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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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踏雪寻梅(4)

随州被蒙古军围攻多日,渐渐不能支持。在最紧要的关头,宋将高世英带兵赶来支援,冲破了蒙古军的包围圈,进入随州城中。在入城时,高世英身中数箭,不久便伤重而死。但拼死而至的援军却给了守城宋军莫大的鼓舞,尤其是高世英的死极大地激发了宋军的斗志,随州终于顶住了蒙古军的进攻,巍然屹立。

郢州是江汉之间的重镇,濒临汉水,城池坚固,驻有重兵。又因为是南宋的水军基地,战舰密布。蒙古军屡次进攻,却始终不能得手。蒙古军主帅塔思是蒙古开国大将木华黎之孙,思来想去,决意用水陆夹击的方法攻城。他先派出五百名死士,乘坐简易木筏攻城,目的在于吸引宋军水军的注意力。他本人则亲率主力骑兵,沿江边仰射射箭攻城。这一战中,具备绝对优势的南宋水军竟然大败,但攻城的蒙古主力却没有任何作为。两方均是优败劣胜。塔思见郢州城池坚固,料到城破绝非一日之功,加上襄阳未下,又担心襄阳宋军自后出击,抄断他的后路,因而就此退军。

不久,蒙古军又改攻宋军重镇江陵,宋军顽强抵抗,宋江陵统制李复明战死。由于江陵有三海[35]之险,专以抑制骑兵,蒙古军不能似以往那般纵横驰骋,兵势很难展开,发挥不出善战优势,最终还是未能攻破江陵。

京湖战火飞扬,而作为京湖最高军政长官的赵范却坐镇襄阳城中,对蒙古军的进攻毫不在意,朝夕酣狎,饮酒作乐。听说蒙古派奸细混入了襄阳城中后,他下令关闭襄阳城门,禁人进出,四处搜捕奸细和投拜人[36],牵连不少无辜,弄得襄阳城中人心惶惶。蒙古太子曲出见赵范困坐襄阳,毫无作为,愈发轻视,遂集中力量进攻襄阳。等到蒙古军包围了襄阳城,由于赵范为捉拿奸细闭城已久,襄阳城中没有柴草粮食积备,一时物价飞涨,而赵范不以为意,仍旧与众将饮酒作乐。

赵范安坐如山,远在京师临安的皇帝和执政大臣却坐不住了。襄阳是鄂州屏障,一旦襄阳失守,鄂州必失。而鄂州位于长江中流,一旦不守,南宋的千里防线就从这里断开,首尾不能相顾:往西,南宋朝廷与四川的联系被截断;往南,使得南面的湖湘门户洞开;往东,则有顺江直逼鄂州之势。正因为如此,襄阳才凸显出天下之腰膂的地位。南宋朝廷听说襄阳被围,心急如焚,急调魏了翁督师江淮、京湖军马,并从下游调集大量兵力增援襄阳。蒙古军针锋相对,也大量增兵,加强攻势,对襄阳志在必得。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南宋援军还没有到达襄阳,襄阳城内的宋军却因为内讧,自己为蒙古军打开了大门。

当时,原驻守镇江的都统李虎奉命率领南军“无敌军”赶到襄阳支援,原来驻守襄阳的王旻率领的北军“克敌军”开始有些不自安。这种不自安并非由于其他原因,而是源自南宋朝廷一直以来对北军的猜忌和不信任,而主帅赵范在大敌当前时不但不予以安抚调停,反而加剧了这种不自安。

端平三年(1236年)二月初五,李虎“无敌军”到达襄阳城外,赵范有意将王旻调开回避,亲自出城迎接李虎。李虎先传朝廷宣谕之命,又慷慨激昂地道:“不因你瞒番人在此,如何我瞒四千里路来。”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先剿灭克敌军。

二月十四日,王旻回到襄阳,尚不知道李虎杀意已现。赵范因与王旻私交不错,便调派他去守郢州。王旻十分愤慨,坚决不肯离开襄阳。

二月十六日,赵范又大肆犒赏李虎的“无敌军”,“克敌军”疑心更重,流言四起。就连襄阳百姓也感到有事要发生,人心惶惶,赵范却不以为然,消极待之。

二月二十一日半夜三鼓时分,“克敌军”忽起暴动,在襄阳城中四处放火,并持刀枪打算抢入制府辕门,被辕门守军射杀二人后,才不得已散去。“克敌军”点燃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两天,才被彻底扑灭。

赵范对此自然十分恼怒,召王旻到南门城上问话。王旻刚刚到来,还不及辩解。等在一旁的李虎便道:“好斩。”话音未落,有人抢上前来,一刀将王旻的头斩落,显是早有预谋。

赵范随即下令:“凡背心有红月号者,皆斩。”红月背心是“克敌军”的军服标志,赵范这道命令实际上是下令斩杀“克敌军”。襄阳城中顿时一片混乱,“无敌军”开始剿杀“克敌军”,而“克敌军”是地头蛇,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双方火拼中,误杀错杀的占了多数。局面越来越混乱,最后连赵范也无法控制,干脆率李虎等四名随从从西门逃出襄阳,直奔荆门。慌乱中连制司大印也丢失了,幸好后来被一个军校捡到,追到荆门献给赵范,赵范因此升他做了统领。

赵范逃走后,襄阳北军“忠卫军”主将李伯渊因全家被“克敌军”杀死,狂怒之下焚毁城郭仓库,开城投降了蒙古,襄阳城中官民、钱粮、器械等尽为蒙古所得。赵范因坐失襄阳,被削官三秩。

襄阳遭受巨大浩劫,尤其一方重镇,未经战斗,即为蒙古轻松占领,此事在京湖乃至整个宋廷造成极大震动。名臣杜范道:“今日事势其阽危之形又非昔比……正当改纪而亟图边备,方集议而未行,襄城已仓皇告变,帅臣以为腹心者,忽反戈而为仇。”由于失去屏障,汉水流域的其他城市难以坚守。自襄阳陷入蒙古军之手后,随州、郢州、荆门的宋军守将均弃城逃跑,只有复州[37]守将施子仁力守战死。这样,江陵北面的京西南路九郡——襄阳、均州、房州、随州、德安、郢州、荆门、信阳、光化,均陷于蒙古军之手。

为了进一步突破南宋的峡州——江陵——复州防线,蒙古军兵分两路,一路攻复州,进逼汉阳;一路攻枝江[38],进逼江陵。形势十分危急。正在紧要关头,蒙古太子曲出莫名狂笑,死在襄阳军中。蒙古军失去主帅,加上宋名将孟珙率军赶来支援,蒙古对京襄的攻势这才渐趋停滞。

襄阳沦陷的同年,秦巩大豪汪世显引蒙古皇子阔端攻破蜀口天险,名将曹友闻战死,四川军政中心成都被攻破,蜀地残破十之七八,然损失仍远远不及京湖。仅襄阳一地,宋军损失便无可估量。自岳飞收复襄阳以来,南宋苦心经营一百多年,城中官民有四万七千户,库中所贮财粟不下三十万,还包括二十四个兵器库的武器装备,以及京湖制置司衙门的金银盐钞等,全部落入蒙古军手里。此即史家所云:“自岳武穆收复,凡一百三十年,生聚繁庶,不减昔日。城池高深,甲于西陲。一旦灰烬,祸至惨也。”

不仅如此,蒙古军在撤退前还拆毁了襄阳的城防,纵火焚毁了襄阳城,将襄阳城的居民全部强行迁移到蒙古统治下的洛阳地区,襄阳城被扫荡得精光。城中茂草长林,白骨相望,虫蝇扑面,杳无人踪。自此,宋京湖制置司衙门不得不重新后移到江陵。

由于南、北军内讧引发的这场大难虽已过去了三十多年,然由于影响太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迄今襄阳人每每提起来,均有恨意在心头。然民众无知,多受官方愚弄,不怪朝廷猜忌北军,不怪主帅措置不当,而是怨恨那些北军北将反复无常,这也是时下最普遍的心态。犹如宋高宗时宰相史浩,不怪皇帝不思进取,不怪朝廷不积极出兵收复中原,而怪“中原决无豪杰”[39]。白秀才当众指出张世杰是北将身份,并将其与已投降蒙古的刘整相提并论,按照常理来推断,便是明显的敌意了,难怪众人为之色变。

张顺忙道:“不,世杰老弟不是北将,他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便直接说了对方来历,道:“他是北方汉人世侯张柔的侄子。”白秀才“呀”了一声,道:“原来是张柔的侄子!”又问道:“张将军是李璮之变后投诚过来的吗?”

李璮事件后,蒙古忽必烈猜忌汉人世侯,夺取众人兵权。张柔及其子均被罢职,其最出众的第九子张弘范还两次被蒙古官员诬告,差点掉了脑袋。白秀才言外之意,认为张世杰是因为在蒙古不得志,这才不得已投奔南宋,能担任一方守将,多少还是沾了其叔父张柔名气的光。

张世杰虽为张柔之侄,逃奔南宋归于吕文德麾下后,并不为其重视,只当了个军中小校,后因屡立战功,这才逐渐成长为名震一方的优秀将领。可以说,他有今天的地位,跟张柔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靠自己努力。不过他性情平和,不愿意跟白秀才争论,只摇头道:“不是,我在李璮之变前便已投宋归正。”

冰娘见阁子中气氛颇为尴尬,知道丈夫尖酸刻薄,好刨根问底,言辞激烈,往往不顾他人感受,忙道:“相公,黑杨将军和张将军他们应该还有正事儿要谈,不如我们先走吧。”

白秀才应了一声,起身告辞。冰娘在襄阳一带行医多年,众人敬她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之德,一齐送到门口。

钟清道:“过几日,我再专程去鹿门山拜访白先生和白夫人。”白秀才摇头道:“钟三娘子还是别来的好。现下的鹿门山大不是从前的样子了。自从山脚下开了榷场,那些蒙古商人就在山里大兴土木,搞得乌烟瘴气。”

钟杨一直沉默不语,闻言眉毛一挑,问道:“白先生是说,蒙古人在鹿门山兴建房屋?”白秀才道:“是啊,黑杨将军不信的话,大可以亲自到鹿门山看看。”钟杨道:“是,多谢白先生告知。”

忽有人慌慌张张地急奔进来,叫道:“黑杨将军!黑杨将军!”正是曾招呼过白氏夫妇的焌糟梅秋。

钟杨道:“梅娘有事吗?”梅秋惶然指着外面道:“后面别院……别院杀人了……牛掌柜叫奴家来请黑杨将军去看看。”

钟杨不再多问,只道:“妹夫、妹妹,你们先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抬脚便往外走。张顺、张贵、张世杰三人俱是武将,听说酒楼有事,便一齐挂上兵器,跟了出去。

注释:

[1]吴潜:字毅夫,号履斋,宁国(今属安徽)人,宋宁宗嘉定十年(1217年)丁丑科状元,同科进士还有宋慈等人。初授镇东军节度签判,不久改广德军。绍定二年(1229年)通判嘉兴府。淳祐十一年(1251年)入京为参知政事,授右丞相兼枢密使。开庆元年(1259年)进封许国公。景定元年(1260年)因阻贾似道建储之议,谪建昌军,不久改徙潮州,再窜谪循州,遥令武人刘宗申监守。景定三年(1262年)五月十二日暴卒于循州(今广东惠阳)。一说贾似道指派刘宗申暗中往井水中投毒致死,“循人闻之,咨嗟悲恸”。安葬在惠州嘉祐寺南坡。其兄吴渊,亦曾拜相。

[2]襄阳时为荆州治所所在。

[3]穿天节本是古代民间用来纪念女娲补天的节日,不少地方皆有纪念习俗,或多或少会添入一些地方色彩,使得节日更加丰富多彩。据明人杨慎《升庵词品》:“宋以前以正月二十三为穿天节,相传云,女娲氏以是日补天。俗以煎饼置屋上,名曰补天穿,今其俗废久矣。”在襄阳地区,民间定每年农历正月二十一为穿天节,附会郑交甫于当日与神女相遇。由于“神女解佩”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影响,穿天节亦逐渐演变成为襄阳特有的节日和习俗。宋人庄绰(曾任襄阳县尉)在其作《鸡肋编》中记载:“襄阳正月二十一日为之穿天节,云交甫解佩之日。”

[4]先秦时期,没有男女大防,也没有什么性禁忌,在仲春(或季春)之月,青年男女们常常乘着祭社的机会而聚会于桑林,或秉兰以游,或相赠芍药,欢歌曼舞,幽会交合。约会、玩乐的地方,宋为桑林,楚则云梦,郑是溱洧,等等。又,春秋战国时期,襄阳地区为楚国国境,著名的稀世奇珍和氏璧及随侯珠均是在这一带发现的。详情见同系列小说《和氏璧》。

[5]开庆元年(1259年),蒙古大汗蒙哥死于钓鱼城下,征蜀蒙古大军退出四川,进攻荆鄂的忽必烈等军也于当年北还。之后蒙古爆发大规模争夺汗位的内战,数年内无力对南宋发动大的进攻。

[6]京湖最高军政机构为京湖制置司(下辖京西南路、荆湖北路两路),先是置司江陵府(今湖北荆州)。刘光祖任京湖安抚制置使(简称京湖帅)时,将京湖制司衙门移往襄阳,京湖帅通常兼任知襄阳府。端平三年(1236年),京湖安抚制置使兼知襄阳府赵范坐失襄阳,连大印也在逃跑中丢失,京湖制置司不得不重新后移到江陵。开庆之后,由于京湖帅吕文德同时兼任四川策应大使及马帅,所以将官署设在鄂州,其人同时兼知鄂州。

[7]榷场:宋、辽、金、元(蒙古)时在边境所设的同邻国互市的市场。场内贸易由官吏主持,除官营外,商人需纳税、交牙钱,领得证明文件方能交易。但因受战争影响,榷场时开时闭。一般来说,榷场关闭就意味着战争,榷场重开意味着和平。如绍兴十一年(1141年)绍兴和议成,宋金始措置榷场之法,开始双边贸易。又如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海陵王完颜亮为南下伐宋,借口沿边州军榷场多有夹带违禁物货、图利交易,及不良之人私自往来,突然下令废除多处榷场,仅置场泗州(今江苏盱眙北洪泽湖中)。不仅如此,金人还在泗州增榷场屋二百间,增兵防守。

[8]颍州:今安徽阜阳。光化:今湖北光化北。

[9]宜城(古称鄢)曾为楚国都城(楚正城遗址迄今尚存,位于宜城城南郑集镇皇城村),屈原弟子、著名辞赋家宋玉即出生于此。三国时被诸葛亮挥泪斩首的马谡也是宜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