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节俭有道(6)
尽管我建造房屋时已经很细心了,但我认为有必要考虑得更周全一些,比方说,先考虑好一道门、一扇窗、一个地窖或一间阁楼对于人的需求来说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况且,除了满足当下的需要这个理由外,也许你永远也不会建立什么上层建筑的。一个人给自己建造房屋和飞鸟筑巢是同样的道理。谁知道呢,如果世人都自己亲手造自己的房屋,又简单诚实地用食物养活了一家人,那么诗的才能一定会在世界上发扬光大,就像那些鸟儿把自己的歌声传遍四方。可是,我们倒是跟那些令人讨厌的燕八哥和杜鹃一样,它们总是跑到别的鸟儿造好的巢中去下蛋,那叽叽喳喳的聒噪声让路人听了很扫兴。难道我们永远把建筑的快乐让给木匠师傅吗?在人类经验中,建筑算得了什么呢?我散步时,还没有碰到过一个比给自己建造房屋更简单而自然的工作。我们是社会中的人。裁缝只不过是九大职业之一,还有传教士、商人、农夫等。这种分工要分到什么程度为止?最后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让别人来思考吧。可是,如果他这么做是为了阻止我思考,这就得不偿失了。
毫无疑问,这个国家里面有所谓的建筑师有这样的想法:他要使建筑上的装饰具有一种真理的核心,这也是一种必要,建筑也会因此而有一种美,好像这是神灵给他的启示。从他自身出发,这看起来很好,实际上他比普通业余艺术爱好者只不过高明了一点儿。一个建筑学上感情用事的改革家,他不从基础出发,而是从飞檐上入手。仅在装饰中放一个真理的核心,像糖拌梅子里面嵌进一粒杏仁或者一粒葛缕子——而我总觉得吃杏仁不加糖的话更有益于健康——他没有想过那些住在房屋里面的人,也可以把房屋建造得很好,而不去管什么装饰。任何理性的人都会认为装饰只是皮毛而已。一个人跟他自己的房屋建筑的风格无关,就跟乌龟跟它的甲壳无关一样:一个士兵也不会无聊地把自己的骁勇善战用精确的颜色涂在旗帜上。否则敌人会知道的。到了紧要关头上,他就会吓得脸色苍白了。在我看来,这位建筑师仿佛伏身在飞檐上,怯生生地向那粗鲁的住户唠叨着他自以为是的真理,实际上住户比他知道的还多呢。我现在所看到的建筑学的美,其实都是由内而外形成的,是满足了屋子的主人的需要和符合他的性格的,住在屋子里的人才是唯一的建筑师——美来自他的不知不觉的真实感和崇高心灵,对于外表他从来不加考虑;这样的美如果必然产生的话,那他先前一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过同样的生命之美。画家们都知道,最有趣味的住宅通常是贫民们那些毫无虚饰的、简陋低矮的木屋和农舍;这种房屋之所以显得别致的,不是因为外表上有什么特色,而是房屋里面的居民生活;同样有趣味的,要算市民们那些郊外搭建的箱形木屋,他们的生活恰如想象的一样简单的,他们的住宅也没有一点追求别具特色的风格。建筑上的大部分装饰确实是空洞无用的,九月间的一阵风可以把它们吹掉,好比吹落借来的羽毛一样,丝毫无损于房屋实质。地窖中没有橄榄和美酒的人,就算不懂建筑学照样过日子。如果在文学作品中,也这样过多地追求装饰风格,比如我们《圣经》的建造者也像教堂的建筑师这样花大量的时间在飞檐上,结果又会怎样呢?那些纯文学、艺术学和它们的教授们就是如此产生的。人们确实很关心这木棍的摆放,箱子应该涂上什么颜色,因为这里头是有一些象征意义的。但是如果精神与躯壳分离,那跟建造棺材就没什么两样——这成了坟墓建筑学;而“木匠”只不过是“做棺材的人”的另一个称谓罢了。有人说,你对人生充满了失望和漠然的时候,不妨从脚下抓起一把泥土来,把你的房子涂抹成黄色,就会因此想到那临终的狭长的房子。为什么要抓起一把泥土呢?还是用你自己的皮肤颜色来粉刷你的房屋吧,让它颜色苍白或者为你感到羞愧。这不啻为改进村舍建筑风格的一种创造!等到你找出我的装饰来,我一定采用它们。
入冬以前,我造好了一个烟囱,在房屋两侧钉上一些薄木片用来挡雨,那些薄片是从木头上砍下来的,因为不完整又不干燥,我只好用刨子把它们刨平。
这样我有了一个严严实实、用泥灰粉刷过的房子,它十五英尺长,十英尺宽,立柱有八英尺高,还有一个阁楼,一个储物间,每面墙都有一扇大窗子,屋顶还有两个天窗,房子的尽头有一个大门,正对大门有个砖砌的壁炉。我造房的费用,不算人工在内,只是所用的材料价格,因为是我自己动手的,每一项开支都有一个详细的清单。我之所以这样详细地记录,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精确说自己的房子到底花了多少钱,即使有的话,能够把造房子的各式各样的材料价格一一说出来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木板……8.035美元(大都采用棚屋的旧木板)
屋顶及墙板用的旧木片……4.00美元
板条……1.25美元
两扇旧窗及玻璃……2.43美元
一千块旧砖……4.00美元
两箱石灰……2.40美元(买贵了)
发毛物品……0.31美元(买多了)
壁炉用铁片……0.15美元
钉子……3.90美元
铰链及螺丝钉……0.14美元
门闩……0.10美元
粉笔……0.10美元
搬运费……1.40(大部分是自己背)
共计……28.215美元
除了木料,石料和沙子这几种居住者享用的天然材料外,所有造房子的材料都在这里了。另外,我还用剩余的材料搭了一个小坡屋。
我本想给自己造一座康科德大街上最宏伟、华丽的房子,只要它能够像眼下这间那样使我喜欢,而且也不会更多花费的话。
为此我发现,只想有一个栖身之所的学生完全能够得到一座终身受用的房子,建房子的费用并不比他现在每年付的住宿费高,如果说,我有点言过其实,那我也并非自吹自擂,而是赞扬人类;我前后不一致的缺点并不能影响我言论的真实性,那好像糠秕很难完全和麦子分离,我虽然也跟大家一样为此感到遗憾,但还是昂首挺胸,自由地呼吸,这对于品德和身体都是一种莫大的欣慰。而且我下定决心,决不屈辱地变成魔鬼的代言人,我要竭力为真理呼喊。在剑桥学院,学生住的宿舍只比我那房子稍大一点儿,每年要交30美元住宿费,那家公司可占了大便宜,在一个屋顶下并排修建了32个房间,居住者因周围人多而嘈杂,不得不住四层楼,因而有诸多不便。我不禁想,如果我们在这些方面有更多的见识,不仅教育的需要可以减少,因为更多的教育工作早就可以完成了,而且还能抵消一大部分教育开支。在剑桥或别的学校的学生为了必需有的便利,就要需要他或别人付出很大的代价,如果双方能够把这类事情处理得当,那只消花1/10就够了。最花钱的东西决不是学生最需要的东西。例如,学费是这一学期的账目中最大的一笔支出,而如果他和同时代人中最有教养的人交往,便能从中得到更有价值的教育,这根本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建立一所学院的方式,通常是靠募捐,收进款项,然后一味遵从分工的原则,分工分得倒很细致。其实,这个原则实在是需要审慎遵从不可;于是,招揽了一个承办大工程的承包商来,这个承包商又雇用了爱尔兰人或别的什么技工,而后奠基开工。然后,学生们不得不去委身于这样的宿舍;而为了这一个失策,一代代的人就得掏学费。我想,学生或那些想从学校中获益的人,如果能自己来奠基动工,情况就会好得多。如今,学生得到了他渴望的闲暇与休息,不必劳动,得到的只是一些无益的空闲,而能使这种空闲变为丰富收获的那种经验,他们却完全没有学到。有人发出疑问:“你该不是要主张学生不用脑,而是用手去学习吧?”这样就误解了我,我是说学生应该多想一想,不应该把生活当作一种游戏,或仅仅把生活作为研究对象,而同时社会还要供养他们,他们应该自始至终,热忱地生活。青年人若是不能投入到生活实践中,怎能更好地了解生活的本质呢?我想只有这样做才能像数学一样训练他们的心智。举例说,如果我希望一个孩子懂得一些科学和艺术,我就不愿意因循守旧,把他送到附近的老师那儿去,那里什么都教,什么都练,只是不教也不练习生活的艺术——只是教他如何从望远镜或显微镜中考察世界,而从不教授他用肉眼来观察世界;研究了化学,却不知道他的面包如何做成;学习了力学,却不学这一切是如何得来的;虽然发现了海王星周围的好几颗新卫星,却没有发现自己眼睛里的微尘,或者说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一颗流浪汉的卫星;他在一滴醋里观察怪现象,自己却被他四周那些怪现象吞噬。一个孩子一边从书里找到冶金的知识,一边自己挖出铁矿石,自己熔炼它们,给自己打造了一把折刀;另一个孩子则在冶金学院里听冶炼课,同时又收到了父亲给他的一把洛杰斯牌子折刀——试想一个月之后,哪一个孩子进步得更快?又是哪一个孩子会被折刀割破了手呢?……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被告知,说是我已经学过航海学了!如果我到港口转一圈儿,岂不是能学到更多这方面的知识?即使最贫困的学生也被教授了政治经济学,而生活经济学,甚至没有在我们的学院中认真地教授过。结果是学生在研究亚当·斯密、李嘉图和萨伊的政治经济学,他们的父亲却债台高筑。
我们的大学就是如此,拥有100种“现代化的进步设施”;人们很容易对它们发生幻想;却并不总能产生积极的进步。恶魔老早就对那些设施投了资,后来又不断地增加股份,为此他至始至终都在享受利息。我们发明的常常是一些漂亮的玩具,这些东西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远离严肃的事物。它们只是对毫无意义的目标提供一些改进的措施,而这目标其实可以轻松地达到,就像直达波士顿或纽约的铁路那样。我们迫不及待地要从缅因州修建一条磁力电报线路直达得克萨斯州;可是从缅因州到得克萨斯州,也许压根就没有什么重要的电讯要传达。正像一个人,急吼吼地要和一个耳聋的贵妇人谈谈,他被引荐到她面前了,助听器一端的听筒也放在他手里了,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对她说的。仿佛谈话的目的不是要说得合乎道理,而是只是为了更快把话说出来。我们急切地要在大西洋底下设隧道,使从旧世界到达新世界的时间能缩短好几星期,可是传入美国人耳朵的第一个消息,也许是阿德莱德公主得了百日咳之类的事。总之,一句话,策马飞奔的人决不会带来什么重要的消息,他不是福音传道士,他跑来跑去也不是为了吃蝗虫和野蜜蜂。我怀疑英国的快马其实根本没有载过一粒谷子到磨坊去。
有一个人对我说:“我很奇怪,你怎么不攒些钱呢?你热爱旅行,你应该乘车去菲茨堡,见见世面嘛。”可是我想得比这更聪明些。我早就知道徒步旅行才是最快的旅行。我跟我的朋友说,我们不妨试一试,看看谁先到那里。这段路程是30英里,车票是90美分。这差不多是一天的工资了。我记得,在这条路上做工的人一天只挣60美分。好了,我现在就开始出发了,不然天黑之前我就到不了了;一个星期以来,我都是按照这个速度前行的。这时,你在挣钱,明天的什么时候你也到了,要是你运气好能及时找到工作的话,有可能今晚上就能到达。然而,你并没有去菲茨堡,而是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你都在这儿工作。由此可见,哪怕这条铁路绕着全世界一圈,我想我还是总赶在你的前头;至于见见世面,多一点这方面的阅历,那我就该和你完全绝交了。
这便是普遍的规律,从没有人能战胜过它;至于铁路,可以无限长,要修一条环球铁路,好像是把地球的表面铲平一样。人们稀里糊涂地认为,只要他们继续坚持用合股经营的办法,用铲子这样不停地铲下去,要不了多长时间,最后大家都可以免费乘着火车到达任何一个地方。可是,当人们一窝蜂地拥向车站,乘务员喊着“旅客们上车”!火车冒出的黑烟渐渐散去,蒸汽也越发浓密,这时可以看到只有少数人上了车,而其余的人却被车轮碾过去了,这真是一个“惨绝人寰的事故”。毫无疑问,挣够了车票钱的人也能赶上火车;但是话又说回来,即便到时候他们还活着,可是说不定他们已经没有旅行的兴趣和愿望了。耗费生命中最宝贵的时间来赚钱,只是为了在最不宝贵的时间里享受一点可怜的自由,这种事让我想起了那个英国人,为了日后回到英国过一种诗人般的生活,他首先跑到印度去发财。我看,他应该立即住进破旧的阁楼才对。“不会吧?”100万爱尔兰人从棚屋里大声质问:“我们所造的这条铁路,难道不是一个好东西吗?”相当好呢,不过你们可以搞得更好;可是,因为你们是我的兄弟,我希望你们将来能找到比挖土更好的工作来打发你们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