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遥祝理想不死(1)
文·伊心
像尼采说的,“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克服它的混浊、粗粝、不近人情。克服它的嘈杂、不公、狼烟四起。克服它让我们燃烧了万丈豪情又用一场场冷雨浇熄的任性。
像刘瑜说的,“你必须守住内心的火焰”。管那微弱的火焰是最渺小还是壮阔。
你要比我更加相信,在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还记得楼下等你的少年吗?
新认识的小朋友才读高三,和班里男孩子早恋,寒假手拉手走在商场里,结果迎面撞上了一起去逛街的父母。两人震怒,将她禁足在家,通讯工具全部没收。女孩可怜巴巴地写检讨,被要求深刻反省上次模拟考成绩下滑的原因。开学第一天,男生傻乎乎地站在她面前说,我几乎每天都骑车去找你。女生很惊诧,刚想否认,男生又有点儿委屈地说,我不敢上去找你啊,站在你家楼下,看几眼你房间里的灯光就够了。女生憋了一眼睛的泪,回头发邮件给我说,你信不信啊姐姐,他这样感动我。
作为被找来督促她学习的人,我实在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我大概是信了。有一个老朋友高中时也做过这样的傻事。不敢去找暗恋的女生表白,暑假里知道她每天有固定的散步时间,于是一有空就“路过”她家楼下,以期一场又一场意外的邂逅。事情当然不那么顺利,他不是无功而返,就是看见她和父母一起只好远远地逃开。为数不多的几次,他顺利地遇见她,打个招呼,又不敢多说几句话,只好尴尬地告别,在相反的方向上走一会儿又飞快地奔回来,看着她的背影走一段寂寞惆怅的路。很多年后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可是醉酒微醺时,他说起少年旧事,仍然感叹那个夏季傍晚一点点斜沉的夕阳,还有她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时心底一刹那的慌乱和惊喜。
大学里的同学,男友是高她一级的学长。同学很磨叽,但每次他在楼下等到她,她问你来了多久了,他都说我刚来啊。女生比较粗心,也从不觉得自己动作太慢。后来不知同学在哪本言情小说或是偶像剧里看到了类似的桥段,才知道他每次都等她很久。男生毕业离校那天,她红着眼睛在宿舍收拾东西,一件衣服两本书在手里折腾了不知几趟。我都为他着急,不停地催她,可她泪流满面地跟我说,他以后再也不会在楼下等我了。
我们的大学校园既空旷又安静,宿舍楼下的树木浓密沉静,最适合做离歌的背景。所以我至今都记得她粉白裙子和他深色衬衫的背影,在那段树影斑驳的路上愈走愈远,直至更心有戚戚的人生。
也许是因为快要毕业了,校园里的一切好像都散发着让人迷醉的气息。很多琐碎的细节像温柔的光源一样又亮了起来。那些真诚的时光好像正临末日的倒计时。有人愿意说“用我炙热的感情感动你好吗”,也有人愿意回答“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住同一层楼的女孩,一起坐电梯下楼时经常打电话打不通,所以一出电梯门就一边跟我说再见一边飞快地跑出去,生怕他多等一秒。
学弟每次送学妹回来,一直看着她走进宿舍楼、刷卡然后消失在楼梯口,可女生从未回头看过。我问他为什么不表白啊,他说怕表白了连朋友都没法做了。
忘了是谁说过,我对你的眷恋,都是很小的事情。是啊,在数不尽的时间里,在日日重复毫无新意的每一天里,我对你的眷恋,甚至怀念,都是很小的事情。在偶像剧之外的平凡人生里,爱的本质也许不过是会心一笑的刹那、心有灵犀的一瞬、热好的早餐牛奶或者一个担心焦虑的电话而已。
但愿每一段短暂的漫长的沉默的坦诚的心意都能为人所知,被珍视记取,被小心安放。他了然于心,你念念不忘。
你必须守住内心的火焰
1.
回想当年,我是一个灰头土脸的高中生,而尹总是一个光鲜亮丽的高中生——长发如海藻,肤白眼大,腰细腿长。她发表班长竞选演说时落落大方,让讲台前穿着臃肿校服掰着手指头算几何题的我自惭形秽。我至今仍然记得那天下午竞选时她说的那段话,她说,每个人都是带着棱角的石头,但唯有相互磨合,让彼此的棱角恰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安放,才能真正让我们成为一个团队和集体,因此我希望自己的角色能够像一个居委会大妈一样,为你们每个人协调矛盾,找到放置棱角的位置。
后来尹总果然顺利当选班长,将各项班级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更让我自惭形秽的是,如今十年都快过去,我仍然无法说出当年她说过的流畅清新的那段话。所以我隐隐约约便知道她会有大作为。
再后来高中毕业,我们数年不见。中间我一直读书,尹总毕业工作,遇到过刻薄刁钻的客户、冷嘲热讽的同事和蛮不讲理的老板,刚工作时多少次深夜在电话线中找旧友痛哭,第二天面不改色早起上班。我觉得尹总最大的优点是勤快,在第一个工作单位比保洁阿姨到得还早,每天早晨把门里门外拖得一干二净,全是额外付出。领导偶尔早来,总见她窗明几净背景下的劳动背影。领导见一次以为是偶然,次数多了发现姑娘日日如此,赞赏有加。该干活干活,该吃苦吃苦,努力走,不抱怨,这就是她。
尹总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学历不高,所以她家书桌上书快摆成了长城,从道德经到美术史。因为这,我总觉得上帝公平,没给她高学历,但却给了她敢拼敢闯的勇气,也给了她随时随地谦逊好学的品格。学历可以弥补,但是那些心底的质地让她注定能比我们走得更远,更开阔。
尹总最后一次辞职,要自己创业时,我在她家里帮她写文案,短短两千字,没几个月,尹总竟将它变成了现实。国画大师帮她将公司取名“铂云堂”,出售文墨字画、红木家具,啧啧,高大上。我可以预见那个即将在这个宏阔城市占据一席之地的小公司,有尹美女坐镇,守着书画墨香,茶香袅袅,美不胜收。
你看最后的最后,尹总终于成了尹总。
我也终于不再是一个灰头土脸的高中生,而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待业研究生了。
2.
十月底的一个周末,辗转两个城市来来回回参加了数场笔试,疲累不堪。周日晚高中同学小聚,大排档里吃麻辣龙虾,让人简直忘了那晚的月黑风高和秋意深凉。
卢慧儿和男友很亲密,我看着她眼眶潮湿。想起上一个春天,我们在冰冷的大街上走啊走,身边车如流水,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心里的破碎和酸楚,只能说些诸如“真爱不可耻”或者“时间会治愈一切”之类苍白无力的鸡汤话。
所幸爱情自有天意。
和硕同学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见过。我不禁感慨:“六七年前硕同学在考试,我也在考试。六七年后,她都要当妈妈了,我特么还在考试!”一桌人哈哈大笑。是的,硕同学怀胎六月,但是拍着桌子大叫大骂的语气神态跟高中时骂班主任一模一样,旁边孩子他爸眼神宠溺,帮她端茶倒水,羡煞旁人。近十年过去,我仍在校园,她们结婚生子,愈走愈远,开始聊新房装修、婆媳矛盾和妯娌关系,我难以插话,但作为旁观者已觉得温暖无比。生活让我们一路颠簸,带走了纯白的校服、演算纸和成绩单,带走了所有女儿家的幻想寄托,但是终究让她们在莽莽人间找到了相伴一生的那个人,开始担当为人妻子沉甸甸的甜蜜负重。
晚上我们去尹总家住,她将薰衣草枕头拍软了递给我,窗外灯影朦胧,窗内静谧暖实。所有的朗朗笑声还绕在梁间,好似我们还在十几岁的少年时,初心仍在。
那句话怎么说的,世事苍茫,幸有美食与好姑娘不可辜负。
3.
第二天清晨,七点钟醒来,扑鼻草香,我睡意朦胧中尹总已经接了数个电话,谈妥了几笔买卖。我坐着早晨最拥挤的那趟公交车回到学校赶一场宣讲会,深秋的雨噼里啪啦落下来,高跟鞋在西裤上甩出一个个狼狈的泥点儿,咔哒咔哒的,小心翼翼地走着,一如等待检阅的心情。可进门便遇人山人海,精心描绘的妆容没人看,泥沉大海般的简历更没人看。
你不知道,在所有成长的困境里,我一直囿于这样的困惑:寒窗苦读二十年,职业却不过始于银行流水线上的一个点钞员,或许会在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与虚情假意的觥筹交错中消磨掉所有清澈的追寻与漫长的构建。是我选错了专业,是我仍然不够优秀,还是世界原本便是如此?
可,可人生苦短,哪由得这般困惑,一不小心困惑变成蹉跎,还不如在能改变的时候改变,能跳跃的时候跳跃。更何况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面临着这般那般的困境,多少人战场丧生,多少人众叛亲离,多少人连追寻的机会都无从得到,我们何以柔弱至此。断不至于在困境里沉沦,更不至于在困境里丧失自我。
像尹总一样,要有咬碎钢牙和血吞的忍耐,也要有愤然出走的勇气。要有拼命适应环境的韧性,也要有摸索着创业的果敢。
总有一天,该有的总会有,该来的总会来。
来,干一杯,遥祝理想不死。
像尼采说的,“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克服它的混浊、粗粝、不近人情。克服它的嘈杂、不公、狼烟四起。克服它让我们燃烧了万丈豪情又用一场场冷雨浇熄的任性。
像刘瑜说的,“你必须守住内心的火焰”,管那微弱的火焰是最渺小还是最壮阔。
你要比我更加相信,在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真正的英雄,从来不问出处
1.
最近在办公室值班,见到W老师的次数越来越多。W老师个子不高,背着电脑包低头走路的时候很像个认真读书的小男生。
上半年,W老师给我们讲了半年的高级计量经济学。他不用多媒体课件,每次都上蹿下跳地板书,把数学推导写满一块又一块黑板。我堪称数学白痴,每次看到一堆数学公式都头晕脑胀,于是很多节课都在发呆走神手机游戏中白白地流逝了。
我是前几天才听朋友讲起了W老师的故事。
十几年前,W老师才上中专。不是211,不是985,是初中毕业即可就读的中专学校。我不知道他读的是什么专业,但是没上过高中的他不久之后便通过类似于成人高考或者自考的方式考取了一所本科院校的英语专业。这所学校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二本,在省内都排不上好名次。本科毕业之后,他去了一家外企从事英语翻译工作,一度辞职创业,在社会的洪流中摸爬滚打。一番风雨磨砺之后,他还是很想读书,于是在毕业几年之后毅然考研,回本科学校读了英语专业的研究生。但他却慢慢地发现自己的兴趣并不在英语,而在经济,于是又毅然考博,成为一所国内排名前十的名校的博士,师从计量经济学界泰斗级的著名学者。博士毕业之后,他顺利地来到另外一所985学校任教,不久之后便获得副教授职称,现任硕士导师。
我们从来没想过年仅三十岁的他背后曾有过这样的故事。从中专生到博士学位,从英语到数量经济学,从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到名校的副教授,你不能称这个故事是“一个屌丝的逆袭”。因为,这十几年间,他走过的路,每一步都踏踏实实,连一条捷径都没有。
没有坚持自己内心的勇敢,他不可能在考博时坚定不移地换了专业;没有对学术虔诚的热爱,他不可能走入社会几年之后又重回校园;没有魄力与毅力,他不可能拿到名校博士学位。
我们抱怨他布置的课后作业太多时,他说,我读博士的时候这本书的每一道课后题都做了,你们还嫌作业多?!于是我想到,读博士前,没有上过高中,本科又学英语的他需要自学全部的数学课程。这让自认为是文科生,一遇见数学问题就消极放弃的我甚是羞愧。
再看到他翻译得通顺严谨的计量经济学书籍,再看到他写了满满几块黑板的模型推导与定理证明,我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敬佩过一个人。
你看,真正的英雄,其实不问出处。
2.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看惯了牛人们的成长经历和学历背景。前段时间,我甚至看到了这样一段话——一个新生问学长:“你说我要不要加入学生会呢?”学长问过他的学校名称之后回答:“有用吗?这么差的一个学校。”
我相信高考是筛选人才的利器,但绝不能以此来评判一个人未来的道路,也绝不能因此放弃创造与改变。
我的导师本科也只是一所普通的一本院校,但后来实现了研究生到人大博士到早稻田大学的三级跳,二十七岁便成为副教授,发表了一摞牛哄哄的论文。我一直以为他靠的是天赋和对经济学与数学的直觉,但是读研这一年来,我看到的是他无时无刻不在钻研文献的认真态度。虽然平时不用代课,但他却每天都保持着和学生一样的作息习惯,甚至每晚九点半之前都在办公室里看书学习。即使是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半年间,他还时常督促我们。“年轻正是应该努力的时候,我们总得为自己留下点儿东西。”这句话曾在十二月清冷的午后,让我感慨良多。
那天上课,老师讲起文章的写作,很认真地说了另一句至理名言:“你要写出无数差文章,才能写出一篇好文章。关键是,你写差文章的时候,不要放弃。”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有道理的写作哲学。
3.
以前曾经看过一个对钟南山院士的专访,他说他大年三十上午还在搞研究。我那时觉得不可思议,但刚读研我便听到S教授对他的学生说:“我平时工作时间比较长,一般一年中只休息除夕一晚上。”于是,我知道了课堂上他引经据典的睿智从何而来,也知道了他从容淡定的教风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