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张若昀、李庚希主演)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182章 出关后再生波澜,徐凤年金刚初显(1)

情,心上青梅。年老仍记年少涩。

徐凤年走出村子,回望一眼,想起师父李义山曾有《剑胆篇》提及市井百态,大概意思是说羁旅寒舍瞧见了几点星火,细细思量,才知是那织娘挑灯刺绣。想到这里,世子殿下笑了笑,少年时代动辄几百两银子买诗篇,买来的尽是一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如今回头再看,还是李义山这些类似小娘子许清家里白粥醋白菜的诗文,来得暖胃贴心。

见四下无人,世子殿下猛然气机涌起,身形如飞鸿踏雪泥,掠向倒马关。皇甫枰这人当然怀有真才学,关键是够狠,反正家族破败,可以六亲不认,才有做一颗明面上破局棋子的资格,但真正让世子殿下动容的,还是皇甫枰那一手调包计,约莫是料定自己儿子性子质朴醇厚,撑不起以后皇甫家族的大梁,或者对兄长心怀愧疚,才决然选择让自己的独子去代替侄子皇甫清丰赴死,这样狠辣到让人齿冷心寒的江湖大枭,就算到了官场大染缸,一样可以如鱼得水。

一个正四品将军头衔的果毅都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了,例如手握虎符统率半个幽州兵权的怀化将军,恐怕就要引起幽州军方不遗余力的剧烈反弹;小了,给个五品的郎将,则会被排斥得孤家寡人,说话说得满嘴起泡都没人乐意听。因而北凉王府世子殿下权衡之下丢出一个果毅都尉,之后皇甫枰是千里良驹还是劣马驴骡,拉出去遛遛就知道了,徐骁听到以后的脸色明显十分欣慰。对于幽州而言,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位置都要争得头破血流,但对北凉王府那对一直冷眼旁观的父子来说,谁爬上去谁跌下去,不简单是清官坐位置贪官滚蛋这么非黑即白。

清官若是庸吏,贪官若是能吏,用哪一个对北凉基业更有利?都需要仔细算计。就像这次倒马关风波,徐凤年站在世子殿下的位置上,更欣赏周自如父子的手段,而非拯救了鱼龙帮的韩涛,可如此一来,就该留下前者?若是这个折冲副都尉与姓陈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对倒马关有利,对北凉徐家却是烂疮隐患,又该如何处置?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人都有靠山背景人情来往,整个北凉纠缠成一团乱麻,岂是徐凤年一刀两三刀可以劈干净的?

圣人老子有名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对当政者来说,其实是光说得漂亮轻巧,属于站着吆喝不腰疼啊。

徐凤年临近倒马关,缓了缓身形,到了客栈才知道鱼龙帮已经往关隘去了,赶忙小跑而去,见到等候多时一脸烦躁的帮众,徐凤年歉意地笑了笑,从王大石手中接过骏马缰绳。一行人今天波澜不惊顺利过了关隘,让鱼龙帮不是滋味的是不光昨晚才带兵杀人的周自如,还有折冲副都尉周显,一起来亲自送行,反倒是本该是鱼龙帮最大护身符的韩校尉不见踪影。肖锵继续与刘妮蓉并肩而行,观察了一下这名得意弟子的脸色,瞥了眼身后的徐凤年,轻声道:“昨夜姓徐的私杀倒马关武卒,为师看似是让他出去顶缸,其实是想让倒马关试探一下这个陵州将门附庸的深浅,做这样亏不起的大买卖,若是连对方家底都不知道,总归不太稳当,妮蓉你须知为师的良苦用心啊。”

刘妮蓉面无表情说道:“二帮主言重了,这份心思,刘妮蓉自然晓得。”

听到“二帮主”这个生冷疏离的称呼,肖锵眼中浮现一抹不悦,但见她没有揪着自己临阵脱逃的小辫子不松手,也就强行忍耐下来,若是这点定力都没有,这二十来年如何坐得稳二帮主之位。他肖锵算是与鱼龙帮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以后想要拖家带口过上手头宽裕的好日子,少不得要跟刘妮蓉打交道,这会儿受些气,也值得。不管她承认师徒关系与否,都没大碍,肖锵看人很准,知道刘妮蓉与老帮主一样是刀子嘴豆腐心,大事临头,硬不起心肠,昨夜那场风波,刘妮蓉不管不顾地拦在前头,就看得出端倪。再说了这趟事关鱼龙帮未来十年兴衰的生意,没有他肖锵照应,能做得起来?就凭公孙杨这块几棍子都打不出个屁的榆木疙瘩?

王大石自觉有幸与徐公子患难与共一场,今天就再不顾忌师兄们的脸色,大大方方在徐凤年马下小跑跟着,有些难为情地低声说道:“徐公子,好不容易记了四五百字,可背着背着,就又忘了一些。”

看到少年眼中的愧疚懊恼,徐凤年笑着安慰道:“不打紧,顺其自然就好,背书这种事情,你太在意了也不好,反而容易忘记,慢慢来,反正到北莽留下城还有一段时日。不过丑话说前头,这段口诀再不值钱,也是一套相对齐全完整的武学口诀,记得别被人听了去,到时候你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你要是有说梦话的习惯,我奉劝你睡觉前把嘴巴封上。”

王大石暗自庆幸道:“幸好我睡相死,打雷都吵不醒。只是打呼声很响,好在不会说梦话。”

离开倒马关半个时辰后,身后传来马蹄轰鸣,这让风声鹤唳的鱼龙帮面面相觑,匆忙列阵,当看到倒马关天字号公子哥周自如的身影,连肖锵这种老江湖都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认清周小阎王只带了两名亲卫骑卒后,众人总算是略微宽心,看光景周自如这不像是秋后算账的架势。周自如停马后,抬了抬手臂,一股子让鱼龙帮年轻帮众无比艳羡的世家子风范尽显无遗,一名健壮骑卒将身后挎在马背上的两只箱子解下,放到刘妮蓉与肖锵身前,周自如直视刘妮蓉,从容微笑道:“这是周某对昨夜误会的一点补偿,还望刘小姐接纳。以后鱼龙帮若是再路经倒马关,周某保证无需任何路引官牒,大开城门,畅通无阻。”

刘妮蓉两眼发红,双手攥紧缰绳,但最终还是生硬挤出一张笑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来,缓缓道:“刘妮蓉代鱼龙帮谢过周公子不计前嫌。”

周自如抽了抽鼻子,嘴角翘起笑了笑,然后慢悠悠拍马转身而走。

刘妮蓉看着那些眼中只有惧意而少有恨意的帮众,眼神黯然,沉声道:“拿上箱子,继续赶路。”

都说江湖恩怨江湖了,可世事难料,一旦沾碰上了官府,有几个江湖门派能不低头,不低下脑袋,也就只能掉脑袋了,尤其是北凉王当年马踏江湖后,创立了江湖传首的血腥规矩,更是如此。如今江湖除了龙虎山、吴家剑冢、东越剑池这些个地位超然的宗门,其余大大小小的派别,人人户籍记录在册,活得实在都不算滋润。几十年前那种“你是当官的,老子懒得鸟你,废话就剁了你,再远走高飞”的草莽豪气,早已烟消云散,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英雄气概也尽数被铁骑马蹄踏平了。

连十大豪阀都被北凉铁骑折腾得七零八落,一个成天窝里斗的江湖算什么。

王大石轻声问道:“徐公子,北莽蛮子长得啥样啊?会不会眼如铜铃手如蒲扇,个个身高八九尺,健壮如牛?”

徐凤年摇头笑道:“也就那么回事,不会多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再过半旬,你就可以看到满大街的北莽蛮子了,会知道那里的小娘们儿也一样身娇体柔,可惜你小子身上没有闲银,否则还可以去留下城里的青楼找个姑娘尝尝鲜,也算为咱们离阳王朝在另外一个战场上骑马杀敌了。”

王大石涨红了一张还不经风霜的嫩脸,嚅嚅嗫嗫。

不凑巧刘妮蓉赶过来要与徐凤年说些公事,听到这句话,愤而拍马转身离去。

再走下去,便没有官道可言了,只有两朝商贾来往踩踏出来的道路,不过还算平整宽阔,容得下双马并驰。

鱼龙帮在中午时分找了个黄土高坡停下歇息。稍大的队伍出门行走,停高不停低是常识,否则在马匪纵横肆虐的北凉北莽边境上,被十几骑悍匪居高临下一个冲荡就会死伤无数,至于小股人马,没有大本事,遇上了你就是站在山顶都没意义,一样被劫财劫命。徐凤年还是离群索居的脾气,鱼龙帮在倒马关吃了血亏以后,对这个北莽之行的罪魁祸首就更憎恶嫌弃,稍微接触到内幕的刘妮蓉和肖锵当然对他更是没有好感。徐凤年也乐得没人打扰,啃着一块皱巴巴的干饼,蹲在坡边上眺望远方,满目荒凉,呢喃了一句:“少不去江南,老不走凉莽。”

王大石来到徐凤年身边蹲下,好奇地问道:“徐公子,我没读过书,这话啥意思?”

徐凤年笑着解释道:“这是一本情爱小说《头场雪》里讲的,是说江南风景好,温柔乡是英雄冢,少年郎心性不坚定,早早见识到旖旎风情,很难有雄心壮志去建功立业。凉莽边境破败萧索,上了年纪的老人,很容易感怀世事,满胸沟壑皆是悲怆,英雄迟暮,就会伤心伤肺。”

王大石哦了一声,挠头道:“徐公子这么一说,勉强有些懂了。”

徐凤年打趣道:“刘小姐肯定钟情那本《头场雪》,你有机会就去酒楼听一听说书先生们的说书,对女子心性也就能略知一二了。”

王大石差点被一口正下咽的肉饼给噎到,咳嗽了下,一脸窘态道:“我可喝不来酒。”

徐凤年笑了笑,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没有再戏弄这个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去江南的少年。

王大石在这位徐公子面前总是自惭形秽,也不多待,沉默了一会儿就识趣地离开。徐凤年收好干饼和水囊,转头见鱼龙帮还在休憩闲聊,不见他如何动作,袖中飞出一柄袖珍短剑。

用短剑刺破手指,滴出血珠浸润在剑身上。

若是寻常短剑,血珠就要滑落,可这柄通体碧绿的两寸长小剑,竟好似通玄活物,将血液吸入剑身。

邓太阿有飞剑十二,这一柄是青梅。

徐凤年滴了三滴,才收回短剑青梅。

养剑。

想要有朝一日御剑杀人,那就要起码千日不得懈怠。

徐凤年抓起一把黄土沙砾,抬头望向北莽。

吴家剑冢不管谁赞誉还是诋毁,始终高高在上,对江湖不理不睬,这是一个很诡谲的地方,百年来只有寥寥不到十名外人可以进出,以先后两任剑神李淳罡、邓太阿最出名,其余前往剑冢砥砺剑道的剑士,都按照吴家规矩留在剑冢内“拜剑”一生一世。吴家这般睥睨武林,自然有它的底气,不止是九剑破万骑带来的巨大威望,吴家子孙不可能在这份功德簿上躺上两百年,就算是自负如李淳罡,也一样不否认吴家在剑势一途,经过几百年来无数名惊才绝艳的剑士不断累积,确实已登峰造极,步步登天。徐凤年记得回北凉的路上,羊皮裘老头说过吴家沉寂多年,迟早会出一个集大成的剑道风流子,至于吴六鼎能否扛起家族重鼎,李老头并不看好,相反觉得那名背有素王古剑的女子剑侍希望更大。除此之外,吴家的养剑术也极负盛名,一气上昆仑,离手御剑,不管是杀人的效率,还是顶尖剑士该有的气质,都很出彩。

当时贪心的世子殿下腹诽邓太阿没有要好人做到底的觉悟,竟然只是赠剑而没有留下饲养飞剑的口诀,回到北凉请教无双国士李义山,后者从听潮亭四楼拣选了一本蒙尘多年还是拼凑起来的秘籍,徐凤年才知道吴家饲养秘剑上手入门不难,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饮血成胎。难的是一日不可松懈的韧劲。铸剑如炼丹,极为讲究出炉的时辰,不过丹药出炉也就可以享用,每一柄仪轨烦琐的秘剑铸成以后,富有灵气,宛若活物。主人以血喂养,因剑身纹理微妙差异,何时喂,喂在何处,每柄剑都会有不同。十二个地支十二个时辰,邓太阿十二柄飞剑依次锻就而成,世子殿下若是带了一柄飞剑,不过是每天一次喂剑,并不麻烦,可若是三四柄飞剑在手,就有些苦头要吃了。

邓太阿临走前曾略带“幸灾乐祸”的语气,让青鸟转告世子殿下,飞剑一日不养,以往百日功夫尽废,三日不养,飞剑彻底失去灵气,与废铜烂铁无异,再无希望飞剑取头颅。

至于世子殿下到底带了几把飞剑?天晓得。

刘妮蓉大概是真的有要事相商,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来到世子殿下身边,俯视着这个佩刀男子的背影,语调生冷地说道:“以后若是碰上鱼龙帮无法解决的难题,会导致你的货物遭受严重损失,你会不会出手?”

徐凤年任由粗糙沙砾从指缝间滑落,没有转头,想了想以后缓缓道:“会的。”

刘妮蓉冷笑道:“这么说来,昨夜在客栈,你是有本事保证鱼龙帮被当作流寇剿灭后,独力保住将军府那一车货物?”

徐凤年摇头道:“我没这么说啊。”

刘妮蓉仿佛小女子记仇地赌气道:“等货银两清以后,我们鱼龙帮绝不想再跟将军府扯上关系。”

徐凤年转头,仰视着这位长有一双诱人长腿的内秀女子,微笑道:“不管你心里头是否有疙瘩,我都想跟你说那晚你其实做得很好,鱼龙帮将来有你这样的帮主,顶得上有三四个肖锵这样的副帮主。不过我最欣赏你的不是身先士卒,与倒马关武卒拼死争斗,而是认清了肖锵的面孔以后,还能继续虚与委蛇。嗯,就像认清我以后,还乐意走近了与我这心性凉薄的无赖说几句话。虽然话不怎么好听,但估计你出陵州以前,肯定不会这么做,早就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对不对?这恐怕就是刘老帮主要接手这趟生意的苦衷了。不过我呢,也算在江湖上比你早走了几年,看过许多高不可攀的神仙打架,也有很长时间里每天为了几文钱抓心挠肝,自作多情想与你说上一句,你如果真想让鱼龙帮壮大,做人得跟这铜钱一般,内方外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