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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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旧城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001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宋楚予领着我们朝演播厅走去,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抬眼就看见他后脑勺上那指甲盖大的疤痕,心不由凉了下去。

是九岁那年的事,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变成现在这副势同水火的模样,彼此还是生命中互相扶持的人。我把院子里的小霸王揍了一顿,在他额头上留下一道小小的伤痕,因为他总是带着几个小喽啰嘲笑宋楚予口吃的毛病。结果当晚小霸王他妈就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我家哭天喊地了,一屁股坐在我家门口要求给她个说法。我爸也觉得该给她个说法,决定血债血偿,于是抡起碗朝我头上拍来。

只记得那时的我吓蒙了,绝望地闭上眼。

砰地一声后,周围有低低的惊呼,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我缓缓睁开眼,然后倒抽了一口气。我的面前,站着宋楚予,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触目惊心,身体更是晃了两晃跌倒在地上,我这才发现,他的后脑勺正往外渗着血。

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宋楚予朝我笑笑,说:“我、我、没……事。”然后,眼一闭,昏死过去。我哇地一声哭出来,一手捂住他的头,企图阻止那些不停流下的血,在那个时候,我真的害怕他的血会这样流完。

很久以后,宋楚予头上的伤口已然痊愈,可那指甲盖大的地方就像被施了诅咒,再也长不出头发,每次看见,我的心口总会微微的疼痛。大概是我自责的样子被宋楚予看出了端倪,所以后来他从来不会走在我的前面。

他从小就是这样体贴的人,可是如今,当我们变成陌路,他的这些习惯,便变成我记忆里永远不能再遇见的温暖。

等我从那些回忆中慢慢找回自己时,已经坐在演播厅的观众席中,台上的辩论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身边的拉拉队也群情激昂。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掏出一看,原来是卓良的短信:“结束后不要乱跑,坐在原位。”

我惊恐地抬头看了看背对着观众席的评委席,以及几台全方位旋转的摄影机,对卓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得短信产生了极大的震惊和好奇。

辩论赛最终以宋楚予那方胜利结束,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卓良目不斜视地朝我走来。

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赶在他变脸前笑嘻嘻地说:“我们走吧,肚子好饿。”

卓良点点头:“我正准备带你去吃饭。”

002

卓良牵着我进了电视台楼下的饭店,刚一进门服务员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卓律师,台长在等您呢,请跟我来。”

推开那张门,就看到圆桌旁围坐了十几个人,卓良径直带着我坐下,一个满面红光的大叔凑过来调侃:“小卓,这小姑娘是你妹妹吗?”

卓良笑了笑,说:“我有这么大的妹妹吗,她脸皮薄,你们担待点。”然后还煞有其事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们是纯洁的……”

“哟,小姑娘还蛮害羞的嘛。”几个人暧昧地大笑起来。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耳尖的听见左前方传来的嗤笑声。我循声望去,手微微一颤,打翻了卓良给我倒的玉米汁。

发出那声嗤笑的不是别人,正是宋楚予,他轻蔑的目光像一道道利刃,扎得我无处遁形。

“我告诉过你,不要后悔,是你自己硬要跟来。”卓良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为我擦了擦沾上玉米汁的手,又细心地给我重新倒了一杯。

我愣了愣,联想到早上他在车上说的那番话,是了,他是这次辩论赛的评委,又怎么会不清楚参赛队伍的名单。

“来来来,小姑娘,给你介绍下,这是这次比赛冠军队的代表,老徐的爱徒,宋楚予。”一位大叔向我介绍。

宋楚予笑着说:“你好。”

我僵着笑冲他点了点头。

那一顿饭我吃得味如嚼蜡,几次想借口离席都被卓良瞪了回去。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我按住卓良要继续为我夹菜的手,瘪着嘴说:“我要去上个厕所,否则要憋出前列腺了。”

卓良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女人是不会得前列腺的,那是男人病。”

我脸一红,赶紧跑了出去,在卫生间解决好生理问题后,又在里面抽了根烟,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这短短几个小时里遭遇的事情可以说是彻底打翻了我两年多来苦心经营的平静。我估摸着再不回去卓良有可能会冲进女厕所找人,于是加快步子低着头往包厢走。

不想刚走到转角,就和迎面走来的人撞在一起。

“你没事吧?”一双大手扶住了我,冷冷地问。

我捂着生疼的鼻子摇了摇头,抬头对宋楚予笑了笑:“没事。”

他看着我,并没有让路的意思,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我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过去了。”

“你们在一起了?”宋楚予突然开口。

我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你们”是指我和卓良,正想解释我和卓良的关系,他却了悟地笑了起来:“哈,我怎么会问这种傻问题,你们怎么会不在一起,你纪桑夏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不过,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因为你才甩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的,你就这么爱挖别人墙角?”

我看着旁边的壁灯不说话,反正在他心里我就是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再解释也会被他当做狡辩。

“我以为因为纯水的事你会改变。”宋楚予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深吸了口气,直视他的眼:“变的又何止我一个人。”然后,在他发愣的时候,从他身边穿了过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淡黄色的灯光幽幽打在他身上,像是一副旧色胶卷,定格的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003

再走过一个岔道便是包厢,远远的我就看到卓良站在包厢外边抽烟,低垂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打断他的思路时,他抬头看见了我,笑着对我招了招手,顺手把抽了一半的烟丢进垃圾桶。

我叹息:“哎,有钱人就是不一样,烟都只抽一半的。”

卓良扬起手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小白眼狼,我不是怕你抽二手烟啊。”我微愣,照这情形来看,他要是知道这两年我早已修炼成一个老烟枪,肯定会把我丢去戒烟所。

那天或许是太过疲惫,回去的路上,我在卓良的车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车停在小区外边的江堤边,卓良站在外边打电话,脸色看上去异常难看,甚至在他挂了电话打开车门坐进来时,也没发现我正睁着眼望着他。

我咳了两声以便引起他的注意,卓良别过头看了我一眼:“醒了?刚好,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你自个儿回屋里睡去。”说着,他递给我一串钥匙。

我哦了声,钻下车,刚关上车门,卓良就一踩油门绝尘而去。我站在原地愣了会,方才悻悻地转身离去。

一个人坐在大房子里不免有些冷清,我想了想后掏出电话打给骆蔻蔻,刚一接通她就在那边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哇靠,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啊,要不要我用英语日语埃塞俄比亚语再和你重复一遍?再打来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我说:“你确定你会用这三种语言?”

“啊,桑夏啊……”骆蔻蔻的声音立马低了几度,“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变态打来的呢。”

我立刻来了精神:“什么变态啊?”

“妈的,那天我心血来潮去图书馆借书,半道就被一男的拦住了,非说我长得像他已过世的妈妈,要照顾我一生一世,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后,不仅开始在我们宿舍楼下蹲点,还不知从哪弄来我的电话,不分日夜地打。你说这人是不是个有严重恋母情节的神经病啊。”骆蔻蔻和我控诉。

我认真想了想说:“这货不是神经病,这货已经是变态了。”

骆蔻蔻大叫一声:“啊!那他会不会和电视上那些变态一样,得不到就毁掉?那我岂不是很危险?不行不行,桑夏你得回来陪我,反正宋楚予他们今天就要返校……”

没等她说完我就淡定地挂了电话,大学里虽然纪律较为松散,但巧立名目请的假还是很珍贵的,正所谓有便宜不占傻逼也,我决定坚持到假期的最后一天。

祸不单行的是,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我们辅导员的电话,她笑盈盈地向我表示,骆蔻蔻什么都跟她说了,我为了不耽误学习决心在病假结束前就返校上课,这种行为很值得嘉许,并提出明天早会时将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我这种行为,让我准备一下发言。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为骆蔻蔻落井下石的行为感到不齿,卓良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我烦躁地给他留了个字条,把钥匙放在桌上后便关门走人。

卓良住的小区和我们学校不在一个区内,等我赶回学校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还是眼尖地看见宿舍楼下站着一个小伙子,深情地望着天空,又或者是某个阳台,做奔向未来状。楼上零星有几个阳台上站了人,时不时冒出几句:“看,那个傻逼还在那哈哈哈。”

回到寝室,骆蔻蔻扑上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看到了没看到了没,还在那儿守着呢,经你那么一说,我越看他越像变态,弄得我都不敢下去买吃的。”

我看了看桌上几个发黄苹果核,同情地拍了拍她的头:“姐妹,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骆蔻蔻打了个颤,打开电脑开始上网,我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发现她在用百度搜索“洛桥市最近有没有精神病医院走失病人”。

004

第二天早会上,我准备了一宿的发言让辅导员很是满意,当即给我加了学分。我乐滋滋地回到座位,掏出手机准备看时间,赫然发现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卓良打来的。

我打了个报告去上厕所,拔通了卓良电话。

“喂,找我干吗?”我说。

“你在哪?”

“学校啊……不是有留字条告诉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然后就是卓良的吼声:“你是白痴吗?钥匙给你了,你把它放屋里我怎么进去?纸条你不会贴门上吗?我早上回去敲了半天门打你手机也没反应还以为你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让人担心你是不是很爽?”

连续的排比句炸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更是被他贼喊捉贼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卓大爷,你搞清楚,昨天是你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我打了N个电话给你都没人接。你到隔天早上才回去我要是真出什么事了,你也于事无补了,现在你还有脸冲我发火?”说完不待他回话我便狠狠地挂了电话,拔掉电池,还有一种想学电视上的人把手机砸在地上的冲动,可我一想到这是我花六百块钱好不容易从黑市淘来的就手软了,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回到教室后,骆蔻蔻看到我的样子后特兴奋地问:“便秘了?”

我甩给她一记白眼,和她说了卓良打来电话的始末,末了,我犹为愤慨地说:“哎你说这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听完我的话后,骆蔻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好像你那句话的重点是在,卓良丢下你后去做了什么事,为什么到今早才回来。”

我愣了愣,立刻否认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骆蔻蔻开始就二食堂的饭菜比较好吃还是三食堂的厨师比较帅的问题上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们也有了最终定论,就是回宿舍吃泡面。

路过东校区的时候,空气中飘散着炸鸡柳的香味,我提出去买点回去当配菜,骆蔻蔻欣然同意,遂和我手挽着手向卖炸鸡柳的小摊奔去。

这时,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只见他单膝跪在了骆蔻蔻面前,手里捧着一朵新鲜的菜花,眼睛饱含深情,这架势立刻吸引了一大堆围观群众。

“你、你想干什么?!”骆蔻蔻从昨天开始精神就高度紧张,此刻更是临近崩溃,她往我身后躲了躲,大有一副时刻准备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小伙子甩了甩头,开始吟诗:“啊,我的女神,你那水桶般荡漾的小蛮腰,那白内障般迷蒙的眼神,那可以与梅超风媲美的秀发,那强有力的胳膊……”

“你确定是在夸她?”我忍不住打断兀自陶醉的小伙子,周围的群众也纷纷表示很困惑。

小伙子不满地瞪了我眼:“你真庸俗,骆蔻蔻怎么会有这种不懂得文学赏析的朋友。”

我瞪大了眼,好歹我也是在校刊发表过几篇缠绵悱恻的文章的人,此刻居然被个神经病侮辱了,这让我由一点点愤怒彻底变成了愤青,撩起袖子准备上去和他就文学理论一番。然而,骆蔻蔻先我一步走上前,握起拳头直接把小伙子掀翻在地,用行动验证了什么是强有力的胳膊。

小伙子大概是没想到骆蔻蔻是个暴力的女子,震惊了片刻后,落荒而逃。我笑着对骆蔻蔻说:“看来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骆蔻蔻把手捏得咯吱作响:“他倒是敢啊,看姑奶奶我不打得连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回到宿舍后,骆蔻蔻对那位小伙子诗中“水桶般荡漾的小蛮腰”颇为在意,在对镜子照了半个钟头后,严肃地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在室内进行类似瑜伽但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感觉又比较美妙的运动?”

我想了想后说:“你可以试一试睡觉。”

005

卓良来找我是当天下午的事,鉴于打不通我的电话,他直接找上了骆蔻蔻,告诉她,我最好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学校外,否则他将会自己上来找我。

“他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命令我!”我这样和骆蔻蔻说,同时没出息地下床穿鞋。

待我走到校门外时,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西装笔挺的卓良手上拎了个半人高的毛绒熊,神色淡定地接受路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我走到他面前,忍住笑说:“这可比海市蜃楼稀奇多了。”

卓良面无表情地把毛绒熊塞到我怀里:“今早的事,是我有错在先,我道歉。”

我看着毛绒熊愣了会,突然抬头问他:“所以你昨天是去做什么了?”

许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卓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避重就轻地回答:“工作上出了点事。”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既然他不愿和我说实话,我也没必要再追问下去,便开始和卓良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没了话。

这样的气氛很是尴尬,幸好我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是顾潮声,他说有一个朋友快要过生日了,问我有什么地方可以自己DIY生日礼物的。

我大一的时候为了赚外,曾经在一家首饰加工店进些原料,并在老板的许可下用他们店里的机器自个做些小玩意,然后拿去淘宝上卖,无奈我实在是比不过那些刷钻公司几百双手,网店苟延残喘了三个月后宣告破产。

凭我和老板的交情,顾潮声去那做个小玩意应该不是问题。可是那里的位置较为偏僻,顾潮声甚至表示没有听过那条街的名字。思索了片刻,我决定亲自带他去。

回宿舍放下毛绒熊后,卓良便载着我向和顾潮声约定的地点开去。

卓良是个中规中矩的人,车内不像其他人总会放上几盘CD,还记得以前我嘲笑他不懂得情调的时候,他把那种行为定义为骚包,并表示开车时一定要全心全意,对自己和别人负责,若出了什么事,自己没了是小,留下来的人却会一直活在痛苦中。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顾潮声还没有来,我边打电话给他边目送卓良离开。

他的车刚消失,顾潮声突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手搭在我肩上,笑着说:“我在这儿呢。”

我拍着胸口给了他一脚:“大爷的,魂都给你吓出来了。”

顾潮声耸耸肩,抱歉地说:“对不起啦,姐。”

大约走了十分钟,便到了那家首饰加工店,得知来意后,老板笑容可掬地领着我们来到屋内。我问顾潮声:“你打算做个什么?”

他看着桌子上的模型思索片刻后,指着十字架说:“就这个吧。”

确定了图形后,我便着手为他准备材料,本来我手痒痒打算亲自操刀,谁知被顾潮声一口拒绝了,他坚持如果是别人代做意义就不一样了。

我冲他笑得无比奸诈:“这么重视啊,是送给谁?”

他腼腆地朝我笑笑,“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然后,他便低下头认真按我讲解的步骤做起来。我坐在一旁看他,因为紧张,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过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像是一幅中世纪的油画,美丽优雅。

“顾潮声,你的爸爸妈妈呢?”我下意识地开口。

问完我们俩都愣了,许久,顾潮声轻声道:“很久以前,他们就过世了。”

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不该问的问题,正要道歉,顾潮声突然转过头来,眼里涔着泪光:“姐,你知道吗,他们是自杀,因为我不是爸爸的小孩,爸爸接受不了妈妈的背叛,带着我们一家开车撞向迎面而来的货车。”

我的眼睛突然酸涩起来,顾潮声还在继续说:“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被生下来,如果我不去医院,如果……”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扑过去紧紧抱着他,他僵了僵,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最终在我怀里低声哭了出来。

顾潮声的话像一团团乌云压在我的胸口,让我难以呼吸,莫名其妙的难受像是积压了多年,在这一刻全部汹涌而出。

006

那天回去后,我就一直做噩梦,梦见一辆小轿车内,前排的两个看不清样貌的中年男女在争执,后排坐着长着顾潮声的脸的小男孩,他惊恐地看着男人推开女人,一踩油门调转车头,冲向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小男孩随即大叫一声扑向自己左边。

每次梦做到这里我就惊醒了,一脑门子的汗。

骆蔻蔻说我这种状况很正常,她看恐怖片都会连着做噩梦,由于她基本隔几天就要看一部恐怖片寻找刺激,所以她一年四季都沐浴在噩梦中。

而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到了考试期,通宵抱佛脚成了家常便饭,偶尔一次睡眠都是一沾枕头就到天亮。等到考完试,按照学校往年传统,我们应该被分到各个合作公司岗位实习两个月,我本着不浪费资源的原则从卓良那要来了两张实习证明,和骆蔻蔻彻底野放。

天气渐渐转暖,甚至有些燥热。我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西游记》,正看到猪八戒背变成高小姐的孙悟空时,卓良的电话打了进来:“今晚司徒豫生日,他说叫你也去玩下,晚上订好包厢我发短信给你。”

“好的。”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正准备挂电话,腿上突然传来一阵痛,原来是骆蔻蔻下的毒手,她趴在床边拼命对我使眼色,我心领神会连忙补充道:“我带骆蔻蔻一起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卓良说。

晚上八点左右,卓良的短信在我和骆蔻蔻翘首期盼中来了,唯一遗憾的是他被事情绊住了身,不能来接我们。

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被骆蔻蔻拉住了,她鄙视地扫了我一眼:“你就打算穿这身出去啊。”

“有问题么?”我不解地看了看身上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

骆蔻蔻神秘地笑了笑,从箱子里翻出两件裹胸式紧身裙:“去酒吧当然要穿妖娆点啊,这是我问舞蹈社的学姐借来的,快去换上。”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她推进了厕所,出来的时候,骆蔻蔻盯着我看了一会,担忧地说:“你穿这个会不会滑下来……”

我正想这胸口的松紧做的很好,勒得我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怎么就会滑下来呢。骆蔻蔻又追加了句:“没有胸怎么撑起来啊。”

我愤怒地踹了她一脚。

临出门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是去参加司徒豫的生日,总不能空手而去,于是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带上,并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包装了一下。

到达那家装饰豪华的酒吧后,我给卓良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有一个服务员下来接我们,路过舞池的时候我看了眼在里面扭动身体的男男女女,有种到了盘丝洞的错觉。

服务员把我们带到包厢门口,还热情地为我们开了门,我和骆蔻蔻看见里面的人后都愣住了,除了我见过一面的司徒豫外还有几个陌生面孔,卓良坐在角落,一个长发美女正跟八爪鱼一样攀在他身上,听见开门声后,美女转头朝我们看来。

竟然是司徒悦,敢情卓良说被事情绊住了就是她?

我和骆蔻蔻不约而同地靠了声。

骆蔻蔻和我咬耳朵:“看卓良身上那女的,我看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卓良给扒了,她以为自己是连体婴儿啊。”

我小声说:“那女的就是我上次和你说打了我一巴掌的。”

骆蔻蔻瞪大眼,愣了一会后,她媚媚地笑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向卓良,顺便“一不小心”带翻桌上的红酒,刚好泼在司徒悦翘起来的脚上。

“你做什么啊?!”司徒悦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骆蔻蔻眼疾手快地推了我一把,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我甚至来不及反抗,就重心不稳地扑到卓良怀里。

骆蔻蔻说:“哎呀,桑夏,你和卓良才几日不见,就这么饥渴啊。”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声。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卓良却不动声色地抱住我的腰,我惊恐地抬头,发现他眼里带着笑意,低声道:“你一走,司徒悦又要缠上来了,她是司徒豫妹妹,我不好在他生日宴上当着他面赶走她。”

我看了眼在旁边瞪我的司徒悦,转头对卓良吞了吞口水。

卓良立马心领神会地拉我起来,坐到了司徒豫那边。

司徒豫笑嘻嘻地凑过来说:“你那小姐妹,真虎。”

骆蔻蔻已经把司徒悦晾在一边,和另外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我和他打哈哈:“哪里,哪里。”与此同时,我忽然看见司徒豫脖子上挂的那东西有点眼熟,虽然世界上十字架挂件实在是数不胜数,可是由于当时在做十字架时顾潮声不小心碰坏了一个角,这个十字架就成了独一无二的。

此刻,这个独一无二的十字架正挂在司徒豫的脖子上。

007

我又想起那天顾潮声和我说的话,这个十字架,是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生日礼物,以及,他做十字架时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怯怯地对司徒豫说:“你能不能从这走到那,再走回来。”我指了指对面。

司徒豫和卓良都疑惑地看着我,大概是以为我大脑抽了,但司徒豫还是站起来,按照我的说法来回走了一遍。

“怎么了?”他好奇地问我。

“哈哈,没事,我就觉得你身材挺好,如果哪天不做医生了,你可以考虑去当模特,哈哈。”我干瘪瘪地笑了两声,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刚才司徒豫这么一走,那背影和我那天在小公园里看见的,和顾潮声拉扯的另外一人完全吻合。

而这样没多久就因骆蔻蔻抛诸脑后,吃生日蛋糕的时候骆蔻蔻又借机蹭了一点到司徒悦的小礼服上,这次司徒悦彻底跳脚,但碍着面子又不好发作,只是恨恨地嘟囔了句:“乡巴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每个人清晰地听到。

“你有种再说一次。”骆蔻蔻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扬起手指指着司徒悦的鼻子,女流氓气质一览无余。

司徒豫拉了司徒悦一把:“怎么说话的呢,别让人家说你没家教。”

司徒悦大概是没想到会被自己哥哥训斥,眼眶微微发红,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走,陪我去上个厕所。”我赶紧拉着骆蔻蔻出去,她还在那哇哇乱叫:“你别拉我,我今个还就得让她把话说清楚了。”

直到把她拉到走廊尽头,我才给了她一胳膊肘:“姐啊,你就别招惹那位大小姐了,怎么说她也是今天的半个主人,你这么一闹,卓良和司徒豫面上都挂不住,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是你刚才也泼了她一脚红酒,就这么算了吧。”

骆蔻蔻静了会,说:“你这个人啊,就跟你的胸一样,与世无争,所以人家才会这么欺负你。你看看殷若,把你逼成什么样了,你呢,一句话没有,叫你走你就走,叫你去哪你就去哪。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和我说,你最大的理想就是考去北京大学,要不是殷若,你现在早就在北京了,哪会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城,读这个三流大学的冷门专业。”

我的鼻子酸酸的,靠在墙上仰着头看天花板上五彩斑斓的灯。

又过了一会儿,骆蔻蔻若无其事地对我笑笑:“我们回去吧。”

008

大家经此一闹都有些扫兴,唱了几首歌后,一个女孩子提议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牌面最小的要接受牌面最大的人的提问或处罚。”女孩简单讲了下规则,总而言之,这就完全是看脸的游戏,我有些忧伤地看了眼对面那个长相很苦瓜的男同志。

但是很快,司徒悦就向我们证明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她抽到最小的牌面,而骆蔻蔻则抽到了最大的。由于两人之前就表现出对彼此的厌恶,群众们都打起了精神,颇有种看热闹的意味。

我感叹地想,老天真是个老顽童啊。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司徒悦还算聪明。

骆蔻蔻笑得特无辜,我却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瞪大眼看着她,就怕她问出什么惊悚的问题。

“那么,我就问个简单的问题吧。”骆蔻蔻捋了捋头发,正色道:“你的第一次是在床上么?”

我一口水全数喷到对面那位苦瓜兄脸上,他淡定地抹了把脸,对我笑笑,然后转头期待地看着司徒悦。

骆蔻蔻这问题实在有些毒,司徒悦的脸色在短短十几秒内经历了由红到黑,由黑到青三个阶段,最后,她问:“我换大冒险可以吗?”

游戏发起者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我换大冒险。”司徒悦连忙说。

“好。”骆蔻蔻爽快地答应,然后站起来走到司徒悦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她一耳光,声音之大,让所有人都震撼了。

司徒悦懵了好一会,大家也懵了好一会,骆蔻蔻不紧不慢地回到原位,笑嘻嘻地说:“继续继续。”

一个男生首先回过神来,开始吆喝大家洗牌。

我小声对骆蔻蔻说:“你也不留点情,这只是第一轮啊,万一后头给她逮着你咋办。”

骆蔻蔻说:“那总比被她先发制人好吧。”

我想了想也是,司徒悦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角,如果这次是她最大骆蔻蔻最小,指不定她会弄出什么动静来。

这一轮,我抽到了最小的那张,而司徒豫是最大的,我选择了大冒险。

司徒豫问:“带钱包了吗?拿过来。”

我惊恐地点了点头,他不会是让我把钱包里所有钱拿出了替大家买单吧,想到这里,我朝卓良发出求救的信号,无奈磁场不对,他不仅没有接收到信号,还催促司徒豫快点。

“人家都说钱包里会放最重要的人的照片,我看看你有没有给卓良戴绿帽。”

我吐了口气,放了心,钱包里是有照片,不过不是宋楚予,而是高中那年我、骆蔻蔻和许纯水的合影。

司徒豫笑容可掬地接过,打开,我隐约看见他的脸色变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又恢复正常的笑容,把钱包递还给我。

又玩了几轮后,我一直担心的一幕还是出现了,骆蔻蔻抽到了最小的牌,而司徒悦抽到了最大的。

骆蔻蔻想都没想,直接说:“我选大冒险。”

司徒悦说:“开门出去,给第一个见到的人一耳光。”

我想,司徒悦果然更狠点。我同情地拍了拍骆蔻蔻的肩膀:“姐妹,走好。”

骆蔻蔻也是一女中豪杰,几步就走到门前,只是手还没放到门把上,门就被打开了,而我也被外面站着的人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