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现实状况(2)
所以,这些川菜不川,粤菜不粤,不伦不类的,美其名曰适合桂林人口味的菜肴,不但把这些菜系的美名弄煳了,也把地道的桂林菜弄没了。说它破击了桂林饮食文化,我想是不算过分的。
破击之一,以为湖南菜就是桂林菜。自从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建制始安县起,就隶属零陵郡。桂林的资源、全州、灌阳、兴安几县也都属零陵郡,也算是湖南人了吧?而且还有大量迁入的正统湖南人。所以,这几个县的饮食,当然也是湖南饮食、湘菜系统,咸、辣成为主味,熏、腊成为主技,至今仍然如此。桂林冬日所制的腊味,也有再行熏烘的。据说,一是为了能保存长久,另一当然是口味了。不过不像湖南、桂北用老糠(谷壳)、柴火熏,且又大多挂在厨房灶头上熏,我们是用一大瓦缸,用甘蔗渣熏。但多数桂林人家,做的腊味不烘熏,保持着腊香的本味。
接着是广东菜破击桂林菜。从广东传入的烧烤、腊卤,占领桂林菜盘数百年,至今不衰。广东的烤乳猪、叉烧、烧肉、烧鸭、白斩鸡、腊味、卤味等等,除香、鲜之外,又用糖,无论何种菜肴,都放糖,都有或多或少甜味。桂林人做腊肠的腌料除了盐、酒之外,就是糖了。不过,桂林人用的是高度三花酒,气味芬芳,防腐保鲜很好。广东人用的米酒,没有桂林三花好。这算是在广东菜的破击下,桂林菜留下的最后一个堡垒。白斩鸡从苍梧郡传来,实则由广州传来。但桂林人做的叫白切鸡。广东白斩鸡只五六分熟,骨子里还有鲜红的血,这和广东人喜好生、猛的口味有关,真正的桂林人都不敢吃这带血的白斩鸡,要煮透了,见不到血丝了,才放心下箸。而且那白切鸡的味碟也和广东人只放豉油不同,桂林人沾白切鸡的汁子,除生晒酱油外,还有白醋、小葱粒、蒜蓉、鲜沙姜蓉,还搁进一点炼过的花生油,这大概也是广东菜对桂林的征服战中,难于破击的一个小碉堡吧。
四川菜是强势入桂的,因为辣、咸、鲜和湘菜颇有几分相似,但它又麻了起来,这一麻,就很让桂林人害怕。所以,数百十年来,为了适合桂林人的口味,开川菜馆的老板们互相告诫:莫那门麻啵!但是,从前开在老十字街西北角的美丽川菜馆,就是以麻而美丽,以麻为川菜,以麻而驰名的。惹得桂林一帮不怕麻辣的好汉,嗜麻成瘾。所以这个老店,食客如云,甚至到了一席难求的地步。这就是川菜彻底占领了桂林这一帮食客的菜盘子了。
不过,川菜也好,粤菜也好,它们真正离桂林很远,吃吃有滋味,做做就难了。你在家里有烤乳猪、烧鸭鹅的家伙么?你在家中找得到新鲜的、上等的花椒么?要想一尝川、粤美味,只有上馆子去,而这些馆子又不粤不川,怎么是好呢?
那就只有湘菜即湖南菜了,盐不用说,是有的,辣椒也有的,又辣又咸,烹饪十分方便,所以湖南菜破击成功。不算众多湖南籍的桂林人,就是本土桂林人的菜盘子,基本被湘菜所占领。直到今日,我们无须到湘情、湘妹馆去,就是在普通饭店吃的,在家中自己做的,就是这种口味的菜了。
那么,湖南菜就是桂林菜么?
四、“新概念”桂菜新在哪里?
到底什么才是桂菜呢?
有人动起了脑子。想,到底什么是桂菜呢?他说不清也说不好又说不出,可是脑筋急转弯,就在如今流行的几个菜上打主意吧,美其名曰:“新概念。”
“概念”这个词,我懂,《辞海》说:“反映对象的本质属性的思维形式。”而且这个“概念”,也是不断变化的。可是,桂菜这个本质属性是什么呢?它的内涵是什么呢?它的外延又延多宽、多长、多远呢?
不知道。桂菜这个概念到底弄清楚了没有?如果弄清楚了,那么,“新”才有了根子。如果连什么是桂菜也还不尽然,那又何“新”之有?
所以,我认为,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桂菜,它与其他菜系的菜有何区别,特别是在口味上、样式上有何独具的特色,它的食材、主料、配料和调料,以及独特的烹饪技艺,甚而至于菜名、宴席菜品、主食及菜肴的组合、饮品菜品的搭配;饮食文化诸元的体现,如仪节,格局、食功、食艺以及酒令和禁忌。
这么多的文化因素,总和起来,才能叫某某菜,如川菜、粤菜、苏菜、鲁菜、京菜、徽菜……因此,千万不要说这一个菜是桂菜,那一个菜不是桂菜,这么简单化的认识是很不对的,至少是不全面的。
故此,我赞美有人敢于提出“新概念”桂菜这个口号来。我当然明白,他这个新的意思就是说,我的桂菜,与时俱进,产生于新时代,适合桂林人的新口味。有没有在传统的地道的正宗的桂菜基础上出彩呢?用料、技艺、形式与口味的出彩有没有呢?我品尝得太少,可说是孤陋寡闻,在这里,就不敢妄下断语了。
五、现时“桂菜”的口味与形式
俗话说,“众口难调”。这个“口”当然是指“口味”的口,千人千面,千人千口,千人就有一千种口味。所以,一个数口之家,也各有参差,就别说一桌菜,一个饭庄,一个食堂了。所以,食客上门,总是问小二,你们店的招牌菜呢?特色菜呢?拿手菜呢?有的精明的饭庄往往不时报出什么今日特色菜,或者厨师推荐菜。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羁旅之人,日思夜想的,就是家乡的菜,第一章说过明朝诗人韩雍的一首《桂江鲫甚巨甚美食之有作》,他说在桂林吃到了甚巨甚美的桂林鲫鱼,却蓦然想到了自己的家乡江苏苏州的“松江一尺鲈”。所以“鲫美终非故乡物,临风长啸忆三吴”。
又有南宋大词人辛弃疾,南来已有六七年光景,但思乡之情愈加深切,就连江南的美味:“休说鲈鱼堪脍”了。这种思念家乡的美味之情,又在这首《水龙吟》词中把另一位极端例子引了出来:“尽西风,季鹰归未。”季鹰、张翰,晋朝吴郡(苏州)人,在洛阳做官,秋风起了,想起家乡的鲈鱼脍和莼菜羹,不做官了,辞职回家了。
由此可见,家乡菜当是一地人魂牵梦绕的物事。当然它不仅是那家乡菜独特的风味,更重要的在这菜品里头蕴含着文化的精髓啊!
所以,人们常说自己的家乡好。山好水好民情风俗无一不好,最好的当然就是那熟悉而又独特的家乡菜的风味。
乡味就是一地人的口味,久而久之,形成了菜系。一个菜系也就在总体上代表了一个地方的口味,在乡味的基准下,众口是可调的了。
那么,菜系,口味又是怎么形成的呢?我们在第一章第一节就讲到甑皮岩的桂林先民吃的是什么,也就是那时先民们拥有什么食材,这是口味的物质基础。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山上的人,多以捕猎采摘为食,傍水而居的人,当然吃的就是鱼虾蛤蚌了。久而久之,当然就形成了独特的口味,晋人张华《博物志》说:“东南之人食水产,西北之人食陆畜”,“食水产者,龟蛤螺蚌以为珍味,不觉其腥也,食陆畜者,狸兔鼠雀以为珍味,不觉其膻也”,说的就是因这种食材的不同而发生的口味上的差异。
进而,又与这一地的地理气候环境有关系,高寒陴湿之地,当然需辛辣之物以鼓之;平热干燥之地,当然需凉淡之品以平之。还与这一地方山林牧农鱼的生长有关系。出生何种类的食材,又配以相应的烹调技艺,如是,自然形成各种具有十分突出的地方色彩的菜系了。
有研究者认为,秦汉时代各地菜肴始有明显的风味特色。就口味来说,北方偏咸鲜,川蜀好辛辣,吴越喜酸甜。经过近千年的发育,从宋代开始,菜系基本形成。分出“南食”、“北食”来了。明清时期,六七百年间,各大菜系基本形成,《清稗类钞·饮食类·各省特色之肴馔》说:“肴馔之有特色者,为京师、山东、四川、广东、福建、江苏、苏州、镇江、扬州、淮安。”这就包括我们的几大菜系了。
那么,桂菜的口味是什么呢?
有人说,没有了酸辣,就做不成桂菜,这也的确有道理,这酸辣当然是从湘菜中来,但没有那么酸,也没有那么辣。咸淡适中,又略调以甜味。红烧肉比韶山肉,鲜亮而又微甜。烧、煸、炒、炸、炖、蒸、焖、扒皆擅其美。最重要的是烩。
比如炒茭白,主料是茭白,配料是木耳、红萝卜、瘦肉片,那么,至少要分三四回煸炒:先炒木耳、红萝卜,再炒茭白,一一铲起,再爆炒肉片,然后三份合炒,这就叫烩。最后调味,勾芡,装盘,淋小麻油,大功告成。这个用几种食材烩成一锅,吃起来,既保留各种食材的本味,又显得丰富而多彩。白(茭白)、红(胡萝卜)、黑(木耳),色彩绚丽,形美味香。这应该就是一个桂菜。
这就讲到了烹调的技艺,也就是样式的问题了。因为口味与样式的问题,在下编桂菜论的第四章还要详加讨论,故而在此打住。
六、桂菜其名,杂味纷呈
“大杂烩”,又称杂烩、杂割、碎杂等,这是各地都有的传统菜肴,一般是指畜产下水(肺、肝、肠、肚等等内脏)烩制而成。因其用料杂,高档的海参、鱿鱼,一般的猪、牛、羊下水都可用,烩成一锅,找好味口,加调料,汤、菜共食,脆嫩兼备,鲜咸醇香,深受人们喜爱。四川的牛血旺、桂林的牛八宝、羊八宝,还有攒丝杂烩,红烧杂烩,什锦杂烩。而我幼童时因母亲在大户人家做厨娘,饭毕收拾残羹冷炙,一张大荷叶包了,拿回家中全倒进锅里一煮,鱿鱼也有,海参也有,虾仁也有,圆子也有,扣肉、骨头、肝、肠、肚子、鸡、鸭块件也有,应有尽有,酸、辣、苦、咸、甜五味俱全,其味绝美,此时,我们姐弟俩,无比自豪,好像神仙一样,其乐陶陶。这是又一种穷人享用的大杂烩了。
不过,这里讲的“大杂烩”,倒不是向大家介绍一道菜,我的意思是说,桂菜夹杂东南西北中,混合京鲁川苏粤,所以叫桂菜为大杂烩。
三鲜锅巴,川菜;糖醋鲤鱼,苏菜;酸炒大肠,湘菜;烧鸭烧鹅,粤菜;酱卤牛肉,鲁菜;菊花里脊,徽菜;烤鸭三吃,京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就是素炒青菜,也是从广东传来,原名叫炒油菜。我的一个在国旅做事的学生告诉我,炒油菜的诀窍,就是要油多,青菜上面裹上厚厚一层油,那才叫油菜。其实那是用油泡个半熟,再将油滗去,放入蒜蓉爆香,翻炒几下,搁些酒糖,再加鸡精而成,不但保持了青菜的青绿,而且十分脆嫩,当然爽口好吃,不过,油多了,也非好事。
所以,我说的桂菜是“杂味纷呈”,当是现在的实情;所以,你要问,什么是桂菜,当然不是答错就是答不出来。这样“大杂烩”的桂菜,当然不是南北,也不是东西。其实,“杂味纷呈”正是时下桂菜的确评。
在这里,我要申明一下,这“大杂烩”、“杂味纷呈”的词语,并非我恶意攻击,说了现状,应催人奋进,在继承传统的前提下,努力发掘,开发出正宗的桂菜来,为山水名城、文化古城作一点贡献,正是我们桂林烹饪师的光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