在打理。他摘了一根黄瓜,抹去细刺,放入嘴中啃咬。

年轻掌教叹气再叹气,想起了那个背负上山的纤细女子,想起了她在大庚角下被小王师兄誉为有剑意的誓杀帖。对于世子殿下跟她之间的恩怨情仇,他一个外人,总觉得有些雾里看花。若说世子殿下不在乎她,洪洗象打死都不信,为了那有些事上傲气到不可理喻的婢女,殿下吃瘪的次数不在少数。山下的女子是母老虎啊。洪洗象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这太平公主,活得实在不算太平。”

齐仙侠站在菜园外,看着唉声叹气的青年掌教,问道:“打算何时下山?”

洪洗象无奈道:“不敢。”

齐仙侠平淡道:“都敢把吕祖佩剑送给外人,偏偏不敢下山?”

洪洗象默不作声,一如既往的胆小退缩。

齐仙侠冷笑道:“怕误了玄武当兴?怕愧对山上列祖与那些师兄?”

洪洗象摇头道:“不是啊。”

齐仙侠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这届龙虎山峰顶三教辩论,你去还是不去?”

洪洗象低头掐指,道:“容小道算上一算。”

齐仙侠讥笑道:“算什么算,反正怎么算都是不下山,何苦自欺欺人。”

脾气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年轻掌教轻声道:“放你的屁!”

齐仙侠大笑而去。

北凉边塞,巨镇重兵,铁骑勇悍。

这一日沙暴骤起,堪称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城头望去,便是满目尘土暴虐,透着股边塞独有的荒凉。但在这等乱象下,仍有一袭白衣出城而去,身边马上坐着一位面罩黑纱身段婀娜的女子。白衣牵马而行,架子摆得极低极低,真不知道边境六大雄镇谁当得起这份殊荣。女子气质出尘,怀抱一把“拨弹乐器首座”的琵琶。面对风暴,遥望而去,可以看到一条龙卷冲天,她坐于马上,嗓音清冷轻声道:“堂而皇之私纵北莽大敌出城,你就不怕北凉王对你这位义子心生嫌隙?”

白衣男子依旧牵马缓行,不动声色。人马所至周围,风沙不得入。

黑纱黑衣却穿了一双雪白绣花鞋的女子也跟着沉默起来。

白衣终于开口,“陈芝豹只知北莽‘马上鼓’第一手樊白奴入城,不知北莽青鸾郡主出城。”

黑衣白绣鞋的女子言语泛起笑意,“白奴怎敢称作第一手,荀子刚右手刚猛无匹,拨若铁骑突出;祖青山左手按弦通玄,大珠小珠落玉盘,才算得上琵琶大家。”

男子淡笑道:“这两人善于拢捻不假,但格局单调,不如樊小姐自词自曲自弹自乐,融会贯通。”

面纱遮掩看不清容颜的女子转头看着白衣男子。这位让她不惜亲身涉险入北凉境内的兵法巨擘,行事实在不可按常理论,她这一趟目的明确的北凉行竟硬生生被他拖入含糊不清的境地。一咬牙,她沉声道:“将军,白奴可以确保将来北莽有你一席之地,比起离阳王朝只高不低!”

陈芝豹微微摇头道:“那就无趣了。”

身份特殊的女子皱眉道:“将军确定北莽会输?将军能够再立下不逊春秋的功勋?北凉铁骑确实可当无敌一说,但有朝廷掣肘,将近二十年都施展不开。但如果将军进入北莽执掌兵权,奴家可以保证将军可以无所顾忌,天底下难道还有比与北凉铁骑为敌更有趣的事情吗?一旦平靖北凉,将军再南下长驱直入,有顾剑棠,还有燕刺王、广陵王,春秋战局再现,将军以一人之力颠倒乾坤,岂不快哉?须知我北莽皇帝雄心远胜你们赵家天子!”

白衣陈芝豹似乎不为所动,微笑道:“樊小姐何时学会了画饼充饥。”

女子先是嗔怒,继而大喜,却没有趁热打铁,低头伸手拢捻琵琶弦,顿时银瓶乍破如裂帛,音质铿锵,轻轻吟唱道:“少年十五马上飞,白发生头不得回。不得回!黄沙滚石卷单骑,平生意气今日颓,今日颓!铁衣如雪战鼓擂,白衣霸王何时归?何时归?”

陈芝豹听在耳中,一笑置之。

女子收起琵琶,金石鸣声敛去,笑道:“兴许此生都注定要将军敌我分明,但能与陈白衣阵前相望,奴家生逢其时。”

陈芝豹点了点头,松开缰绳。

女子也不作儿女情长姿态,柔声低眉道:“既然将军暂时不愿决断,那么奴家静等将军坐拥北凉三十万铁骑。”

陈芝豹失笑道:“樊小姐想多了。”

女子并未反驳,弯腰伸手似乎想要去抚摸陈白衣的脸颊。陈芝豹没有躲闪,但她没有触碰便缩回手,直腰不敢与他正视,撇过头苦涩道:“将军恕奴家无礼。”

北莽琵琶圣手有三,荀子刚有右手,祖青山有左手,终究不敌樊白奴双手。

陈芝豹笑着拍了一下马臀,不再送行。

骏马奔驰而去。

心如止水的陈白衣转头眯眼遥望城头徐字王旗,怔怔出神。

离阳龙,北凉蟒,北莽蛟,白衣或可一并斩。

这大恶至极的谶语是谁说出口来着,黄龙士?

殊不知满口胡诌泄露天机的黄三甲此时便在几十里外,逼着一个穷酸游侠追逐那道龙卷疯狂练剑。

陈芝豹走回边城,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