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情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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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论行为的合宜性(1)

论合宜感

何谓同情

导言:

“同情”这一概念是亚当·斯密构建其道德王国的奠基性概念。在他看来,同情心根植于人的本性当中,是人类共有的最原始情感,并非仅仅是品行高尚的人所独有。

在这一章里,斯密用了很大的篇幅来阐述“同情”这一情绪的发生机制。在他看来,“同情”最关键的是靠设身处地的联想得以实现的——是通过换位思考、设想自己处于与当时人所处的环境相同从而产生的一种情绪反应。在这里,斯密着重强调了当时的人的处境。他说,同情有时候并不由当事人的情绪所激发的,而是由当事人的处境所触动的。也许当事人对此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而我们却想象其不适从而产生同情。比如,我们对死者的同情,死者对死亡是没有概念的,有感受、有触动的恰恰是活着的人。

即使是被公认为自私无比的人,他的天赋中也必然存在着这样的一些本性,即关注别人的命运和幸福,并觉得别人的命运和幸福与自己息息相关,并且他只能为别人的幸福而感到高兴,此外,一无所获。这种本性就被称为怜悯或者同情,即当我们亲眼所见或想象着他人的不幸际遇时所生发出的感情。人们经常会因别人的悲哀引发自己的感伤情绪,这是不争的事实,甚至无需用任何实例去加以佐证。这种情感与人性中任何其他的原始感情一样,并非品行高尚的人所独有的,只不过他们在这方面的感受可能比常人更为敏锐罢了。即使那些十恶不赦甚至严重违犯法律的人,也不会同情心全无。

因为无法切身体验别人的感受,所以我们只能站在别人的立场进行想象,此外别无他法。当我们的兄弟受苦受难的时候,身处自由之境的我们是无法真正感受到他们的痛苦的。我们自身所能感受的范围是非常有限的,必须依靠想象,我们方能形成有关兄弟感觉的大致概念。即便是此种想象力也仅仅是能够告诉我们,如果可以身临其境,我们将会有的某种感觉。我们的想象所模拟出的也只是我们自己感官上的印象而已,并不是我们兄弟自己感官的印象。我们将心比心地进行想象,假设成是我们自己身陷同样的痛苦,我们就仿佛进入了他的躯体内,在某种程度上与他融合为一体,进而形成关于他的感觉的一些想法,甚至于可以在较粗浅的层面上体会到一些完全不同的感受。当我们通过此种方法将兄弟的痛苦加注到我们自己的身上,想方设法地使其成为自身的痛苦时,我们终将有不同的体悟,使得自己在想到他的感受时会不自觉地做出颤抖和战栗的反应。因为任何小小的痛苦或者烦恼都能引起人们情绪上的反应,所以在我们做出自己也身处这种境遇中的假想时,同我们想象力的大小成比例的类似情绪势必会油然而生。

如果说这些还不能完全证明的话,那就让我们用更多的事实来加以佐证吧。因为面对别人的痛苦我们总会施以同情,即通过想象让自己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我们才能非常容易就被别人的境遇或情绪所感染,进而引发自身的类似感受。在目睹别人的手臂或大腿将受到枪击的刹那,下意识地缩回自己的手臂或大腿是我们的第一个反应;在那颗子弹真的被射出的时候,虽然被击中的不是我们,流着血的也不是我们的肢体,但难受的感觉还是会随之而来,仿佛我们自己真的也受到了伤害。舞台上的表演异常的精彩,摇摇晃晃的绳索上舞蹈者不停地扭动身体来保持住自己的平衡,观众席上看客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随着摆动,这种下意识将自己置身其中的做法就是缘于想象的力量。露宿街头的乞丐总是习惯于将身上的伤痕或疮疖暴露给大众,这常常引起性格脆弱或气虚体质的观者身上同样部位的不适之感。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就是他们的想象力被调动之后的感同身受,因为与所见之人有相同之处,所以想象很容易被唤起,他们仿佛看到自己化身为眼前的可怜人,而自己身体的相同部位也正承受着一样的痛苦,这一刻他们身体的特定部位将会产生异常强烈的反应,以至于激起肌体内与所见之乞丐一样的瘙痒或其他不适的感觉。那么身体强壮或性格刚强之人对周遭的人和事就很难产生反应吗,实则不然,溃烂的眼睛就足以将这些人击倒,对身强体壮的人来说,眼睛是他们最为敏感和脆弱的器官,所以别人受伤溃烂的眼睛总会引起他们双眼的痛感,这种痛感甚至强过那些身体虚弱者的任何感觉。

不是只有那些会产生痛苦和悲伤的情形才能引起我们同情,不管当事人对对象产生的是何种激情,都可以引发任何旁观者产生相似的激情。看到自己所关心的悲剧或罗曼史中的英雄们获释,我们会欣喜异常,同样的,看到他们忍受悲苦我们也会抑郁悲愤,可以说对他们的不幸我们所抱有的同情和对他们的幸福我们所持有的态度同样的真挚。总会有一些忠实的朋友即便在困顿之时也能做到不离不弃,英雄们对此抱有的感激之情会得到我们的赞许;对落井下石、无情无义的叛徒之辈英雄们势必要持憎恨的态度,而我们也自然会跟着唾骂。

人的内心常常会受到种种激情的影响,而我们总是会同情弱者,这就是要通过设身处地的想象让自己与受难者的感受达成一致,并充分调动起自己的相关情绪。我们惯于用“怜悯”和“体恤”一类的词语去对旁人的悲伤表示同感。但“同情”的原意虽看似与前两者差别不大,但现在也可用来表示我们对任何一种激情的同感。

在特定的场景中,同情好像只来源于对别人一定情绪的观察。激情在某些场合仿佛能够刹那间就感染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并且这个人是在没有了解什么东西使当事人产生此种激情前就已经被感染了。打个比方说,如果悲伤或快乐的表情强烈地表现在某人的脸上或姿态中,那旁观者的内心深处就会立刻随之涌动出类似的痛苦或欣喜的感觉。所以我们说灿烂的笑容永远让人赏心悦目;悲苦的神色则总是会引发人不尽的感伤。

但情况并不总是这样,或者说并非每一种激情都是这样的。有一些激情的表露,在我们尚不明确事实的真相时,引发的不是我们的同情,而很可能是厌恶和反感。我们很可能被发怒者的粗野暴行所激怒,此时引起我们反感的恰恰是发怒者本人而不是他的敌人。因为对他为什么发怒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就无法体谅他的处境,也不会想象到任何类似它所激发的激情的东西。但是,他发怒的行为我们尽收眼底,他发怒的对象也真实地站在我们面前,我们甚至能感受到因发怒者的暴行而给这些人造成的伤害。身处这样的环境里我们没有办法不对后者的恐慌或愤恨施以同情,进而完全从心理上站到发怒者的对立面,在心里暗暗计划着支持眼前的弱势一方共同对抗那个使他们处于窘境的发怒者。

如果不了解别人快乐或悲伤的缘由,我们抱有的同情也是非常有限的,只有当那些快乐或悲伤的表情让我们觉得别人正在承受着好运或厄运,我们才会产生同感,为之动容。无论悲伤或高兴,只有感觉到它们的人才会受其影响;怨愤则不同,它会使我们联想起所有我们关心的人以及同他作对的人。因此,关乎好的或坏的命运的一般念头极易引起我们对遭遇这种际遇的人的某种关切;而出于平素对愤怒的印象,我们不会去同情那些发怒的人。我们的天性似乎就对这种激情抱有反感,如果不了解其发怒的原因,对此必定都会持反对态度。

甚至在弄明白别人之所以会悲伤或高兴的原因前,我们对之所持的同情也是很不充分的。很显然,痛哭流涕不过是受难者内心痛苦的表现,它在我们身上引起的与其说是真正的同情,还不如说是引起了我们探究对方处境的好奇心更为确切,或至多是某种同情的愿望,这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情。我们刨根问底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个问题得到解答之前,虽然我们会因隐约感到他的不幸而于心不安,并费尽心思地要弄清楚对方的不幸遭遇,实则我们的同情仍然是无关痛痒的。

因此,与其说是因为目睹了对方的激情而产生出同情,倒不如说是来自引起这种激情的环境更为贴切。很多时候,我们对别人报以同情,但被我们同情的人自己却浑然不觉,因为当我们设身处地地考虑他的处境时,同情之心会不由自主地从我们心底燃起,但实际上被同情者对此是毫无知觉的。我们为别人的无耻和粗鲁而感到羞愧,虽然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这是因为如果我们自己做出这样可耻的行为,我们必然会万分窘迫。

善良的人觉得丧失理智比人类所面临的其他任何足以使其毁灭的灾难都要可怕得多。他们比别人更为同情这一类人。他们抱着比别人更为强烈的同情心来看待人类的这种最深重的悲剧。但那些丧失理智的可怜人却还在笑着欢唱,对自己的不幸浑然不觉。因此,人们目睹此情此景而痛心疾首,但这种痛苦却不是当事人感情的反映。旁观者的同情心必定出自于这样的想象,即自己落入同样的不幸境遇,而自己还能通过正常的理智和判断力去思考,那自己会是什么感觉,然而事实上这种想象出来的情况是根本不存在的。

被病痛折磨的婴儿只能通过呻吟来表情达意,而无法用语言表达他的感受,当一个母亲面对这种情景的时候,她必定也在承受痛苦的折磨。她的痛苦是什么呢?她想到孩子有口难言的无助,并把这种无助与对孩子疾病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的恐惧联系起来,因此,在她自己的忧愁恐慌中,产生了有关不幸和痛苦的极为完整的想象。可实际上婴儿只是暂时感到不适,病情并不严重,很快就会康复的。因为婴儿还不具备思考的能力,这反而使其不必遭受恐惧和忧虑的困扰。但理性和哲理却无法抵制那些侵袭成人心灵的巨大痛苦。

甚至连死者都可以引起我们的同情,其实真正触动我们的是那些冲击我们感官的环境,但那根本无妨死者的安眠,我们恰恰忽视了他们境况中对于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前方可怕的来世。我们认为,死者将永远无法享受阳光,躺在冰冷的坟墓中等待腐烂生蛆,被隔绝于人世之外,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最亲密的朋友和亲属对于他们的感伤和回忆也将慢慢消失,这是何其不幸啊!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对这些遭受如此可怕不幸的人应该报以最大的同情。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将会被人遗忘,我们的恻隐之心就倍增了;通过我们加在死者记忆中的虚荣感,为了自己的悲切,我们尽最大的力量保持着自己对他们不幸的忧郁回忆。最终我们会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我们的同情非但不能安慰死者,反而会让他们的不幸变本加厉。尽管我们竭力宽慰死者的亲友,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减轻他们内心的眷恋、悲哀和伤痛,但这些都与死者无关,只能平添我们自己的忧伤。死者已然长眠于地下,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们静谧的安眠。认为死者永远处于阴森恐怖之中,这是因为我们把自己的想象和他们所处的环境联系在一起,即我们是完全置身于自我感觉之中。直言不讳地说,我们是把自己鲜活的生命和灵魂附在死者冰冷僵硬的尸体上,由此才能设想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所具有的情绪,恐惧之心于是油然而生。正是这种虚幻的想象,让我们如此畏惧死亡。这些关于死后情况的种种设想,在面临死亡时决不会给我们带来痛苦,但在我们活着的时候却因此备受折磨。恐惧死亡这个人类天赋中最重要的原则就这样形成了,它是人类幸福的巨大破坏者,同时也是人类不义的抑制者,二者相辅相成;对死亡的恐惧让个人备受折磨,苦不堪言,却也捍卫和保护了整个社会。

心有灵犀的愉悦

导言:

中国有句古话: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同情心根植于人性当中,是每个人都可以触发且能够彼此产生共鸣的情感,从而在心有灵犀的相互同情中获得一种愉悦感。通常情况下,同情总是能够适时地增添快乐,同时又能温暖人心,减轻痛苦。比如,同与人分享快乐相比,我们更渴望的是向朋友倾诉自己的不快。此时,如果能从朋友那里得到同情和我们期待的回应,我们会感到欣慰和满足。如果他们无动于衷,我们的失望和感伤将数倍于我们可以得到的快慰。

斯密说,建立在同感基础上的同情往往使我们欣慰不已,因为我们会觉得生命并不孤单,总会获得关切和帮助。如果失去同情,我们会觉得非常无助。由此,斯密将爱和愉悦联系在了一起,将悲伤和怨恨联系在了一起:建立在同情基础上的爱和快乐总是令人惬意的,不需要任何附加的乐趣,即可让我们内心满足。相反,无法获得同情而形成的悲伤和怨恨总是让我们耿耿于怀,心绪难平。