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节俭有道(3)
在没有充分资金的前提下,我的生意先开张了,所以我总在想能够从什么地方获得这种每个企业都不可缺少东西。说到实际问题,就先说衣服吧,我们买衣服,常常是由追求新奇的心理所引导的,还要参考别人的眼光,而很少考虑这些衣服的使用价值。那些工人穿衣服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保暖,第二是为了遮体,不至于赤身裸体地行走。现在,他可以判断一下,有多少必需的重要工作可以完成,而不必再添置什么新衣服。国王和王后的每一件衣服都只穿一次,虽然有私人设计师专门负责此事,但是他们却体会不到穿上合身衣服的那种愉悦感。他们不过是衣服架子罢了。我们的着装已经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彰显着穿衣人的性格,直到很破旧了也舍不得丢掉它们,否则,正如抛弃我们的躯体那样,总是感到恋恋不舍,仿佛想给他诊治一下。在我眼中,人并不会因为穿了有补丁的衣服就变得卑微;但我也知道,一般人总是为了穿着入时,至少是整洁,不能有补丁而费尽心思,至于他们有无健全的心智则从不在乎。其实,即使衣服破了不补,所暴露的最大缺点也不过是没有想到小洞会变成大洞。有时我用这样的方法来测验我的朋友们,谁肯把膝盖以上有补丁的,或者只是破了两条缝的衣服穿在身上?大多数人都不愿自毁形象。他们宁可跛了一条腿进城,也不肯穿着破裤子去。一位绅士不小心腿部被碰伤是很平常的事,这是有办法补救的;如果裤子也因同样的事情被弄破了,就很难补救;因为人们关心的并不是真正应该敬重的东西,而是关心那些受人尊敬的东西。我们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我们认识的衣服和裤子却多如牛毛。你给稻草人穿上你比较时髦的衣服,你自己不穿衣服站在它旁边,哪一个经过的人不马上就向稻草人致敬呢?那天,我经过一片玉米地,就在那个挂着衣帽的木桩旁边,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农田的主人。与上一次看见他相比,由于风吹雨打,他显得憔悴了一些。我听说过,一条狗看见穿戴整齐的人经过它主人的家门口就会冲着他们吠叫,却很容易被一个裸体的窃贼制服,一声不吭。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没有剥去衣服的话,你能否在一群文明人中间肯定地指出谁最尊贵?斐斐夫人[7]在她周游世界的旅行中,来到了俄罗斯的亚洲部分,要去谒见当地长官的时候,她觉得不能再穿旅行服装了,因为她“现在是在一个文明国度里,在那里,人们会根据衣服来评价人的”。即使在我们这号称民主的新英格兰各个城镇中,如果有人突然发了大财,穿得讲究,就会受到众人的敬仰。
一个找到新工作的人,其实并不一定要穿着新衣服上班。一个英雄穿旧鞋子的时间倒要比他的侍从穿它们的时间长——如果说英雄也有侍从的话,赤脚的历史比穿鞋子更加悠久了,而英雄是可以赤脚的。只有那些赴晚宴和到立法院去的人才必须穿上新衣服,而且他们一套套不停地换,正如那些地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是,如果穿上我的短上衣、裤子和鞋子,戴上我的帽子,便可以做礼拜的话,这些也就足够了,不是吗?谁会注意到他的破衣服——真的已经破敝不堪了,就是送给一个苦孩子也不能算是善举,说不定那孩子还要拿它转送给一个比他更苦的人,那人倒也可以说是个富有的人,因为他几乎一无所有还可以照样过日子。我说你得当心那些必须穿新衣服的事业,而不必提防那些穿新衣服的人。如果没有新的人,新衣服怎么能做得合身?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做,不妨穿上旧衣服试试看。人之所需,并不是要做些事,而是要有所作为,或是说,是要做出成就来。也许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添置新衣服,不论旧衣服已如何不堪,除非我们已经有了新的事业,或者说,已向着新的航向起航了,我们这古老的躯壳里已有着新的生机了,那时若还是穿着旧衣服我行我素,便有旧瓶装新酒之感了。人之换衣服,如同飞禽根据季节更换羽毛,必然是生命之中一个重大的转折。潜鸟躲到僻静的池塘边去脱毛,蛇蜕皮、蛹虫出茧,都是内心里不断扩展着的结果;衣服不过是我们的最外面的表皮,抑或说是尘世之烦恼而已。要不然我们就发现我们在伪装下前行,到头来不可避免地将被人类及我们自己的看法所唾弃。
我们穿上一件件衣服,好像我们是外生植物一样,靠外加物才能够生长。穿在我们最外面的,常常是轻薄花俏的衣服,那是我们的表皮,或者说,假皮,并不是我们的生命的一部分,随便在哪儿扯下一块儿也并不会致命;我们经常穿着的、较厚的衣服,是我们的细胞壁,或者说,皮层;我们的衬衣可是我们的韧皮,或者说,是真皮,剥下来的话,不会连皮带肉,伤及身体。我相信所有的物种,在特定的季节里都穿着类似衬衣的东西。一个人若能穿得这样简单,他就能在黑暗中摸到自己,而他的生活在各方面都很密实,有备而无恐,即使敌人占领了城市,他也能像古代哲学家一样,若无其事地空手徒步出城。一件厚衣服,大体抵得上三件薄的衣服,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买到物美价廉的衣服,5美元买一件厚厚的上衣,它可以穿上好几年,2美元买一条厚厚的长裤,1美元半买一双牛皮靴,25美分买一顶夏天的帽子,65美分买一顶冬天的帽子,或许还可以花上一笔更少的钱,自己在家里制一顶更好的帽子,那穿上了这样一套靠自己辛勤劳动赚来的衣服,哪里还是贫穷,难道还会说没有聪明人向他致敬吗?
当我要求定做一件款式特别的衣服时,女裁缝听了我的描述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我,“现在人家那里不流行这种款式了,”话语中一点没有强调“人家”两个字,好像她说的犹如命运之神那样的权威。这样我就很难得到自己所需要的那种式样了,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她觉得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而我,一听到这神谕一样的话,不觉沉思一会儿,又逐字逐句地强调了一下,好让我领悟到它的含义,找出他们和我有怎么样的血缘关系,在一件与我如此密切有关的事上,“人家”究竟有什么权威;最后,我决定用同样神秘的方式来答复她,不去刻意强调“人家”这两个字——“真的,原来人家并不时兴这个式样,可是现在又时兴这个了。”她量了我的身材,肩宽,好像我是一个挂衣服的钉子,但没有测量我的性格,这样量法有什么用处?我们崇拜的不是光明、快乐女神,也不是命运之神。我们崇拜的是时髦女神。她纺织、剪裁,全权处理。巴黎的猴王戴上了一顶旅行帽,全美国的猴子都跟着效仿。有时我很失望,这个世界上,本来十分简单而老实的事非要通过人们的帮助才能办成。人们不得不用一台强有力的压榨机,把旧观念压榨出来,使他们一时不能站立,你看看人群中,有的人脑子里是长蛆虫的,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就从卵里孵化出来,连烈火也烧不死这些东西,结果只是徒劳无功。总之,我们不要忘记,埃及有一种麦子是一个木乃伊传下来,一直传到了我们手里的。
认为本国或别国的服装在艺术上已经达到了一种尊贵地位的这类话,我认为是不能成立的。现如今,人们还是有什么就穿什么,像打翻的船上的水手漂到岸上,能找到什么就穿什么。人们穿越过时空的距离之后,总是嘲笑着彼此的穿着。每一代人都嘲笑老式样,而虔诚地追求新式样。我们看到亨利八世或伊丽莎白女王的装束,觉得很好笑,仿佛他们是食人岛上的岛王和岛后一样。衣服一旦离开了人的身份,就会显得可怜和古怪起来。唯有严肃地看待衣服和穿衣服的人的生活,方能抑制住嘲笑,并对人们的着装给以尊敬。穿着花里胡哨的丑角如果突然发疝痛了,他的衣服也会传达出这种痛苦的情绪。当士兵中了炮弹,烂军装也宛如高贵的紫袍。
如今,男女都爱好新式样,这种稚气的、原始的趣味使多少人转动眼珠和眯起眼看着万花筒,好让自己来捕捉到当下最流行的气息。制造商人早知道人们的审美是反复无常的。两种式样,颜色相似的,其不同只有几条丝线,一件衣服立刻卖掉了,另一件却躺在货架上无人问津,而在过了一个季节之后,后者又成了时髦的化身。在身上刺青,比较起来,刺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习气,因为刺青是深入皮肤,不能随便更换花样,如此就把它称之为野蛮是不妥的。
我认为,我们的工厂制度并不是使人们得到衣服穿的最好的办法。技工们的状况是一天一天地越来越像英国工厂里的状况了;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据我所闻,公司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使人类可以穿得更好、更老实,而无疑地,只是为了要赚钱。放眼长远,人类总能达到他们的目标的,尽管一时失败在所难免,目标还是不妨定得远大一些。
庇荫之处
至于住所,我并不否认它目前是一种生活必需品,虽然有很多例子可以说明,很久以来人们能够不依靠住所而在比这里更寒冷的地方照样生活下去,塞缪尔·莱恩说:“北欧的拉普兰人穿上皮衣,头上和肩上套上皮囊,可以一夜又一夜地睡在雪地上——那寒冷的程度能把穿毛衣的人冻死的。”他亲眼看到他们这样地睡着。尽管这些人并不比别人更结实。不过,也许是人类生活在地球上不多久以后,就发现了房屋的便利之处,以及家庭生活的舒适,这句话表现出了人们对房屋感到的满足超过了家庭的融乐:然而有的地带,一说到房屋就联想到冬季和雨季,一年之中有2/3时间根本不用房屋,只要一柄遮阳伞就足矣,在这些地方,这样的说法就非常不合适了,或者偶尔适用。从前,在我们这一带,夏天的晚上只要有个遮盖就行了。在印第安人的记录中,一座尖屋是一整天行程的标志,在树皮上刻画的一排尖屋代表他们已经露营的次数。人类肢体并不壮大,身材也不魁梧,所以总是设法缩小自己的领地,用墙垣来圈起一个适宜于他的空间。最初人裸体生活在户外;虽然在温和宁静的气候中,白昼还非常愉快,可是别忘了还有雨季和冬天,且不说那炎炎夏日,要不是人类赶快用房屋来荫蔽自己,人或许早在抽芽的时候就被摧残致死了。传说,亚当和夏娃在有衣服之前,以枝叶蔽体。人类需要一个家庭,一个温暖的地方,或舒服的地方,先是肉体上的温暖,然后才是感情的温暖啊。
我们可以想象那个时候,人类还在婴孩期,有些大胆的人爬进岩穴去找荫蔽。每个婴孩都在一定程度上重复着这创世纪的历程,他们喜欢玩耍,不管雨天和冷天。他们玩造房屋、骑木马的游戏都是出于本能。大概每个人都记得自己小时候窥望一个洞穴,或走进一个洞穴时的兴奋心情吧。我们最原始时代的祖先的天性还遗留在我们的体内。从洞穴我们逐步走向用树皮和树枝以及棕榈叶编织成的屋顶,后来又进步到用青草和稻草做屋顶,用木板和木瓦做屋顶,一直到用石头和砖瓦做屋顶。最后,我们渐渐淡忘了什么是露天生活了,我们生活得比我们自己想象得还要室内化得多。从围炉走到旷野可有很大的距离。在我们度过白昼和黑夜时,如果我们和天体之间没有东西横隔其中,如果诗人没有在屋脊下面说那么多话,如果圣人也不在房屋内住得那么长久,情况也许会好很多。鸟儿在岩洞内无法唱歌,白鸽在棚子里也不会感到自己的真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