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吴常
命运像一条无聊的蛇,它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于是在这个圆环里无所谓头和尾。
1
公寓里,氤氲的烟雾弥漫在昏黄的灯光下,让这个宽敞的空间变得有些迷离,圆桌边坐满了人,连夏先生也罕见地早早就到了。
陈沉咳嗽了两声,说:“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吴律师偷走了自己的‘钥匙’。”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来的目的,但是听到“钥匙”二字,每个人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这间公寓里所有的人都和老板签订了契约,每个人交出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抵押,换取让罪恶的灵魂得到救赎的机会,抵押的东西就是“钥匙”。
修罗对这凝重的气氛视而不见,它趴在老三的腿上呼呼大睡,老三一边抚摸着修罗的脊背,一边说:“这家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从老板手里偷东西?”
断爷轻轻抿了一口茶,笑着说:“当然是老板让他偷走的,笨!”
“是啊,只有他偷走了‘钥匙’,老板才有杀了他的理由。”老三轻声说道。
“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吴律师,大家谁有办法?”陈沉有些焦急地说。
“找老夏,让老夏给你算一卦。”老三满不在乎地说。
“我早就请夏先生帮忙了,可是连夏先生也算不出来,夏先生说吴律师是天底下最大的变数。”陈沉有些失望地说。
夏先生一直隐匿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幽幽地说:“这天道呀,和人道是连着的,虽然我算不出来,但是我估计吴律师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只能怪他自己太贪心。可是他死不了,这你我都清楚。不过老弟,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少安毋躁。”
“靠,我知道了!”一直若有所思的断爷忽然大叫一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这突兀的惊叫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陈沉问:“断爷,您知道什么了?”
断爷松了松粉红的领带,说:“一定是那个杂碎出卖了我,把我的秘密透露给了李老板。”断爷越想越生气,不过很快他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地坐回到椅子上,说:“不行,就算找到他我也杀不了他。”
这是一个杀不死的人。断爷的话提醒了大家,于是大家都沉默了。
这一晚清净无风,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老人抬起头,看到公寓的灯还亮着,自言自语地说:“这么晚了大家还在工作,我很欣慰呀。”说着,老人扛起了一把铁锹,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老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自嘲地说:“嘿嘿,老喽,走不动了,就在这里吧。”说着老人就动手在地上挖了一个洞。洞不大,却很深。
挖完后,老人从洞里跳了出来,轻盈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一丝老态。他把铁锹插在了地上,抬起了头,夜晚的天空像洗过一样,星光璀璨得一塌糊涂。他喃喃道:“这么美的夜空,真便宜那家伙了。”
老人背着手离开了,这次走得很慢,很慢。
2
夏天的风似乎想要把这个世界吹干一样,燥热得有些居心叵测。在这条盘山公路上,一辆汽车正有气无力地向上爬着。
吴常若有所思地握着方向盘,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徐丽却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四周的风景。
徐丽说:“亲爱的,出来玩就别再想工作了,这个世界总有打不完的官司,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
吴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徐丽面对吴常的冷漠不以为然,她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影响她现在的愉快心情,她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神经大条的女人。
徐丽说:“亲爱的,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你看这里的风景多美啊!”
“不行。”吴常淡淡地说,语气却不容置疑。
徐丽问:“为什么不行?”
吴常轻轻地笑了笑:“因为山顶的景色更美!”
徐丽觉得吴常笑得很深邃。虽然他们结婚五年了,可是吴常有的时候就像一个谜一样。有时候这种神秘感让她着迷,有时却令她恐惧。
徐丽忽然想起来,这五年来吴常没有去过医院,这和体质没有关系。身体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五年都没有发烧、感冒甚至是头疼过。
那次做晚饭的时候,吴常在切一根黄瓜,徐丽亲眼看见他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吴常却用一种徐丽从来没有见过的狡黠的眼神四下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切着那根黄瓜。徐丽不动声色地摆着碗筷,等到吃饭的时候她特别留意了吴常的手指,连伤疤都没有,更别说伤口了。徐丽只好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可是那个狡黠的眼神却一直缠绕在她的心上。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徐丽害怕的是吴常这五年来似乎没有改变什么,时间好像不会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是郎才女貌,可是现在,每次和吴常逛街的时候她都暗暗地感到自卑,因为不明就里的人经常背地里说他们是姐弟恋。
吴常好像不会变老一样!想到这儿,徐丽打了一个冷战。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徐丽强压住内心的焦躁说:“亲爱的,怎么了?”
吴常说:“我有两件事情要和你说。”他的语气冷冷的。
徐丽皱起了眉,她想了想说:“我有点累了,有什么事等回到宾馆再说吧,我们应该洗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等着看明天的日出。”徐丽想要故作镇静,可语气中却透着掩藏不住的胆怯。
吴常点起了一根烟,悠悠地说:“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之间有一个人将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徐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吴常笑着说:“还记得我们买的保险吗?不管我们谁出了意外,另外一个人都会获得一大笔赔偿金。你会在日出的时候把我从山上推下去,如果能死在这么诗意的时刻,也算值得了吧。”
冷汗顺着徐丽的额头流了下来,她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她不敢。谎言被戳穿后就只剩下了无言以对。
吴常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你的计划有漏洞,这个地方其实你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可是这次你却像第一次来一样兴奋。”
吴常拿出一沓照片甩在了徐丽的面前,照片上,徐丽戴着墨镜鬼鬼祟祟地在山顶上观察着什么。
吴常说:“你在找最适合推我下去的位置。”
事实摆在了眼前,徐丽紧咬着嘴唇。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问:“你要告诉我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吴常说:“第二件事就是现在我们的位置足够高了,你觉不觉得这里的风景更美一点儿?”说着他把烟蒂扔到了车窗外。
没等徐丽回答,吴常就狠狠地踩下了油门。车像一头愤怒的豹子,咆哮着撞断了公路的护栏,冲下了山谷。
过了很久,在早就变形了的汽车里有了动静。
吴常悄悄地睁开眼睛,看着早已断了气的徐丽,他又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徐丽不知道,吴常之所以没有提前戳穿她的阴谋,是因为他也对那笔赔偿金很感兴趣。其实徐丽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吴常缓缓地拿出手机,按下了120……
3
风已经在窗外狠狠地咆哮了一个晚上,树枝打在玻璃上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吴常坐在椅子上静静盯着面前的手机。这个晚上没有月亮,这个房间也没有开灯,吴常喜欢这样的黑暗。躲在暗处的人,永远能提前洞悉暴露在明处的漏洞。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压过了外面的风声,在这个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格外诡异。
吴常没有迟疑,就好像他知道电话会打来一样,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吴常知道黑暗可以巧妙地掩盖住一切,包括他脸上正浮现出的一丝冷冷的笑意。
“吴……吴常吗?”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声音透着慌乱与惊恐。
“是我。”吴常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刚才,我……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有什么好奇怪的?”吴常轻笑着。
“你别打岔,你猜我梦见了什么?”电话那头显然有些紧张。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杀了我!”电话那边压低了声音,似乎还心有余悸。
“你是不是吓傻了?”吴常的语气依旧平缓。
“也许吧。”电话那边似乎平静下来了,紧接着又问:“吴常,你会杀死我吗?”
“你别胡思乱想了,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不懂法律,我可清楚得很!”吴常皱着眉说。
“好吧吴律师,是我多虑了。你知道的,最近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嗯,我知道。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一点。”吴常眼中的笑意再次一闪而过。
“别忘了我们约定的时间。”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吴常回答得有点儿漫不经心。
一阵沉默后,好半天那边才说:“吴常,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吴常皱了皱眉说:“凌晨三点二十分。怎么了?”
“你怎么还不睡觉?”电话那边突然问。
吴常的心一抖,说:“是你的电话把我吵醒了。”
“我总有一种感觉,你好像从来都不睡觉!”那边幽幽地说着。
“人怎么能不睡觉呢?”吴常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你睡觉的时候做梦吗?”那边似乎不甘心地问。
“废话!”吴常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你做梦的时候,会在梦里杀死我吗?”
吴常一愣,汗从他的额头上缓缓地流了下来。
片刻之后,那边挂掉了电话,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嘟嘟”的忙音在轻轻地附和着吴常心跳的节拍。
心跳的感觉真好,有节奏地跳动成了一个旋律,那是自由的声音——吴常拿回了自己的“钥匙”,打开了自由的门。
4
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事,也没有完美的人,所以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接受了不完美的我们。
姚瑶是一家公司的会计。这家公司属于李老板,李老板还有一个身份,这个城市里进行的所有肮脏的交易,有一半以上都是李老板一手操控的。
谁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家公司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姚瑶从在这里工作起,就一直暗中收集李老板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知道她所掌握的秘密足以让她的后半生潇潇洒洒地过完,但也可能会让她的人生提前结束。
于是姚瑶跑了,带着那些文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说过,这个世界不完美,漏洞百出。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警方也在全力寻找姚瑶,就是为了她手里的文件。
终于,姚瑶知道事情闹大了,无论谁找到她,后果都很严重。可是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都会放手一搏,她主动联系到了李老板。她只要钱,如果价钱合适她会选择把文件还给李老板。李老板爽快地答应了,时间、地点都由姚瑶决定。
姚瑶觉得这件事似乎有点儿太顺利了,她还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她知道一件事如果顺利得让人心慌的话,那这件事八成就是一个阴谋,于是姚瑶找到了吴常。
吴常是个很了不起的律师,也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律师。只要是他打的官司就没有输过,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官司他都接。
当一个人活得久了,他总会知道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漏洞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姚瑶和吴常的关系,他们其实并不是朋友,只不过是认识而已。谁会想到姚瑶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吴常那里呢?警察不会找到吴常,李老板也不会。姚瑶答应事成之后会把她所得的钱拿出百分之三十作为酬谢。
吴常问:“你凭什么相信我?”
姚瑶说:“没有人能比一个可以用钱收买的男人更值得信任的了。”
姚瑶却不知道,吴常很快就查到了李老板的电话。
吴常拨通了电话,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她在哪儿。”他不喜欢绕弯。
“哦?在哪儿?”显然电话那边知道这个“她”是谁。
吴常说:“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开个价吧。”电话那边很清楚吴常的用意。
吴常说:“你应该清楚她手里东西的价值!”他像只狐狸一样巧妙地把话题踢了回去。
电话那边说了一个数字。
吴常把价钱翻了一倍,说:“我把文件拿回来,顺便让她消失!但是你要先付钱。”
“一言为定,这些钱够你花上两辈子了。”电话那边没有犹豫。
吴常挂上电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两辈子很长吗?
5
时间是最冷酷的杀手,看着我们一点点儿地腐朽却无动于衷。
太阳又照在了那个位置,吴常踮起脚想触碰阳光的边缘,直到太阳一点点儿地移开,就像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在吴常的绝望中撒下了一层冰霜。
吴常发疯一样用头拼命地撞击这座枯井的井壁,血顺着井壁流下,滋养了生活在阴暗中的苔藓。
这样的绝望每天都会上演,吴常颓然地坐在井底,他望着天,头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正在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愈合。
他不用睡觉,夜晚给了他无数的机会。开始的时候,夜晚对他来说就是折磨。这不是失眠,可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的煎熬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吴常还是渐渐适应了,他把别人睡觉的时间都用来思考,在黑暗中思考的问题往往都带着一点儿阴森。
他不会受伤,无论多严重的伤在他的身体上都会迅速愈合。起初,吴常就像是穿着雨鞋的孩子,毫不顾忌地运用自己神奇的能力。可是后来他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于是,他尽量避免受伤,哪怕是最细小的创伤。
他也不用吃饭,吃饭对他来说就像是做功课一样。他从来都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可是别人吃饭的时候他也会吃,这是一种巧妙的掩藏。
最可怕的是他不会老去,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风,轻拂面颊却不会留下痕迹。每隔几年或者十几年他就会换一个地方,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时间长了别人就会发现他的秘密了。
这一次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困在枯井里,是意外还是阴谋,他真的想不起来了。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天的事情,每过一天,他就在井壁上做个记号,渐渐地,他够得着的位置已经被他画满了记号,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忘记了时间。
那一天飘来了露水的味道,他知道新的一轮绝望又开始了。他假装伸了伸懒腰,就像他刚刚睡醒一样。衣服却变成了碎片,这些丝线终究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扯碎了。
枯井里没有风,但是阴冷的感觉更真切。吴常忽然很想哭。
“你需要纸巾吗?”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老人出现在枯井的上方。
吴常没有动,他在心里想,出现幻觉了吗?是不是快死了?那样的话太好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礼貌,连老人家的问话都不回答吗?”老人微笑着说。
吴常这才发现枯井里变暗了。他猛地抬头,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在上面。人这种生物,他好久没见过了。
吴常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太久没说话了,不过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翻涌着。
“原来是哑巴呀,是我错怪你了。哈哈哈哈。”老人像是开玩笑一样地说。
“救……救我……”吴常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嘶哑的一声。
“哦,你想出去啊。”老人微笑地伸出手。
井口明明在遥不可及的上方,可老人一伸手就把手掌伸到了吴常的面前。
原来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感觉是这样温暖,吴常抬起头却感到格外刺眼;风吹过的时候,树叶会沙沙地响。那一刻吴常没有重获自由的欣喜,这陌生的一切让他感到惶恐,他甚至想回到枯井里,那种阴暗让他感到莫名地安心。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的声音让吴常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了。
“吴常。”吴常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哈哈哈,好名字,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老人开着玩笑。
吴常自己也跟着笑了。
“不如这样,我们签个合同,你做我的员工吧。”说着老人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说:“签上你的名字,以后就为我工作吧,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吴常想签上自己的名字,却忘记了那两个字该怎么写,于是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迅速地按上了手印,完成的同时,伤口也愈合了。
老人愉快地把合同收了起来,忽然把手插进了吴常的胸膛里,干枯瘦弱的手指,此时像锋利的刀子。
吴常惊愕地看着老人,难道自己刚刚自由就要死了吗?好不甘心啊。
血淋淋的心脏在老人的手上跳动着,老人把心脏放在一个盒子里说:“既然为我工作,总要抵押点什么。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钥匙’,如果有一天我把它还给你,你就自由了,但是我再也不会保护你了。真有那一天,你要祈祷千万不要被我找到。”老人的话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威严。
看到吴常还惊恐地看着自己,老人又变成了那个慈祥的长者,说:“好了,别愣着了,你又不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吴常总觉得这个场景自己曾经经历过,仔细回忆,却始终无法在冗长的记忆中找到线索,毕竟时间太久了。
胸口那道丑陋的伤口正迅速愈合,就像从来没有被侵犯过一样。
只有吴常知道,身体里少了他熟悉的节奏,却多了一份空虚的惆怅。
6
吴常需要钱,他知道如果一个人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有钱!但如果一个人要想永远地活下去,就必须要有很多钱!
吴常今年35岁,事实上他已经35岁很多年了,多到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对于钱,吴常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只要有钱,什么事情他都会做!人活得时间越长,对事情看得就越透,吴常总能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弄到很多钱而且不留痕迹。
徐丽是吴常最近一任的妻子,徐丽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吴常喜欢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次徐丽说要去外地出差,吴常却在她电脑的浏览记录上找到了很多风景区的资料,以及保险赔偿的相关事宜。从那一刻起,吴常知道自己的机会又来了,他偷偷地躲在徐丽看不见的地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当医生和警察在山下找到了吴常和徐丽的时候,车已经惨不忍睹了。徐丽当场身亡,吴常却逃过一劫。用医生的话说,这是生命的奇迹。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后吴常如愿得到了一笔足够他挥霍一段时间的赔偿金,这是他惯用的方法,不知道已经用了多少次了,屡试不爽——谁会相信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来诈骗赔偿金呢?
7
吴常做梦也没想到姚瑶的藏身之所竟然就在李老板公司的对面。
吴常明白这就是“大隐隐于市”。
这是一栋年代似乎十分久远的老楼了,有点破败,但用来藏身却再好不过了。
阳光好像从来都没有光顾过这里一样,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吴常却很喜欢这样的环境,无论在什么地方,阴暗总会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
吴常轻轻地敲门,三长两短是他和姚瑶的暗号。
门开了,吴常最先看到的就是姚瑶紧张却谨慎的眼神。姚瑶以最快的速度让吴常进了,然后又在走廊上四下看了很久。
吴常笑了笑:“你胆子还真大,居然藏在这里。”
姚瑶苦笑着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吴常拿出一大包东西说:“这里是一些食物,你先吃着。”
姚瑶接过那一包吃的,逃亡的日子总不是那么舒服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一顿舒心的饭了。
姚瑶拧开一瓶矿泉水,正准备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着吴常,眼中透着狡诈与怀疑。
吴常笑了笑,拿过姚瑶手里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姚瑶这才放心地笑了笑:“别怪我多心,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她丝毫不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歉疚。
吴常却不以为意,脸上仍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姚瑶吃了东西之后,从地板的夹缝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了吴常。
姚瑶说:“这个就是我的命,现在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
吴常拿着那个有些沉重的文件,突然他很想笑。他说:“你真的就这么信任我?”
姚瑶说:“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我自己!这东西在你手里什么用都没有,可是在我的手里它就是钱!”
吴常说:“你不怕我自己和李老板交易?”
姚瑶轻蔑说:“不怕,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李老板这个人。你自己去交易的话,我保证你一分钱也拿不到,而且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别忘了……”
“忘了什么?”吴常打断了姚瑶的话。
姚瑶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她说:“你别忘了还有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吴常说:“哦?你会把我怎么样?”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姚瑶铁青着脸说:“我会杀了你!”
吴常突然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姚瑶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她最后听见的声音是吴常的嘲讽:“连我自己都杀不死自己,你凭什么?”
吴常拿起那瓶矿泉水轻轻地喝了一口,那里面的迷药能迷倒一头大象。
8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划破了天际。
吴常站在离爆炸的那栋楼很远的地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剧烈的颤动。可是他的心却是平静的,他的心在岁月的折磨下,变成了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
走出姚瑶藏身的那栋楼之后,吴常看了看手表,然后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把姚瑶的位置告诉了警察。片刻之后警车包围了姚瑶藏身的那栋旧楼,在做了一系列的部署之后,警察进入了大楼。
吴常迅速地离开了那里,他知道悲惨的一幕马上就会上演。在离开那个房间之前,他打开了煤气开关。只要警察撞开房间,摩擦出来的火花足以引爆煤气。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了整条街,那栋年老的楼房已经坍圮了大半——吴常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是想告诉李老板姚瑶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吴常对着电话说。
“很好,我的东西呢?”李老板说。
“我的钱呢?”吴常说。
“钱我已经汇到了你的账户里。”电话那边不紧不慢地说。
“很好,东西我会尽快给你的。”吴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对了,听说李老板最近官司缠身。”。
“这不是问题,我已经找了专业人士帮我处理,就不麻烦吴律师了。”李老板很谨慎地回答。
“哈哈哈,你找的人姓断!对吗?”
他现在需要制造混乱,这样他才能安全地离开这里,毕竟还有一个让他畏惧的老人。挂掉电话之后,吴常笑得像一只狐狸。
9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吴常喜欢黑夜,只有在纯粹的黑暗里吴常才会找到真正的自己。
吴常在街上逛了很久,当一个喜欢黑暗的人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的时候,那么他一定有一个阴谋在悄悄地酝酿着。
这条胡同比吴常想象的还要窄,也比想象的要黑。
吴常裹紧了外衣,虽然他感觉不到冷,可是他的心需要温暖。突然,一道黑影像闪电一样横在了吴常的面前。
吴常吓了一跳:“谁!”他这么大喊一声,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阴惨惨地笑了笑。
吴常明白了,这是抢劫!他装作胆怯的样子,却在心里想了十几种击倒这个劫匪的方法。
吴常掏出了手机、钱包,双手递了过去。
那个黑影沙哑着声音说:“我不要你的钱包,也不要你的手机。你猜我要你的什么?”
吴常打了一个冷战说:“我……我不知道。”
黑影向吴常凑了凑说:“我要你的命!”说着,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吴常的心脏。黑暗就像一个仁慈的长者,它包容一切,哪怕是不能见光的罪恶。
那个黑影用手机给吴常的尸体拍了照,然后消失在了黑暗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条胡同里面,一具“尸体”正慢慢蠕动着。
许久,吴常慢慢地爬了起来,他拔出刀,伤口迅速愈合了。吴常知道那个人是李老板派来的,只有死一次,才会让李老板真的放过他。
其实吴常并不是不会死。如果刀子插进了心脏里,他就会真正地死掉,心脏就是他的漏洞。不过那一刀并没什么用,虽然位置没有错,可是吴常的心却长歪了——他的心不正。
10
吴常决定离开这里,是时候换一个环境了。
想起了老人的玩笑:“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吴常笑了,他知道自己见不得光明,也无法容身于黑暗。他想换个名字,有钱就有了一切,钱能买到身份,何况一个名字?钱就是这个世界秩序的漏洞。
吴常一个人走在街上,他要最后一次看清这个城市的黑夜。吴常熟悉这个城市里最阴暗、最偏僻的路。他选择的路都是路灯找不到的死角,那里是光的漏洞。
吴常的眼中没有不舍,他知道下一个他要去的地方有同样的黑暗,这就是黑暗的优点。它不嫌贫爱富,你要你喜欢它,它就喜欢你。
这时电话响了,他没有看号码就接了起来,毕竟现在能联系他的人只有一个。
“是陈老弟吗?”吴常开门见山。
“吴律师这一次你做得太过分了,老板很生气。不如你回来,我帮你在老板面前求情。”陈沉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失望。
“老弟,我没办法回头了,我要属于我的自由。我就不和你们道别了。哦,对了,替我跟阿断道个歉,是我出卖了他,他原不原谅我都无所谓了,今晚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吴常平静地说。
陈沉叹了一口气说:“老板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你头上的那片星空就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突然,吴常的脚下一空,仿佛整个世界都陷进去了。这是一个被人挖出来的深坑,里面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吴常的胃里一阵翻滚,试了几次都没有爬上去。他抬起头看了看夜幕,好像就在他头上不远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天,也许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可是时间对吴常来说早就没有了意义。渐渐地,他开始怕黑,他突然很想让阳光打在自己的身上,那仿佛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可是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奢侈。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都会为他带来一份绝望。最后他明白了,原来他怕的不是黑,是他自己。在这个腐臭、狭小的地洞里,他求死不能。值得欣慰的是,夜晚的星空确实很美,吴常看在眼里,映出的却是他心里的怨毒。
吴常忽然感到沮丧,他逃过了时间、逃过了命运,却始终逃不出那个老人的手心。也许再过好久好久,久到让他忘记了一切,那个老人还会像当初一样,伸出手把他带到地面上,然后给他一份诡异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