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舰队里来的格拉夫上校(2)
“安德,”格拉夫说,“如果你和我一起走,你会很长时间都不能回到这儿来。战斗学校没有假期,也不允许探访。在那要经过一段不间断的持续训练,直到十六岁才有第一次探亲假。某些情况下可以提前到十二岁。相信我,安德,六年、十年间,人们的改变非常大。比如你姐姐华伦蒂,如果你现在跟我走,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们俩会成为陌生人。你仍然会爱着她,安德,但你不会再了解她了。你瞧,我没有骗你说跟我走会很轻松。”
“妈妈和爸爸呢?”
“我很了解你,安德,我经常看你的监视器录下的碟子。你是不会想念爸爸妈妈的,至少不会很想,就是想也不会很经常。他们也一样,不会经常想你的。”
泪水止不住地流出安德的眼睛。他转开脸,不肯伸手擦眼泪。
“但他们确实是爱你的,你必须明白,为你的出生他们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知道吗?他们出生在信奉宗教的家庭。你爸爸的受洗名是约翰·保罗·维佐里克,他是天主教徒,是一家九个孩子中的第七个。”
一家九个孩子,对安德来说,这实在难以想象,按现在的法律那就是犯罪。
“是的,为了宗教人们会做出奇怪的事情。你知道政府的生育核准制度,在你爸爸小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但也小看不得。只有前两胎孩子才能享受免费教育,而且每生一个孩子,纳税都会大幅增加。你爸爸十六岁时援引违规家庭法,与自己的家庭脱离了关系。他改了自己的名字,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并发誓遵守生育指标,只生两个,绝不多生。他是认真的,并且发誓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经受他童年时代受过的歧视和侮辱。你明白吗?”
“他不想生下我。”
“是的,现在没有人想生第三个孩子了,你不能指望他们会高高兴兴。你父母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都信仰过鼓励多生的宗教。你妈妈原来是摩尔门教徒。但实际上他们的态度比较暧昧,并不乐意要第三个孩子。你知道什么是暧昧吗?”
“摇摆不定。”
“对。他们都出生在违规家庭里,为此他们深感羞愧,所以隐瞒了自己的家庭背景。你妈妈甚至不肯告诉别人自己来自犹他州,唯恐别人猜出她过去是摩尔门教徒。你爸爸则隐瞒了自己的波兰血统。所以你看,即使是在政府的直接指示下,生下第三个孩子仍然破坏了他们的努力。”
“我明白。”
“情况其实还更复杂一些。你爸爸按正规的宗教传统给你起名,实际上,在你们三人一出生后他就亲自为你们做了洗礼。你妈妈反对这样做,每次提起这件事都会跟你爸爸争吵,她不是不想让你受洗,而是不想让你成为天主教徒。他们并没有真正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对他们来说,你是骄傲的象征,因为他们战胜了法律,生下了第三个孩子;但你同时也象征着懦弱,因为他们不敢公开地坚持在内心深处认为正确的违规行为。另外,有了你,他们也会因别人的目光感到羞耻。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只要你在他们身边,他们就难以融入正常社会之中。”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你哥哥姐姐身上也装过监视器。安德,要是你知道那个监视器有多么灵敏,你会大吃一惊的。有了那东西,我们相当于直接联系着你的脑袋瓜,你听到的任何声音我们都能听到,不管你自己有没有注意那些声音,也不管你懂不懂那些发生在你身边的事。你可能不懂——我们懂。”
“这么说,爸爸妈妈既爱我,又不爱我?”
“他们是爱你的。问题是他们想不想你留在这儿。你待在这所房子里对他们来说是持续不断的折磨,是引起矛盾的根源。你明白吗?”
“引起矛盾的人不是我。”
“这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了什么,安德,是你的存在本身。你哥哥恨你是因为你的存在证明了他不够出色,父母怨恨你是因为他们试图逃避过去的一切。”
“华伦蒂爱我。”
“她的确是全心全意、没有保留、没有条件地爱你,你也爱她。我说过,离家远行不是件容易的事。”
“学校那儿是什么样的?”
“非常艰苦。也要学习,像这儿的学校一样,但我们会教给你更深奥的数学和电脑知识,还有战史、战术与战略。更要紧的是在战斗模拟室做训练。”
“那是什么?”
“就是模拟战斗。所有的孩子都要编入战队,在无重力状态下,一天又一天模拟战斗,无休无止。没有伤亡,但胜负非常重要。每个人开始时都是普通士兵,接受命令。大一点的孩子是你的长官,他们的责任就是训练你、在战斗中指挥你。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情况了,总之,和玩太空战士打虫人的游戏一样,只是有几点区别:你拥有真正的武器,你的队友与你并肩战斗,你自己的将来、人类的将来都取决于你学得怎样,你打得怎样。这种生活十分严酷,你会因此失去正常的童年。当然话又说回来,有你这样的聪明脑袋,加上又是个老三,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正常的童年了。”
“所有的学生都是男孩?”
“也有少数女孩子,女孩很难通过选拔测试,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给她们造成了不少不利条件。她们不会像华伦蒂那样对待你,但你会在那里找到兄弟的,安德。”
“像彼得那种兄弟?”
“我们没要彼得,原因嘛,和你恨他的原因一样。”
“我不是恨他,我只是——”
“怕他。唔,你知道,彼得并不是坏得不可救药。测试他时,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发现他那么好素质的孩子了。后来我们请求你的父母第二胎生个女孩,希望她像彼得一样出色,性格更善良。可她太善良了,因此我们再次要求你父母生下你。”
“还得一半像彼得,一半像华伦蒂。”
“如果事情发展如我们所想的话。”
“那么我是那样的吗?”
“从我们的观察分析来看,你是的。我们的测试手段很先进,安德,但这些手段不能把一切都告诉我们。提起这个,说实话,测试能提供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但有总比没有强。”格拉夫俯下身,拉住安德的手,“安德·维京,如果现在只是替你选择一个最好、最幸福的将来,我会告诉你最好留在家里。留在这儿,继续成长,快乐地生活。你是个老三,有个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愿意当个好人还是当一头豺狼的哥哥,但是,世上比这个难过得多的事多着呢。战斗学校就是其中之一。我们需要你。虫人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个游戏,安德,可它们上次只差一点点就把人类彻底消灭了。当时它们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数量比我们多得多,武器也比我们先进,全凭一个优势我们才免遭毁灭:上一次我们拥有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统帅。命运也好,上天庇佑也好,傻人有傻福也好,随你怎么叫,上一次我们有马泽·雷汉!
“但我们现在不再拥有他了,安德。人类竭尽所能,拿出了一支舰队。跟它一比,以前虫人派来攻击我们的舰队就像孩子放在游泳池里的玩具一样。另外我们还发明了一些新式武器。但这些恐怕还不够。自上次战争以后已经过了八十年,它们的准备时间和我们一样久。我们需要找到最优秀的人员和武器,而且得快。或许你不会为我们工作,或许你会为我们工作,或许你会在压力下崩溃,或许这会毁了你的生活,或许你会恨我今天来到你的家,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我们的舰队里因为有了你,人类得以幸存,虫人永远不敢再来骚扰我们——只要存在一丝这种可能,我就要请求你加入我们,和我一起走。”
安德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格拉夫上校身上。上校似乎离得很遥远,看起来很小,仿佛可以用镊子把他夹起来放进口袋。离开这儿的一切,到一个没有乐趣、充满艰辛的地方,没有华伦蒂,没有妈妈和爸爸——安德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切。
这时,他想起一部每年必看的关于虫人的纪录片,里面展现的是发生在X国的惨剧,星环上的战斗,充满死亡、痛苦和恐惧。影片里还讲到马泽·雷汉以他的军事天才,指挥着弱小的人类飞船,摧毁了数量和火力两倍于他的敌军舰队。就像孩子和成人打斗,最后,胜利的是人类。
“我很害怕。”安德轻声说,“但我会和你走的。”
“理由不充分,再说一遍。”格拉夫说。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能够出生,对不对?如果不去,我凭什么活着呢?”
“还是不够好。”格拉夫说。
“我不想去。”安德说,“但我会去的。”
格拉夫点点头。“你可以改变主意,直到跟我上车前你都可以改变主意。但只要你上了我的车,从此以后你就得听凭国际联合舰队的吩咐。你明白吗?”
安德点点头。
“好吧,我们再跟你父母谈谈。”
妈妈抽泣起来,爸爸紧紧抱了一下安德,彼得跟他握了握手。“你这个幸运的小笨蛋。”华伦蒂吻了安德,把泪珠留在他的脸上。
“不用打点行装,不用带个人物品。一切都由学校提供。至于说玩具,那儿只有一种游戏,模拟战斗。”
“再见。”安德对他的家人说,他伸手抓住格拉夫的手,和他一块儿走出家门。
“帮我多杀几个虫人!”彼得大喊。
“我爱你,安德鲁。”妈妈说。
“我们会给你写信的。”爸爸说。
钻进静静等在车道上的汽车时,安德听见华伦蒂突然伤心欲绝地哭喊了起来:“一定要回来呀,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